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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易元真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不好?”
“我看奏折到很晚的,你和我一起睡一定睡不好。”
“那珊珊和你一起看奏折嘛。”
瞧着易阑珊撒娇的模样,易元真心里明白:她也是被吓住了,不敢在燕子楼过夜,所以天都黑了,还是眼巴巴地叫宫女把她送来了这里。
可是,我的女儿,你知道吗?这宫里若真有恶鬼,游荡在育德殿里的肯定最多。易元真无声地笑着,眼前一个又一个模糊的面孔飘过:他借这个手除掉那个,借那个的手除掉这个,这种借刀杀人的勾当瞒得过活着的人,死了的人却能洞悉一切,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世间真的有冤魂,他们,都飘荡在育德殿中,等待一个报仇的机会吧?
易阑珊静静地看着易元真,她知道,当父皇露出这种悲伤无奈的笑容之时,谁也无法打扰他。
发了好一会子的愣,易元真醒醒神:“你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明天,我再想怎么安置你。”
纪心心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帐子,眼泪被地心引力拉扯着,流个不停。守在床前的水瑶水珏等人也是暗自垂泪:娘娘若是……了,我们如何是好?
暗红色的宫灯向燕子楼移动而来,那是易元真。易阑珊已经睡下了,他只命一名宫娥引路,打算来看看纪心心。走到燕子楼的门口,他愣住了,一样事物让他惊疑不定——易江垣的凤辇正停在燕子楼外。
算算时间,离落锁倒是还早,只是,易江垣不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么,大晚上的,她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易元真心里的问号逐渐变成一个句号:垣儿,看来,真的是你了。
屏退了宫女太监,易江垣为纪心心掖掖被子,悠悠地道:“你,是为谁哭?”
纪心心似是什么都没听到,眼泪依旧流个不停,易江垣拿出一方锦帕,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哭吧,哭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你病了,大家都知道李明辉的鬼魂让你哭了,你就尽情地哭吧。”
纪心心的心中一动,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易江垣自然没有错过:“好奇么?好奇我是怎么察觉的?”
“皇上都没有察觉,我竟然察觉了。女人的细致入微,真的很可怕,对不对?”易江垣把锦帕塞在纪心心手中:“这是你绣的吧?手工很不错呢,可是,还没有好到让李明辉贪的程度。”
“放心好了,皇上绝对还没有察觉,我也是听说你病了,才想到这一层的。我去借调了查封李明辉家产的卷册,奇珍异宝,无所不有,偏偏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锦帕、被褥之类的东西,也被他眼巴巴地收在密室之中,你说,这是为什么?”
“再查下去,在净身入宫之前,李明辉是京城里的一个乞儿,这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他乞讨的地方离皇子府很近而已。你看,我也没什么证据说你们一定认识,可是,我一看着这方锦帕,就相信你们一定认识。李明辉是二十岁上下方才净身,也就是皇上登基那一年入宫,你看,你们在宫里扮了这么多年的不认识,扮得可真好。连皇上都被骗了。”
“人人都说李明辉是个要钱不要命的无耻小人,谁知道,他原来是个要情不要命的大情圣呢,追女孩子都追到宫里来了。”
纪心心摇摇头,易江垣取出了塞在她嘴里的手绢,纪心心说话了,说话的声音如此嘶哑:“他不是为我入宫的。他只是活不下去了,想要一口饭吃。想要比别人吃得更好。”她的眼神飘忽,心也随之飞到了过去:“进宫之前我们也没说过几句话,他也只知道我是个丫头,在宫里遇上的时候也很意外,还好那时候他是被派来燕子楼送月份,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这宫里一步一惊心,我们平素都当对方是不认识的,所以他当上了总管,也没给燕子楼什么优待,打秋风的时候也不忘来我这里刮一刮。”
易江垣掩口而笑:“本以为小心使得万年船,谁知道,船不翻在这条阴沟里,便要翻在那条阴沟里。”
皇家有女未长成 第九章 璇玑(上)
纪心心没有反驳她的嘲弄:她本来就是个实心人,别人叫她怎样便怎样,别人不叫她,她便什么想头都没有。
李明辉死了,她就是想痛痛快快哭一场,至于后果如何,她并没考虑过,她痛心疾首中胡乱嚷嚷的那些话,完全叫人会错了意,人人当她被恶鬼缠身,谁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为李明辉而哭,这更加让她哭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尽情尽兴。至于现在被易江垣抓到了小辫子,她也不着急:怕什么,反正李明辉已经死了。想到这一点儿,她哭得更凶了。
易江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真想叫皇上看看你的眼泪呢。让他看看,没有人会为他这样哭。再也没有了。”她轻笑着:“别哭了,再哭也哭不活死人,你若是哭得太狠,没准皇上会召一群道士去鞭尸驱鬼。”世上自然没有鞭尸这一驱鬼之术,可这番说辞,倒是劝止了纪心心的眼泪。
易江垣站起来:“我来了,无非是探望你。你只记住了,我什么都没说哦。”她笑着,迷离的大眼睛里灵光一转:“否则的话……”
候在外堂的千顺只隐隐听到贵妃娘娘的笑声,心里猜测了上百个可能——自然,一个也未曾猜中。正胡思乱想着,她看到娘娘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娘娘还是那个娘娘,穿的衣裳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里闪耀着莫名的光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她欢喜地迎上去:娘娘来做什么是娘娘的事儿,我操个什么心啊。
第二天,易江垣精神抖擞地去育德殿拜见易元真,叩谢了册封之恩。易元真觑着她欢欢喜喜的神情,脸上是喜笑颜开,心中是暗潮翻涌:她在高兴什么?在燕子楼,她到底和纪心心说了什么?她是怎么把纪心心弄病的?又是怎么让她不药而愈?
易阑珊好久不见易江垣,此时越发亲昵,在她身旁扭来扭去,直说易江垣生了小宝宝这不喜欢她这个大宝宝了。易江垣假意生气,嚷着叫皇上评评理,易元真则是笑而不语。两个认认真真做戏的大人,加上一个开开心心撒娇的小孩儿,三个人的气氛倒也融洽,乍一瞧去,还真是一派共享天伦的和乐气氛。
在易江垣的帮助下,易阑珊择定了“璇玑”二字作为小妹妹的名字,解决了这个困扰她多日的大问题。易阑珊乐得在书房里跑来跑去,一不小心便撞上了书桌旁的一个画筒。倒掉的画筒里滚出一副泛黄的卷轴,易江垣一眼便看到易元真变了神色,她故作漫不经心地拾起脚下的卷轴,徐徐展开:“闻说皇上私藏了许多好画,臣妾也来见识见识。”易元真想阻止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易阑珊也好奇地凑在易江垣旁边。
画卷一寸一寸地展开,出乎易江垣意外的是,画上什么都没有。这是一张白纸。准确地说,这是一张泛黄的白纸,除了右上角盖了一枚印章,诺大的画纸上压根未曾着墨。她在心里揣度着这幅画里的秘密,易阑珊则是开门见山地问出了自己的好奇:“父皇,这画上怎么没画啊。”
易元真惨淡一笑:“来不及画。”
易阑珊从易江垣手上拿下卷轴,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一什么什么什么……”发现自己除了“一”字之外什么都不认识,易阑珊有点羞怯地吐吐舌头。易元真把画轴铺在桌子上,抱起易阑珊,教她辨认:“一顾倾城。这是你母后的号。”
“母后?”易阑珊愣了一愣,才明白这母后二字指的是谁。包括易元真在内,平日里很少有人向她提起故去的慕皇后,每个人都有一个爹一个娘这样的事她自然知道,可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有一个爹很多娘,并不觉得未曾谋面的那个娘有多么重要。忽然间,她明白了:“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顾倾城这个号是从这里来的。呵呵,我还是念了很多书的。”
看着易阑珊得意的笑容,易元真怔了:我是想让她开开心心地长大,可是,她是不是无忧无虑过头了?这样简单的性子,也没什么心思,以后一定会吃亏的。
易元真在反省自己的教女方式,易江垣在一旁含笑看着,脑子里尽是些天马行空的念头:如果……如果……如果……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从她脑子里冒出来,她笑得越发恭谦了。
“璇玑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一起玩啊?”易阑珊的脑筋又转到了别的地方:“千顺和百依她们都说璇玑太小了,不能给我玩。”不待人回答,易阑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垣娘娘,你应该早一点把璇玑生下来的,那她现在就能陪我玩了。”
易元真忍住笑:“可是璇玑现在才生下来啊,你说怎么办才好?”
易阑珊想了想:“那你们就一次多生几个嘛,以后就有许许多多璇玑给我玩了。”
“好啊,那我就一次生十个八个的,全部给你玩,好不好?”易元真掐着她肥嘟嘟的小脸,心里下了决定:这孩子,该吃些苦头了呢。不能太纵着她。
丁娇丽苦着脸瘫软在榻上:“皇上干嘛要把这个宝贝送到我们这里来啊?”
陈杏儿挺直腰杆坐在椅中:“宝妃病了,贵妃那里又有了自己的亲孩子,栖蝶殿不吉利,剩下的妃嫔数我们进宫早,知礼数,份位也略高些,皇上只能把长公主交给我们。”
丁娇丽叹口气:“唉,若是个皇子,养着倒也有个盼头,送个调皮捣蛋的公主来做什么。太傅也真是的,不就是少写了几篇字么,也要到皇上跟前去告状,还搬了一大堆教子无方终成遗恨的典故出来,把皇上也弄紧张了,居然叫长公主到栖霞殿来闭门思过。唉,我们这里又不是冷宫,长公主在这里能学到什么教训。”
沈眉芳不满地敲敲桌子,丁娇丽做了个揖:“祸从口出,完全明白。其实我也知道,皇上把长公主发配,不,是送到我们这里来,是为了让她跟你学谨言慎行,再加上杏姐姐这个不苟言笑的监军,不出一年,长公主一定能近朱者赤,成为一个真正的豪门名媛天之娇女。”
沈眉芳淡淡地道:“只可惜这里还有个懒惰成性的害群之马,我怕到时候,长公主越发娇纵,皇上验收的时候,怕是要龙颜大怒呢。”
皇家有女未长成 第九章 璇玑(下)
易阑珊恼恨地坐在桌子底下:父皇是个大混蛋!超级大混蛋!亏我这么热心地帮你准备生日礼物,你居然这么对我。不就是少写了几篇字,拔了太傅的几根胡须,又在璇玑的额头上画了一朵花么?太过分了,我以前天天把你的脸画成大花猫也没见你这么生气。
细细簌簌的声音朝她移动而来,那是上等的云锦摩擦发出的细细簌簌之声,一双红绣鞋出现在桌脚边:“长公主打算在下面待到什么时候呢?桌子下面,可是有很多蜘蛛呢。”
“你骗人,我进来的时候看过了,没有蜘蛛。”
“长公主果然聪明。”
一个油纸包被丢了进来,易阑珊拿起来一看,里面包了一张绿豆梅花饼:“这是什么东西?”
“长公主打定主意要在桌子下度过余生,我只好把饭送到您手上了。”
“什么?”
“长公主还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叫御厨做了。通通给您送到桌子底下来。”
易阑珊气鼓鼓地钻出来,手里抱着一个木盒子:“我才不要在桌子底下度过余生呢。”
“既然不打算在桌子底下过一辈子,又何苦钻进去呢?生气,无非是让自己难受而已,当然,旁人也许也会难受,可是谁难受,都比不了你的难受。”沈眉芳悠悠地说道。
一般人对易阑珊说话,多是毕恭毕敬地哄小孩,易阑珊第一次遇到认真与她展开对话的人,愣愣地瞧着沈眉芳。
“皇上把你交给我管教,我便要教你些真真正正有用的东西,而不是胡乱说些礼义廉耻女红纺织。”
“你是个女孩子,又生在帝王家,你能去的地方无非那几个,你能走的道路无非那几条,你生来便比别人要高,所以你只需要学会一件事,那就是让自己更开心。”
沈眉芳笑了:“你现在还听不懂,没关系,将来会懂的。”
易阑珊气鼓鼓地把线揉成一团:哼,芳娘娘是个高明的骗子,她对我说她不会教我女红纺织这些无聊的事情,原来,是丽娘娘教我这些无聊的事!
丁娇丽含笑看着她**手上的刺绣工具:“慢慢玩,玩够了再开始绣。你今天只要绣出一朵红蕊白瓣的梅花来就好了。我今日不大舒服,杏姐姐,等下你替我验收哦。”
陈杏儿心知她不是吃零嘴就是补觉去了,在易阑珊面前也不好点破,略点点头。见到杏嫔点头应允,易阑珊只觉头大:丽娘娘还好打发,撒个娇便能混过去了,杏娘娘最是持重,一定要看到红蕊白瓣的梅花才许我睡觉。
凤仪宫。夕阳西下。
“皇上的气还没消么?”
易元真一愣:“什么?”
“我还以为,没两天您就会把珊珊送到凤仪宫来呢。”
“你这里才添了个小娃娃,我怎么敢把珊珊送来。她在璇玑的脸上画画,你忘了?”
易江垣紧紧抱着怀中熟睡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