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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全部军队撤入哲列谷口之后,铁木真立刻命令还保持着完整队形的自军在谷口布防,用先期撤入谷中的部民们砍伐好的大树将谷口完全封闭起来,做为防御屏障。命令其他损失较大的部队就地休息整编。部落中的老弱妇女们也被动员起来救治负伤的士兵。
令铁木真欣慰的是,自己的直属部队由于充分贯彻了预定的战争意图,几乎没有遭受任何损失,主要将领更是无一带伤。而打先锋的主儿乞等部却损失惨重,几近溃不成军。将领之中,阿勒坛、答里台,撒察也各自负了轻伤。这也正符合最初订的借敌人之手剪除异己的目的。这些人满以为做先锋既光荣,又方便抢夺财物,却不曾料到反落了个偷鸡不成反蚀米的下场。不过,即使这些人事后明白过来了,却也没话好说,谁让他们当初在立汗的时候做出了“出征作战时,我们做你的先锋”这样的誓词呢?
事件的发展果然如当初预料的那样,沼泽地形限制了扎木合军的追击速度,以至于给了铁木真部队从容布防的时间。当他们追到哲列谷口的时候,立刻遭到了铁木真部队的强力阻击,变得寸步难行。当扎木合的中军大队开到后,又攻击了几天,却始终因为谷口地势狭窄,部队无法展开,每次冲锋都只能在谷口前的斜坡上留下一批尸体后无功而返。
眼见攻坚难下,札木合只得停止了攻击,然后派出一些粗门大嗓的手下对着谷口破口大骂起来:
“铁木真,你这个胆小鬼!有本事就出来真刀真枪的比个高低!怎么象没长大的小羊羔一样,躲起来不敢出声啊?”
负责谷口防御的速不台也不生气,只是命令自己的手下大声反问道:
“你们要是胆子大,就走过来攻打我们啊。札木合不是喜欢攻击吗?难道他的马蹄子被老婆的腰带缠住了吗?”
攻防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打了半天嘴仗,直到太阳落山后,才停止了对骂。札木合见这一招也没收效,于是第二天又恢复了对山谷的攻击。可惜,对于不善于攻坚的蒙古人来说,要想跨越这个谷口势比登天还难。
僵持到三天的时候,札木合变得异常焦躁起来。他为了恐吓谷中的守军,下令在谷口前的空地上摆开七十口大锅,将前几天战斗中捉到的俘虏悉数丢入里面用沸水活活烹煮成肉酱(5),然后公开摆宴食用。又将不幸在阵前被俘的捏兀歹部首领察合安兀阿绑到阵前斩首,然后将人头绑在自己的马尾上来回奔驰拖带,直到变得稀烂,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才罢休。
然而,他这个心血来潮的“杰作”非但没有吓住蒙古部的军队,反而激起了全体守军的愤怒,大家同仇敌忾,反而抵抗得更加卖力了。而且,他也没有注意到,那些被他强令吃下俘虏煮成的肉酱的各部首领们对这种残暴行径都心怀不满,许多人甚至公开在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而这种厌恶情绪在此后不久对他造成的恶果以及为铁木真带来的意外收获,却令双方都始料不及的。
随着强攻、辱骂和恐吓等一系列战术的失败,札木合的耐心也达到了极限。他觉得自己狠命的一拳打进了棉花套,根本无处着力。满心希望凭此战一举吞掉铁木真的计划最终宣告流产,虽然不甘心,但是也只能下令退兵了。于是,这场大战最终以一种温吞水式的方式结束了,而最后上演的残酷杀俘事件又为这场战争笼罩了一层莫名的诡异与深深的惨痛——
(1)《密史》原文作斡列该不喇合(Olegä;i…boulaq)。Olegä;i(斡列该)意为“摇篮”;boulaq(该不喇合)意为“源”。
(2)《拉施特书》与《圣武亲征录》都将此事归功于亦乞列思部的捏群(译音从《亲征录》)。拉施特认为木勒克脱塔黑和孛罗刺歹二人属于巴鲁剌思部。
(3)答兰巴勒主惕(Dalan…Baldjout,七十个沼泽)见于《秘史》,地在怯绿连河下游北岸,距库伦湖口不远,中部有一小山名巴勒主歹。《拉施特书》作答兰巴勒只兀喀(Tâ;lâ;nbâ;ldjioû;ch)。《元史。太祖本纪》与《亲征录》作答兰版朱思之野。
(4)蒙语,营寨的意思。
(5)关于烹煮俘虏事件,《拉施特书》所言有误。他将此事记在了铁木真的头上。而这种讹误又来自铁木真后裔们对祖先这次作战的讳败为胜的说法。同时《元史》也将这次战败说成了胜利。当然,从事后效果来看,铁木真至少在战略方面胜过了札木合,而在战术上确实是失败的。在这方面,《秘史》没有任何隐蔽,如实记录了战役的真实情况。但是《秘史》却说当时烹煮的是一些狼,从而掩盖了蒙古史上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行径。其原文为:QariqounTchinosounkö;’udidalantogho’odboutchalqadjou。其大意为:回时,札木合将赤那思的王子们用七十锅烹煮。赤那思(Tchinos)即狼。《拉施特书》认为,赤那思是部落名。在尼伦诸部条下有“赤那思人也叫做‘N_guz’”。第二篇 奔行的苍狼 第二十五章 林中宴会
战争,胜负固然是关键。然则,每一场战争的胜负却未必会立时见到功效。有时,真正的端倪将在战后很久,才会渐渐地浮出水面。
十三古列延之战,从战术层面而言,铁木真确实是率先在战场上败退并损兵数百。与战争的规模之大相比,这个损失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何况,死掉的人中多半是本阵营中的反对派,借刀杀人的计划可谓初步成功。况且做得滴水不漏,手段之高明,即使被害者明白过来,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诉。唯一令铁木真感到痛惜的,是捏兀歹部首领察合安兀阿的死。他是当初与札木合分手之时的追随者之一,却成为自己谋略的牺牲品。铁木真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将自己对他的亏欠回报在他的后人身上。在此后,他确实做到了(1)。
当然,战败者的负面名声并不好听,甚至可能使领袖威望下降。人们会置疑战败者的能力,当部下确信自己的首领不足以为自己提供保护,会选择离开他。历史上,因战败而导致众叛亲离的悲剧,始终在层出不穷地上演着。不过,铁木真的这次战败后,他的名望却因为札木合烹煮战俘的恐怖表演,非但没有降低,反而再度提升。
战后不几天,铁木真的营地中就陆续出现了脱离札木合阵营来投奔的部民,而且此后络绎不绝,规模也呈现出直线上升的趋势。好几个氏族都是举营来投。这个结果令铁木真欣喜万分,当即亲自接见了他们,听取他们的呼吁。这些人齐声痛斥札木合惨无人道的战争暴行,表达了对铁木真的崇敬之意。
在来投的各部族中,最令铁木真惊喜万分的,就是曾经在战场上给予蒙古军严重打击的兀鲁兀惕部和忙忽惕部。这是两支以勇猛善战而驰名草原的强力职业军队。如今,在他们的首领主儿扯歹和忽亦来的带领下,也站到了铁木真的军旗之下。
在他们之后,铁木真又在投靠者的行列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个人的出现对于铁木真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就是那位蒙力克。如今他已年近五旬,是七个男孩的父亲。当年,也速该中毒而死后,是他奉遗命前往翁吉剌惕部中将铁木真接回母亲月伦的身边;也是他,在那个部落离散之夜,抛弃了也速该请他照顾遗属的嘱咐,抛弃了自己父亲的尸体,更抛弃了铁木真一家而投向泰亦赤兀惕人的阵营。这个人的出现,立刻引发了铁木真对过去的恩恩怨怨的回忆,那些充满危险和黯淡的朝朝暮暮化作接连不断的画面,在他的心中闪过。如果说此时的铁木真心中没有一丝怨恨,那绝对是欺人之谈。将这个人当场斩杀的念头,也在头脑之中浮现了出来。
蒙力克也看到了铁木真阴沉的面容,便主动来到他的面前。内愧于心的他深深得低下头来,准备承受铁木真的严厉斥责乃至惩罚。在来之前,他已经在心中做好了经受来自对方的愤怒的准备。但是,等了很久,预期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未降下。但是他在没有得到正式赦免的情况下依旧不敢抬头。
铁木真望着眼前的蒙力克,他变老了,当年分手之时不过三十余岁,正当壮年。而此时,无情的岁月将他的双鬓染白,夺去了他健旺的精神与强健的体魄,将一副孱弱猥琐的接近老年的神情与身体留给了他。铁木真记得他的背叛,也因此产生出如何惩罚他的念头。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铁木真很想将这句话对着那张老脸喝出去。他忽然感到,这句话显然在心中已经埋藏了二十年以上的时间了。然而,这股盛气在胸中盘旋翻腾了一阵后,还是被他压制了下去。然后象对待每一个来投奔自己的人一样,甚至更为热情的用自己有力的双臂拥抱他,欢迎他的到来:
“蒙力克叔叔,看到你还健在,我真的很高兴。多年不见,身体还好吧?”
蒙力克连忙谦恭得深深施礼回答道:“尊贵的铁木真汗啊,承蒙长生天和你的庇佑,还算没灾没病得苟活到今天。”
“这就好,当年部落中的老朋友,能活到今天的已经不多啦。你要善保身体,长命百岁啊。”
“大度的铁木真汗啊。我当年背叛了你,如今来向你领罪。可是你却宽恕了我,还关心我的身体。本来应该是我向你问安的呀。向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就是百死也不足赎罪呵。”蒙力克呜咽着跪倒在铁木真的面前,深深叩首请罪。他的七个孩子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跪下来,用稚嫩的声音请罪。
铁木真伸出大手,将他扶起,又召呼着孩子们起身,安慰道:
“草原的春风带走了冬天的雪,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的罪孽已经被你的父亲察剌合的鲜血洗刷掉啦。要说感谢,我们都该感谢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诺。”蒙力克听到父亲的名字时,再度垂下头来,“我对不起父亲,我不能给他报仇,还抛弃了他的尸体。”
铁木真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止哀。然后走到七个男孩的面前,逐一询问他们的名字。当他听说长子报名阔阔出(2)的时候,回首向蒙力克含笑道:
“真巧啊,和月伦母亲的养子同名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逐一拥抱了这些孩子,然后派专人安顿蒙力克一家,保证给他们最好的帐幕,确保他们一家的财产安全。
正如铁木真说的那样,他之所以厚待蒙力克,并非出自对他本人有什么特殊的好感,也不完全是为了安抚新近投靠的牧民所做出的政治姿态。而是为了回报以死效忠自己的察剌合老人。他为自己一家勇敢的在库里勒台上争辩,最终惨死于泰亦赤兀惕人的暗杀。他流血倒地的场面,铁木真至今不曾忘记。正是追念这样的旧情,他才会宽恕蒙力克并善待他的一家。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个与阔阔出同名的孩子,却会在日后制造出一场绝大的风波,险些造成铁木真家族新的流血并危及他的至尊地位。当然,这将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目前还没有任何足以引发警惕的征兆。
至少可以说,这场十三翼之战彻底改变了铁木真与札木合之间的力量对比被。做为战败者的铁木真非但没有损失实力,反而赢得了道义上和政治上的大成功,获得了更多部落的支持。表面上的战胜者札木合却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情绪而做出丧失人心的愚蠢行径。从战略层面而言,胜者与败者之间的地位完全调换了过来。铁木真也终于在实力上完全超越了札木合,令其再不敢轻举妄动。
札木合本人自然不会坐视就此衰弱下去。不久后,他很快通过与泰亦赤兀惕人的联盟和收容蔑儿乞惕人的残部,将这些铁木真的死敌拉入自己的阵营,与铁木真继续分庭抗礼。双方再度陷入了互相钳制,紧张对峙的阶段。这个阶段又延续了三年。
在这三年中,双方如同两个势均力敌的摔跤手,时刻紧张得注视着对方,寻找对方的破绽,准备在新一轮的较量中再决高下。
十三古列延战后第二年,从克烈亦惕部传来一个令铁木真震惊的消息。脱斡邻勒汗的政权被推翻了,他本人下落不明。
对于铁木真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脱斡邻勒汗是他制衡札木合的一枚至关重要的筹码。一旦失去这个强援,自己就必须单独面对来自札木合的巨大军事压力。因此,他必须得到这个老人的下落,并设法营救他,向他提供必要的帮助。这一点,无论是从道义上报答他当年为自己征讨蔑儿乞惕夺回妻子的恩情,还是政治上达到平衡草原势力对比的目的,都是必要的,也是势在必行的。
他立刻命令自己的弟弟合撒儿与心腹爱将,以熟悉地理,善于追踪著称的沈白带领一支部队去寻找脱斡邻勒汗,并派将阿儿孩合撒儿和察兀儿罕去将整个事件的始末打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