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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有一多半都跟着札木合和阿勒坛等人离他而去,他手下还能剩多少可战之兵?若非害怕我们,为何全军向东逃走,而不是攻上来决战?在战场上我就发现,他们困难得连后备马匹都没有,每个士兵都只有一匹马。现在去收拾他们这些比马粪还不如的残兵败将,益如反掌呵!”
汪罕面冷如铁,挥手道:
“把这废物抬得离我远远的。”
然后,他转脸盯着必勒格别乞道:
“你平时好象不喜欢打猎吧?”
“这……”
必勒格别乞显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迟疑着等待汪罕的下文。
汪罕并不在意他的表情,自顾自得说下去:
“我虽老了,还是喜欢时常动动筋骨,免得生锈。打猎好,尤其是走进林子中,嗅嗅那儿的松针气味,混身都舒泰。有天我看见树上有只松鼠在啃松子,可是在它背后不远的地方伏着只山猫,正瞪着它,准备扑上去。可山猫没想到的是,还有我正隐在另一棵树后拉开弓瞄着它呢。要是先射杀山猫,不免跑掉松鼠,反之也得不到山猫。只有等山猫扑上去咬住松鼠的一刹那,我这一箭也就到了离弦之时。松鼠也好,山猫也罢,早晚都是我的猎物。”
说罢,他将手中的蓝瓷杯里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
就在铁木真在旷野中渡过那个难眠之夜的时候,汪罕正伴着合答安答勒都儿罕睡在温暖的宫帐中,同时做着他那一箭双猎的好梦。
听到汪罕鼾声如雷,合答安轻手轻脚得从雕皮暖被中爬起来,她只着了身月白内衫,轻巧得穿好靴子,在旁边取了件皮氅披在身上,便溜出了宫帐的门。她躲避开众人的耳目,来到另一处帐幕,小心翼翼得四下打量一番,见没有任何异状,这才弯腰钻了进去。
帐中榻上躺着的正是桑昆。依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合答安走到榻前,甩下皮氅便将身子偎了上去。不停用双手揉搓着桑昆的身子,娇声娇气得道:
“亲亲啊,脸上疼不疼啊?要不要我用老办法来给你止痛啊?”
说着,便将饱满的胸脯凑到桑昆的眼前摇晃起来。桑昆用露在绷带外面的一只充血的独眼死死盯着那两座坟起的小山丘,猛得伸出手去用力握住、按压,令合答安口中发出一连串的令人闻之销魂的呻吟之声。
“真是个妖精啊!要不是可恶的蒙古人射伤我,今天……哼哼……哦……”
桑昆激动之下,说话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呼起痛来。想到今天不能在帐幕中“上马征杀”,更是怒从心起。于是他一边在合答安身上上下其手,一边小声咒骂着铁木真。
“还说呢,要不是你听信那个札木合的鬼话,把我送给老爷子做礼物,咱俩还用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合答安撇着小嘴儿撒娇道。
“你先忍忍,等老爷子一升天,我继了汗位,你还不照样是我的?”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这笑声虽不甚大,但对于帐幕中的二人来说,却不谛如一记晴天霹雳。因为这声音对他们而言,太过熟悉了。不是汪罕,又是哪个。
“怎么办?被老爷子发现了。看在咱俩的情分上,你要救我啊。”
合答安惊惶得向桑昆求援。
“先别慌,老爷子是好脸面的人,不会闯进来的。”
桑昆最了解父亲的个性,先稳住了心神,安慰合答安道。
“那也躲不过明天啊,总得给我想个办法吧?”
桑昆沉吟片刻道:“这样吧,你先回塔儿忽部的家里躲几天,我跟老爷子面前认个错,然后再孝敬他几个女人,求他将你赏我,这不就成了?”
合答安也思忖着别无他路,便点头答应下来。
桑昆命心腹人为合答安备了一匹马,让她连夜离开营地。行至半路中,合答安心中一动,暗想:
“桑昆不是可靠的人,汪罕更是心狠手毒。从没听过他们父子饶恕过别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投铁木真,将自己白日里的见闻悉数相告,再委身于他,总能混个安身立命之地。”
又回想起当日铁木真来黑林时的英武样子,心中又生出“这才是男人”的感慨。与铁木真相比,汪罕如冢中枯骨,桑昆似拦路恶犬,无论仪表气度,皆不可同日而语。念及于此,她下定了决心,抬头依靠天上的星光辨了辨方向,掉转马头向东方奔去。
她判断得没错,在兀勒灰失鲁格勒只惕河岸发现了大队人马行过的痕迹,经过两天的艰辛跋涉,终于在达兰捏木儿格斯地方追上了铁木真的部队。她眼前的情景令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支部队。衣衫褴褛,面有菜色,遍体血污,瘦骨嶙峋。然则,这些人的身躯却如标枪般挺拔笔直,神情之间浑无一丝垂头丧气或伤心绝望之状,即使是那些负伤者,也同样是全无挂碍的模样,似乎那些可怕的伤口是长在别人身上,与自己毫无关系。
“在汪罕的营地里可没有这样的人物。这里任何一个小卒都比桑昆更有男子气概。他们的首领一定更了不起!”
合答安想着,觉得铁木真确实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当她被带到铁木真的面前时,立刻彻底得迷恋上了这个铁样汉子。不待铁木真询问她的来意,便将自己在汪罕帐幕中的所见所闻一古脑得道将出来。当然,她隐瞒了自己出走的真实原因。
铁木真边听边点头,这女人提供的消息太宝贵了,一个计策已经开始在他的脑际慢慢形成。不过他还是注意到了眼前这个对自己抱持着奇异目光的女子后,铁木真这才想起派人安排她休息,然后道:
“我如今正在行军途中,无物可赏,待我安定下来,会给予你丰厚的报答。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想要你!我找到你就不想离开你啦,请允许我每天为你开门,侍奉你用金杯饮酒。”
合答安鼓足勇气,将心中的欲望尽情道来。
铁木真被面前这眼中闪光的女子的直言不讳搞得有些困惑。
“要做我的妃子吗?汪罕不是更有权势与财富吗?”
铁木真迟疑得问道。他一向认为女子的情爱总是倒向强者,自己目前的状况比之汪罕,显然不具备优势。
“女人要的不是权势与财富,女人要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你偏偏就是这种男人!所以我跟定你啦。”
合答安向前紧逼一步道。
“现在谈这个为时尚早,等我保住性命之后再谈不迟。”
铁木真敷衍着女子。现在,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翌日,蒙古军继续向东沿着喀勒喀河向捕鱼儿湖方向进发。一路上,荒野茫茫,渺无人烟,由于草场恶劣,几乎没有什么牧人愿意迁居于此,于是,这里就成为了整个蒙古草原上最为荒凉冷僻的角落。沙柳子、苦艾、铁线莲以及狼毒草稀疏得覆盖着地表,许久才能看到几棵白桦与怪柳。微风掠过,树叶草丝沙沙做响,凄凄惶惶得鸣唱着大荒之乐。
延河两岸的土壤因为缺乏植被的维护,沙化严重且含盐量甚高,以致令河水中的含沙量大增且苦涩难以下咽,使得河面上时刻翻涌着浑浊的波浪,而蒙古军不得不饮用这些咸涩泥水,口粮问题也只能靠射猎来解决。可是这么荒僻的地方,即使是动物也很少愿意前来居留,更别说那些大型动物。严重点缺粮和恶劣的饮水条件以及缺医少药,使得许多受伤者的伤势不断恶化,很快就出现不治而死的状况并呈现出每日不断增多的势头,导致部队大幅度减员。然则即使如此,却没有哪一个人动摇逃脱,均以一种至死不渝之心跟从着这位逆境中的王者。
当铁木真在一个名叫巴泐渚纳的咸水小湖边时,全军人数已经锐减至二千六百人(3),且其中许多人都因为长时间的颠沛流离而染上了肠胃病。一路上,铁木真带头喝泥水,寻猎物,表现出一个合格的统帅者丰姿。这正是所有人归心于他的要点所在。这些归心于他,跟从他完成这场艰苦长征的人们,与他用一个杯子共饮苦水者,在以后的日子中都获得了“巴泐渚纳人”的荣耀称号并因他们的忠诚而受到高贵的礼遇。也正是这些在逆境中得到磨练的人们,构成了真正的蒙古军铁的核心!——
(1)音:nö;kur。伙伴,同伴之意。
(2)关于这个女子,《秘史》认为是同一个人,然其本身便存在诸多自相矛盾之处。
第85节处说:她是琐儿罕失剌之女(Sorqan…chira…yinokinQada′an),属于速勒都思(Suldus或Suldä;s)部,援救过带枷的铁木真(详见本书上篇第六章)。
第120节中又将其出身归入塔儿忽(Targhout)部。
第146节中,铁木真与泰亦赤兀惕人大战后,又与她在战场相逢(详见本书中篇第十九章)。此后,包括她父亲锁儿罕失剌在内,全家都加入了铁木真的营地。
第174节中,这个妇人(eme)又出现在汪罕的营中,前后是否一人,《秘史》本身亦相当混淆,故本文权作两人。
另,《秘史》174节中说这些话的人应为阿赤黑失仑,但我在前一章中已经让他死在战斗之中,故将此言交由合答安答勒都儿罕叙述。
(3)《秘史》作二千六百人。《拉施特书》作四千六百人。《元史。札八儿火者传》的数字则较为夸张,言“其从者仅十九人”,应不致如此。《二十二史考异》与《元史新编》录其人名如下:札八儿火者、术赤台(即主儿扯歹)、镇海、速不台、哈那散(疑为哈桑)、阿术鲁、绍古儿、怀都、塔海拔都儿、雪里颜、孛图、耶律阿海、耶律秃花。此名单颇不可信且较元史更少,亦更为不实。
第二篇 奔行的苍狼 第三十六章 反击的序幕
铁木真在湖边开始实行起一路上始终在筹划,此时已经趋于完整的计略。他召来两名信使——阿儿孩合撒儿与速客该者温,亲自向他们口述了一篇在日后被称为“成吉思汗诉状”的著名文献,当然此时还仅仅保留于口头而已。他以激昂亢奋的措词向汪罕、桑昆、扎木合、阿勒坛和忽察儿等人控诉他们的不义行径。其时,蒙古尚无文字,因此所有的交涉只能派人直接向对方进行口头陈述。
他对汪罕说:
“——汗啊,我的父亲!黑林之盟何在?互助之情何在?”
“——汪罕我父啊,你我本一家,你卑贱的儿子与卑贱的儿媳们做错了什么?如果有,因何不以和平的言辞谴责,却反目成仇以致大动干戈呢?打碎我的坐头,使我不能安居!毁坏我的炉灶,让我无家可归!这是父亲对儿子的行为吗?行事如此,你不感觉过分吗?”
“——汪罕我父!为何轻信外人的挑拨之言?那山丘上的誓言已经毁弃了吗?毒蛇的牙齿已经嵌入我们之间了吗?难道彼此之间连对话的余地都不存在了吗?不经口齿互证,便不可离弃对方——此誓言声犹在耳,谁知转眼便化作冷灰!”
“——汪罕我父!勒勒车有两根辕子,断折一根后,牛不能曳;勒勒车也有两轮,断折一轮后,车不能行。父汗啊,难道我不是你车上的一辕与一轮吗?
接着,铁木真在这篇“诉状”中深情回顾了蒙古与克烈亦惕两族之间的温馨往事,历数他的父亲也速该和他本人屡次帮助汪罕的历史,同时也毫不客气得指出了汪罕的种种不义恶行:
“——你因年居四十子之长,你的先父立你为罕。谁知,你父尸骨未寒,你便大开杀戒,将同胞兄弟斩杀殆尽,由此遭致你的叔父联合乃蛮讨伐你这戕害同胞的狠心屠夫!你求救于蔑儿乞惕反遭冷遇,这才穿越合剌温峡谷,求救于我父也速该。我父慨然起兵,逐篡位者于合申(1),救出了你的百姓。此后,于困顿之中,你依靠过我。如今得意了,你又反过头来加害我,试问天理何在?那匹瞎眼的海骝马死掉了,我们的情谊也随之死亡了吗?”
接下来,铁木真特别强调了在合击乃蛮得胜还师途中在杭爱山麓上遭遇伏兵时,汪罕背信弃义地夜逃,几乎陷自己于死地的往事。他提醒汪罕,即使他如此对待自己,自己也并未因之而生出怨恨之心,反而在汪罕自受其咎时再度出兵相助。
“——如果我不将你视同亲父,怎会宽宏大量一至于此?你口头上感激我,暗地里却迫害我。即使你要杀害我,也该给我一个理由吧?难道你真的是吞噬自己孩子的恶鸟吗?行事荒谬到这种地步,感觉到惭愧了吗?”
最后,铁木真以激昂的语调描述两家历次合作的对外征服战争的情景:
“——汪罕我父!我是你忠实的猎鹰,猛冲下赤忽儿忽山,曾飞越捕鱼儿湖,为你猎取朵儿边(2)和塔塔儿的蓝爪白羽鹅雁;也曾为你飞越阔连海子,擒拿合答斤部、撒勒只兀惕部和翁吉刺惕部等此等深蓝爪浅蓝羽的燕雀。这些你都忘记了吗?草原上的风扫净了枯草,也吹去了你的记忆吗?问问你的百姓,如果他们也忘记了,那我也无话可说!”
铁木真以温情与愤怒兼备,倾诉与责难并蓄的话语在汪罕面前撒下了一片烟雾。然则,侧耳倾听,会发现藏匿于这烟雾背后的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