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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臣启初不愿这样做。看得出,她还在为夫人昨夜所表现出来的急躁而耿耿于怀,生怕她又一时冲动或出于无知而对婴儿采什么意外行动。其实,即便是现在,诃额伦也没有那样的力气去蛮干,充其量也不过是勉强能抬起手来而已。直到诃额伦几乎要用起誓的方式来做出决不妄动的保证后,才好不容易地说服了固执的黑臣。
当她终于可以去触摸婴儿的时候,她首先摸到的就是那只小拳头,那紧紧闭合的手指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心事般轻轻舒展开来,呈现在掌心中的,居然是一块形若髀石大小血块②。
这是什么?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呢?诃额伦与黑臣都相当惊讶。她们都不记得先辈们的讲述中出现过这种状况。诃额伦就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血块,发现未与婴儿的手粘连,便用两根手指拈了起来,放到眼前细看。
第一触感是,血块已经凝结,很硬,或许真的可以当髀石用。再看看,经过长时间的凝结后,色泽已经完全变黑了。
“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突然泛起的念头促使诃额伦向黑臣下达了这道紧急命令。
闻听此言,黑臣也惊慌起来,连忙对婴儿的全身进行了仔细的检察,直到确认这血块的原料不是婴儿身上时,才安心地向诃额伦报告。
“哦。”诃额伦绷紧的心弦这才松弛了下来,“那就是我的血了。谁让我们是母子呢?这就注定要血肉相连啊。”
她放下心来后,忽然想到这么折腾,这孩子居然还未被扰醒,便再度端详着那张小脸,见他果然已醒,却只是大睁着双眼好奇地打量自己和黑臣,一点也没有哭闹的意思。心想这孩子还真是乖。然而,这一细看之下,第二层忧虑便浮上心头来了。婴儿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无法找到任何证据来证明是也速该的骨血。
诚然,在手的问题解决之后,这就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健康婴儿。额头很宽也很光洁,泛着淡淡的光泽。从比例而言,较一般蒙古人都要宽。同时,肤色也略浅。眼睛的颜色尤其怪异,那是一种少见的蓝灰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猫的眼睛。猫在蒙古是很少见的,只有在靠近南方的部落里才会有。诃额伦很小的时候曾经在自己的家乡斡勒忽讷部里见过一名畏兀儿商人带着这种动物。
为什么会有猫一样的眼睛呢?难道……
诃额伦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旦婴儿的发肤颜色与五官长相无法得到丈夫的认同,那么就很可能会被认定为野种,其结局如何也就不言自明了。但若说不是也速该的骨血,单凭这样一点所谓的证据却又难下定论。总之,不论是与否,都显得较为牵强。可惜,那不是一个理性与开明的时代,一笑置之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尤其是一族之长的儿子,这就更加难以令人释怀了。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可供参照的对象,倒更象是那个男人呢。”
这个突然涌上心间的念头又一次将她的思绪带回到先前的回忆之中。
想到那个男人,诃额伦的心情已经不再有任何激动。经过与也速该之间不能说是完美,但也正常的夫妻生活,她已经完全可以不带一丝感情的回忆那次抢亲事件的全过程。
所谓的“抢亲事件”发生在自己出嫁的路上,距今已整整十个月。自己所嫁的新郎不是如今的丈夫也速该,而是蔑尔乞惕人也客赤列都。他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又有着草原男子之中少有的温柔体帖。那时,诃额伦认为自己跟着他会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可是,当迎亲的车队行至幹难河边的时候,命运借助风的手指掀起了车帘的一角,让正在河边放鹰的也速该窥见了她美丽的娇靥。他立刻就爱上了她,并招呼与自己同在的两个兄弟捏坤和答里台纵马追赶。新郎赤列都畏惧于他们的将给自己带来的死亡威胁,丢下她落荒而逃。于是,她最终成为了他的妻子。但是,在这之前,她与赤列都在路上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的关系,所以,即使是按照时间推算,也很难判定婴儿的父亲究竟是两个男人之中的哪一个。
自己所了解的也速该,是一个典型的草原男子。收束内殓,克制冷静,又同样的拙于言辞。从早到晚,他那如山般伟岸的身形只是默默的进出于帐幕,无言的操持着自己的家务与部落的事务。他从不在妻子面前轻易释放自己的情感,即使是行房的时候也同样表现得波澜不惊。即使是在得知诃额伦怀孕后,他依旧没有更多的表示。那种态度,似乎这消息还比不上一匹母马怀了小驹更值得关注。然而,做为现任丈夫和未来父亲的职责,他都无亏无欠的做到了,即使是临出征前的忙碌中,他还是为妻子可能来临的生产进行了一系列的妥善安排。因此,至少可以得知,他对婴儿出生这件事情至少没有什么不满。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静候,静候信使的归来,带回佳音或者噩耗。
对于所谓的佳音,诃额伦无所期盼,倒是为可能的噩耗做出了种种设想:
“也许会把我们母子驱逐出营地?亦或干脆就地处死?”
当然,这个想法她对谁也没提,只是默默的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无论面临怎样的厄运,都必须保持冷静与尊严。
掐算时辰,今天夜里应该会有答案了。可是直到第三天的下午,醉熏熏的使者才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告诉年轻的母亲,也速该给新生儿起名为铁木真。虽然没有得到更多的诸如“辛苦了”,“多多保重”之类的关怀问候语句,但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平安落下。至少可以断定,丈夫也速该对这个婴儿即使没有特殊的喜欢,但也绝无任何憎恨与恶感,更不会再发生就地斩杀的事件了。不过,其他的一切依旧令人茫然,从信使对这个命名的解释里,可以看出,这是一道答案并不唯一的模糊命题。
“当我到达也速该把阿秃儿的营垒时,他正在筹划着于次日黎明对敌人发动一次突袭。所以,他暂时无法给予我任何答复。我不得不留在那里侯命。第二天,在长生天的保佑下,我军彻底战胜了塔塔尔人,把阿秃儿为了处理俘虏和战利品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我整整耽误了一天时间。接下来的庆功宴,我身为部落的一员,自然不能拒绝加入。但是我并没有忘记您交付给我的使命,于是在敬酒的时候再次象把阿秃儿提出了您的问题。但他依旧没有回答,因为有两名塔塔尔人的被俘首领正等待着他的处置。他在篝火旁亲手砍掉了其中一个人的头,然后指着人头告诉我,为了纪念这次辉煌的胜利,将这个敌人首领的名字‘铁木真’做为对新生儿的命名。后来,我就喝醉了,于是耽误到现在才回来向您报告,请您不要责怪我的迟延。”
真是迷惑的解释呀!虽然用为新生儿命名来纪念一次大捷的先例并非罕见,但是这个名字毕竟曾经属于一个被斩首的敌方首领,其中是否含有诅咒的意味,对于诃额伦说来,依然是一个不解之谜。忧虑再度浮上心头,萦绕不去。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身世显得有些扑朔迷离的婴儿,从此将以一个死去的塔塔儿人首领的名字——铁木真做为自己的名字,并以蒙古部落首领长子的身份走上生命之路,直至长生天召唤他回去的那一天。
不经意间,命运之轮在暗中悄悄得向前推动了一步……
※※※※※※※※※
在连续多日的忧虑与不眠之中,诃额伦在等待着也速该的归来。然而,她却不知道,一场针对她及婴儿的阴谋之网,正在悄然收紧。
翌日下午时分,诃额伦刚刚看着小铁木真安然睡去,这才感到全身疲惫,骨节酸软。正待小憩片刻,忽然听到帐幕之外传来一阵骚动。她竖起耳朵细听过去,辨认出是豁阿黑臣正在和和什么人争执。
来者的人数显然不少,其意图是打算进入帐幕。黑臣奋力拦阻着,却根本无济于事。
“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个疑问刚刚在心头升起,便从那被大力推开的帐门处闯入的人给予了解答。进来的人大约有四、五个,看情形门外还有更多的人。只因帐幕狭小,无法挤入。从黑臣愤怒的叫喊声判断,她已经被那些人限制了自由。
诃额伦的目光落在面前这几个人的脸上,立刻认出其中有一个是也速该的另一夫人幹儿孛的哥哥。此人是本族内的珊蛮巫师。其他几个虽然眼熟,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不过从这些人看自己和小铁木真的眼色之中,可以确定他们不怀好意。
果然,那个珊蛮一开口便对母子二人提起了指控。
“你这个不祥的女人,是你那不洁的身子生下了这个手握黑色血块的恶魔!如今,恶魔散布着瘟疫,使我的妹妹幹儿孛陷入死亡的危境!瘟疫还会继续传染下去,最后毁灭整个乞牙惕部落1
“对!这个女人和那小崽子都不能留!”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后面的人随声附和着,发出疯狂的叫嚣。
至此,诃额伦心中已经全然明了。自从自己被抢回部落并被纳为正室后,先来的侧室幹儿孛和莎合台二人便心存不满。这两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开始四处散布关于自己的谣言,将自己形容为山魈恶鬼的化身,前来以迷惑也速该的心智。如今,自己先于他们生下男孩,势必进一步引发她们的憎恨。想来这一次是打算趁也速该未归,要以诬陷的方式制母子二人于死地了。
念及于此,诃额伦不顾身体的虚弱,挣扎着爬起来,用身体护住小铁木真的被窝。同时,她睁大了眼睛,用严厉不屈的目光凝视着暴徒们。她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言辞对于这些人是毫无意义的。她也明知自己根本无力保护孩子,但母亲的天性使她依旧如一只面对猛兽的老母羊般,将小羊羔掩护在身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目光刺破了对方内心的恶毒诡计,以至于这些人居然一时没有扑上来。然则,心虚所造成的犹豫只有片刻功夫,那名珊蛮立刻发出了狂叫:
“怕什么?难道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吗?”
余下的四人心中立刻被惊醒了,他们扑上前来,伸出手来拉扯着母子二人。
诃额伦奋力抵抗着,但是即使是在平时,她一个女人也不是四条壮汉的对手,何况现在这种产后无力的状态呢?但是,奇迹也就在这一刻突然产生了。她居然连踢带打得将企图压制自己的两个男人逼退,然后又用牙齿和指甲打退了另外两个要对小铁木真不利的男人。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瞬间灌注于她的全身,使她从柔弱的女子化身为勇敢的斗狮。
大吃一惊的男人们惶惑得向珊蛮求助,而珊蛮本人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双方僵持片刻后,他忽然怪叫了起来:
“整个帐幕一起烧掉!”
说罢,他就带着手下转身走出。
“完了!”诃额伦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也速该,这个时候你究竟在哪里?”
“你们要干什么!”
在黑臣的惊叫中,帐幕外传来堆积柴薪的声音,“唏哩哗啦”的在周边散播开来。不久后,便听到那珊蛮大喊着:“点火!”
“唿”的一声,一团火苗在身后腾起。紧接着,数股火焰连续不断燃烧起来,凶残的舌头开始贪婪地舔食着羊毛织就的帐布。随即,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道传入诃额伦的鼻翼。这是燃烧羊毛所特有的味道。
在这瞬间里,一种绝望的情绪于诃额伦的内心之中油然升起,并随着哔哔啵啵的燃烧声弥散开来。逃,无力。即使能走动也不可能突破外面的包围圈。然而,逃不掉的结果只有一死。死,自己是不怕的。然而,一旦有儿子在,这死之一字就变得万分可怕了。让一个母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却无力救助,这比任何刑罚都要残酷上千万倍。
此时,她别无他法,只能将小铁木真紧紧抱入怀中,希望能以自己的身体来为他抵挡火焰的侵袭。明知挡不住,但能挡一时也是好的。
一股冰冷的液体不知何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诃额伦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十个月来首次哭了。被掳的时候,她没有哭;遭到流言中伤的时候,她依旧泰然。然而,今天,当自己的孩子遭遇死亡威胁的时候,她终于哭了。泪如泉涌,恰似断线的珍珠。火光映红了她的娇靥,使之宛如一朵带露的鲜花。
——当死亡降临的时候,生命居然如此多彩!——
(1)歌词出自《秘史》。
(2)手握凝血(bara’ounGhar…tour)出生之说其实并不算十分别致的民间传说,在历史上,大约所有日后大有成就者莫不生具异相。习惯上被称为“一块象红石子的血”并非逐字翻译自《秘史》(G。B博士语),秘史原文作“在右手有一凝血,其大等于做骰子用的凸出骨(Cheville_jouerauxd_s)”。《秘史》中作Chi’a,蒙语中的Chighai实际上是指“牝羊足下凸出的骨及其它……”,人们用它做游戏骰子。海涅士(《Wö;rterb》,138页)译Chi’a为“Knochenstein(Beckenknoc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