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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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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精力为南方政权所牵制,使得金国不得不允许在自己的西北一隅存在着另一个较为弱小的西夏政权。
所谓西夏,即蒙古语之中的唐兀惕。这个国家所统治的地域大约相当于今天的甘肃(2)和宁夏两省全境、内蒙古西部的河套地区以及青海省的东北部。虽然论其疆域是三国之中最为局蹙,但其立国时间却最为久远。大约从成吉思汗时代向前追溯两个世纪的北宋初年,生活于这一代的属于藏民族一支的唐兀惕人便在其拓拔皇族的带领下据地称王,借用汉字“夏”为国号,并改姓李氏。这是一个深受汉文化影响的国家,却又保留了本民族的传统,独特的西夏文字便是两者相嫁接的产物。两百年来,这个国家依靠巧妙的外交手段和坚强的民族精神在中原统治者和北方游牧人之间左右逢源,安然存续至今。直到成吉思汗将其纳入自己的视野之时,才迎来了它最为困难的时代。
早在两年前(纪元1205年),成吉思汗西征乃蛮旋师的途中,就曾经对其西北边陲发动过试探性的攻击。这些突然出现的游牧人令唐兀惕人大吃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北面出现了一个不可漠视的强大邻居。然而,随着这一波攻击的潮来潮去,他们又认为这只是一次偶然性的袭击,即使这个邻居确实强大到足以超越克列亦惕和乃蛮的地步,他们也只是一些满足于有限度劫掠,其实胸无大志的蛮族。于是,他们再度施展出传统的外交手腕,派出使者,带着珍贵的礼物前来探察北方邻居的动向。
当这位使者到达不儿罕山麓的营地时,赶上了成吉思汗的加冕大典。这个手腕老道的外交家立刻随机应变地自称为祝贺使者,希望籍此麻痹这位蛮族首领。成吉思汗也并不加以点破,安之若素地接受了对方的外交词令和礼物,并表示出愿意与之通商,并建立和睦关系的态度。此后,他装出一副好奇的姿态,向这位使者打听唐兀惕的风土人情。他看出,这位使者表面上恭敬有嘉,骨子里却根本看不起自己。这是文明民族对游牧人的一贯蔑视态度,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农耕村民,都会在牧人面前表现出趾高气扬的教师爷派头。
这位使者显然也不能免俗。在成吉思汗不着痕迹的恭维下,他展开无碍的辩才,鼓动如簧的巧舌,将唐兀惕的情况略加发挥地大肆宣讲一番,满以为这是一种“布上国教化于蛮夷”的盛举,殊不知许多对成吉思汗可谓相当宝贵的情报也就此泄漏了出去。
现在,展现在成吉思汗面前的唐兀惕是一个富庶(这一点从他们献上的礼物可以看出)而缺乏严密防御(从边境地区的毫无戒备所得到)的国家。而这个国家又相当中国化,根据使者的介绍,他们的主要大城市,如:都城兴庆府、灵州、甘州和肃州都有着与金国相似的城防。至于那条对骑兵有着极大限制作用的长城,在唐兀惕境内也不再令人望而却步。配合月忽难所做出的介绍,通过这个国家可以直接绕到金国人的背后,发动突如其来的袭击。
——早晚要将这个国家收入蒙古的版图!
成吉思汗下定了决心后,立刻着手布置首次南征中国版图。他认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使自己放过这个国家,攻击他既可以为自己麾下的士兵们积累宝贵的攻坚经验,也可以折断金国人的一条臂膀,确保在对金国开战后不会遭到侧面的夹击。
基于以上诸般考量,纪元1207年的秋高马肥之际,蒙古军再次集结于不儿罕山下,准备远征。临出兵前的夜晚,成吉思汗终于鼓足了勇气,前往母亲的帐幕之中。不知怎地,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这次远征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是自己,也许是母亲。其后果可能会使双方抱憾终身。因此,这一见势在必行。
进入帐幕的一刹那,成吉思汗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紧,眼皮几乎不敢抬起来。对他而言,母亲的目光比敌人的利箭更具杀伤力。
“又要出征了吧?”
是母亲的声音,口调相当轻柔,然而底气也明显不足。短短的六个字,竟然连喘了两口气。
“是。”成吉思汗低声答道。
“过戈壁的时候小心点,那里气候不好。”
“母亲……”
成吉思汗已经不记得母亲上次这样叮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然而,这种久违的温情立刻淹没了他的心。他怔怔地伫立在原地,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思绪脱离了控制,飘飞向遥远的时空深处。直到一只枯瘦的手搭上他的大手,才驱散了那些倏忽飘近,随即翩然远逝的陈年旧梦。
“什么也不必说了,我能了解。”
母亲的气喘声愈发强烈了。她居然支撑着病骨支离的身子从卧榻上爬起,踉跄着靠近自己。成吉思汗慌忙搀扶住她,将她送回去躺好,然后轻轻盖上毡被,又为她按摩双肩。
“好舒服啊!当一个人上年纪的时候,能被自己的儿子服侍,真是长生天的赐福呢。”
月伦发出悠长的感叹,情状甚是满意。母亲是这样容易满足,而自己却直到今天才能做到。成吉思汗一旦想到这一点,心中的自责就化作万把钢刀,翻绞切割,痛彻心肺。
“孩子,不要难过。其实,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如果母亲的病能好,我宁愿舍弃这一切!”
“别说傻话。事到如今,你已是身不由已啦。你不仅是我的儿子,更是蒙古人的大可汗,代表万能的长生天统御万民,带他们征战厮杀,使他们安康富裕。所以,你的一切已不再属于你自己,更不属于我与家庭。”
母亲的话对成吉思汗无疑是有着醍醐灌顶的效果。诚然,他现在的身份不仅是月伦额客的儿子,更是全蒙古的成吉思汗,这就促使他的思维模式迅速转变。一些亲情的东西,也就是在这个转变期中不得不退居末席,甚至于不得不忍痛割裂。
“我懂了,多谢母亲。”
“这就好。”月伦气色晦暗的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你父亲在天上也会开心的。记住,你是他的骄傲!永远都是!”
一旦提及父亲二字,成吉思汗的心中就会微微一颤。母亲的言辞中仅仅说了“父亲”字,却未直言也速该的名字。然而,这又能证明什么呢?若是换做另一个毫无心病之人,则完全不会有多余的疑问。
成吉思汗凝望着月伦那两张微微开阖的干瘪嘴唇,心中萌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几乎在下一个瞬间的言辞中将长久以来缠绕心头的问题合盘托出。
——我的父亲究竟是谁?我究竟是不是蒙古人?
但是,当声音吐出口齿之间后,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我会努力保持着这种骄傲,我会让你和父亲永远以我为骄傲!”
说完这句话之后,母子之间就完全陷入了一种温馨而恬静的沉默。成吉思汗续继为母亲按摩着。他那有力的巨手从颈项一路向下至肩背,滑过那片粗糙松驰的肌肤。他感到,那每一寸皱褶上仿佛都附着一段堪称不凡的岁月。年老的母亲依旧保有着过人的见识与才智,洞析每个孩子的内心,体其喜怒,察其忧患,知其冷暖,念其苦乐。拥有这样的母亲,对于自己的一生来说,是何其幸运的事情啊。唯有在这一刻中,成吉思汗才深切的体会到,母亲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人啊。
渐渐地,手指下的母亲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均匀而和谐,召示着她心中那种幸福中的平静。她的脸上,犹自挂着甜美的微笑。
成吉思汗稍然停手,然后同样悄然地离开了母亲的帐幕,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夜色中狂乱地行走着。身边夜风劲急,摧动草叶,发出凄迷的呻吟,映射出他心中的万般忧思。
——也许这将是今生自己与母亲之间的最后一面。错过今晚,那个答案就再也无从获知了。这预感随着阴冷的夜风不时袭击着他,使心情愈来愈难以平静下来。只需口齿微动的事情,却有千斤之重,无论怎样也无力出口。合解的气氛,难得的倾谈,少有的温情……这一切的一切晃若无数把沉重难启的巨锁,将那个疑问封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这就是身为王者之人必需付出的代价吗?——
(1)蒙古史源又将西夏称为“合申”。三次入侵年代据《拉施特书》记载为:回历601年,牛年;回历603年,兔年,《元史》作卯年;回历605年的后六个月,蛇年,经《元史》勘证。
(2)甘肃地名,创自元朝,采用两个城市的地名:甘州和肃州。
(3)蒙古称“南家思”(Nanguiass)。第三篇 大海的怒涛 第五十二章 复仇的序曲
自蒙古人的发祥之地三河源头一路向南,便是著名的大戈壁。中国的古人称之为“瀚海”,盖因其植被稀缺,平平漫漫,一望无际之缘故。起伏的沙丘则一如海之波涛,然则此物亦诚然随风而动,时常改变其形貌与位置。由细砂与碱性粘土所结构而成的地面坚硬如铁,拳头大的砾石遍布其表,缝隙中偶尔刺出数缕灰朴朴的蒿子和干巴巴的沙棘草,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生命的迹象。一旦阵风吹过,漫天黄沙腾空而起,遮天蔽日。那些肉眼不可分辨的粉尘,因风势狂飞劲舞,人类的感观亦因之变得凝滞迷朦起来。
至于风平沙静的时候,灰白色的炽烈阳光立刻将熊熊大火不断投向地面。不久后,戈壁就会变成一块变灼得通红的铁板一般变为赭石色。在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敢于跳下骆驼背来,他的双脚立刻就会了解什么叫烧烤。高温压榨出地表上的每一丝水分,使之化为不绝的雾气,与几欲熔化的空气杂糅一处,不时在半空中发生着不规则地波动,干扰着人们的视线,使之变得扭曲变形,颠倒倒错。只有在清晨时分,才是一天中最为清爽明朗的时刻:天空挣脱出厚重夜幕的掌控,逐渐向靓丽的浅蓝色过度。不久后,晨曦的光剑刺透轻薄的雾霭,还光明于大地。那一刻,空气如山间溪流般透澈,轻快地流动于人们的鼻息肺腑之间,那感觉如丝帛般柔滑动人。视线如此悠远,可以无远弗界地延展向呈现出本色的天地尽头,近而使人辄生错觉:沿着这条路可以一直走到天上去。
成吉思汗选择的出兵时间是一年中穿越戈壁的最佳时机。来自西南方向的干燥季风未至,沿着骆驼商队所开辟的通道行进,可以不时在一些沙丘或风化严重的岩石背后附近寻到一些零星的草场,还有向地下挖掘不及两、三米甚至数呎便可涌出的清泉。有了这些休憩之地,蒙古兵马就绝偶无水草匮乏之虞。
在这里,偶而现出几间帐篷和数匹驼马的影子也算不得一件稀罕事。成吉思汗便多次亲眼看到过一些人影的晃动。这些为追逐利益而跋涉于生命边缘的人们从外表穿着上几乎全无二致。同样宽大的遮阳笠,袍子和靴子乃至稳健的步履,使他们个个都具备了孪生兄弟的特征,红褐色的砂地上驻留着他们长长的影子。这沙丘、岩石、牲畜、人形在红褐色的背景映衬下,表现极为生动。
一千多年来,每一年的这个季节和这条路,对于南方的农耕民族来说,都是相当危险的时期。成群结队的游牧民族长驱直入,出现在这条名为“河西走廊”的狭长地峡一带。再向东,是绿意盈盈的河套地区,日夜奔流的黄河在大地上划出一个大大的“几”字,将河套平原同河套以外的沙化草原一劈两半。穿越最后沙丘与盐池后,眼前的情景就因河流的走向而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从中国古人留下的“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说法来看,这条中国北方最大的河流在此处还显得相当可爱,平静而温和地灌溉出许多草原和良田。因之而诞生的绿洲农业的富庶景象——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果实累累、麦浪翻滚,对于刚刚走出荒凉戈壁的游牧骑兵来说,当真是如诗如画的仙境,富足安康的天国。从而激发了他们大肆掠略的热情,冷酷的铁蹄如入无人之境,困扰着历代中原统治者的心绪。
如今,这一困扰将由唐兀惕人来率先承接,而他们所面对的偏偏是千年以来各蛮族中最伟大的首领和最强悍的部队,这使得其宿命悲剧的色彩愈发浓厚起来。
唐兀惕帝国的首都名叫兴庆府(1),位于黄河大“几”字型的一撇之上,西傍贺兰山脉,东接鄂尔多斯草原,是一座典型的绿洲城市。经过二百年来的不断完善与开凿,在其郊区形成了四通八达的灌溉渠网,促进了这里发达的农业与良好的气候。同时,这也是一座属于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工商业城市。这一点,通过马可。波罗在其著名游记中所提及的大规模驼绒织品工场和同样巨大的交易量上即可窥见其当年之风采。
对唐兀惕人的征伐以斡罗孩城(2)之战揭开了序幕。负责驻守此城的唐兀惕人将军史称嵬名令公,是他率先发现了蒙古人的异常动向并立即将自己的判断上报于当时的唐兀惕王李安全。嵬名令公在奏章中指出:此次来袭的蛮族图谋甚大,绝非一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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