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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慈默默地看着二人,忽然觉得,这权相名臣,倒也与贩夫走卒没啥区别,都是营营碌碌,费心费力;这江湖与朝堂,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勾心斗角,争来夺去。原来,自己以前把江湖、把世上之人,想的真是太过天真、太过美好,这江湖并不是那么好玩,这朝堂也不是看上去那么风光。
只是现在,自己如何才能解去身上之毒,离开这个是非凶险之地呢?看来得想个巧妙的法子,和那没脸猫见上一面,先解了那层毒,然后再设法让大闸蟹给自己解药才行。
一朵秋菊被风卷落,扑上江慈的裙裾,她将嫣红的菊花轻轻拈起,轻声道:“是风把你吹落的,可不是我摘下来的,要怪,就怪这秋风吧。”
她蹲下身,将菊花埋于泥土中,拍拍手笑道:“其实,你红艳艳地开过这一季,又化作花泥,明年还能开出更艳的花来,再好不过了。好比人死后投胎,再世为人,我江慈真要是一命呜呼,大不了跟阎王老子求求情,说几句拍马屁的话,讨他欢喜,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就是了。”
她顿了顿,恨恨道:“只是千万别投在王侯将相之家,最好再回到邓家寨!”她抬起头,望着星空,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师姐什么时候嫁人生孩子,要是能投胎做她的孩子,再好不过了!”
安澄入园,从她身后经过,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裴琰见安澄进来,想了想道:“你去查一下,城内可有失踪人口,其中何人与金右郎身形相近,何人曾被打断过右腿。还有,彻查一下这两日京城进出的人员和车马记录。再马上去与姜远知会一声,让禁卫军即刻起盘查进出京城的每一个人和每一辆马车,发现可疑人物,一律拦下。
安澄应了声是,正待转身,裴琰又道:“慢着!”
他再想了想,道:“姜远有些让人放不了心,禁卫军那汪水只怕也浑了。你派四个人,分别带五十名长风卫,守住四个城门,给我盯紧了。再彻查一下城内出现的生面孔和江湖人物。”
崔亮道:“如果真要将金右郎运出去,从昨夜到今日,只怕早已运出去了。”
裴琰摇了摇头:“我倒有种感觉,金右郎还在这京城之内。”
待安澄离去,裴琰望向崔亮:“子明,除去断腿这一点,还有没有办法证明那具死尸确实不是金右郎?”
崔亮想了一阵,道:“一来得将服侍金右郎的人再找来详细问话,二来,得再验验那具尸身才行。”
“估计要多长时日?”
“最好能给我三至五日的时间。”
裴琰点了点头:“好,刑部那边也是五日后出验勘结论。我估计桓国的人快马加鞭,将火灾消息传回国内,再派人日夜兼程赶过来,是二十天之后的事情。我们总要赶在这二十天内,先把金右郎并未身亡这件事给确实了,再找人,找真凶。”
他站起身来:“子明辛苦了一天,先休息两个时辰,子时,我们再去验尸。”
崔亮知假‘金右郎’的尸身已经当着雷渊的面收殓入棺,要想公然启棺验尸,只怕桓国之人会有强烈反应,纵是裴琰,也只能做一回‘半夜君子’。遂道:“相爷一夜未睡,今日又忙了一日,也歇息一下吧,常年累月这么辛劳,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的。”
裴琰微笑道:“没办法,在其位,谋其事,食君俸禄,就得为君效命。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象子明这般逍遥自在的了。”
崔亮笑了一笑,将裴琰送出屋外。
二人走至院中,江慈从花丛中冒出头来,笑靥如花:“相爷要走了?”
裴琰淡淡地望过去,此时,皎洁的月光透过藤萝架洒在江慈身上,她手上还拈着一朵海棠花,边说话边将海棠花瓣扯下往嘴里送。
裴琰眉头一皱:“这个也可以吃得的吗?你还真是什么都吃。”
江慈将海棠花往他面前一送:“酸甜可口,相爷试试。”
裴琰笑得有些得意:“我只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乱吃的。”
江慈也不气恼,摇头晃脑道:“我也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风与霜!这人啊,就是明天要去见阎王爷,今日也得将肚子填饱才行。”
崔亮不明二人过节,笑道:“有些海棠花是可以食用,海棠果实也一直用来入药,小慈倒没哄人。”
裴琰转身道:“子明,我子时再过来。”说着步向园门。耳中却听得身后传来江慈与崔亮的对话。
“崔大哥,子时还要出去吗?”
“是。”
“这么辛苦?”
“事关两国百姓,当然得辛苦些。”
“哦。那这样说来,管着天下所有百姓的皇上,岂不是更辛苦?”
崔亮似停了一瞬,方答道:“你以为王侯将相那么好当的啊。”
江慈笑了笑:“我以前一直以为什么王爷、相爷啊,就象戏曲里面唱的一样,穿个大蟒袍,出来踱几个步子,日日山珍海味,夜夜笙歌曼舞,就象这样―――”
裴琰听得好笑,在园门口立住脚步,回过头。只见江慈与崔亮已步向屋内,她正仰头向崔亮开心地笑着,双眸闪亮,学着戏曲里的袍带小生手舞足蹈,崔亮被她逗得笑容满面,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深秋的夜,西园内涌着薄薄的雾,氲氤缥缈,裴琰远远看着屋中暗黄的烛光,看着那二人迈入屋中,这才转身出了西园。
裴相府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精致府第,裴琰本身又是个讲究享乐之人,他居住的慎园,更是雕梁文砖,画角飞帘,曲廊朱栏,流水垒石,满庭馥芬。
慎园裴琰居住的正屋后有一汉白玉池,夏日引的是相府后小山丘上的清泉水,秋冬沐浴时则由仆人和侍女们轮流将烧好的热水抬来注入池内。池底池岸,俱用一色白玉石砖砌成,池边种着各色时花绿草,陈设着锦椅绣榻,奢靡豪华到了极致。
裴琰进园,吩咐一声‘沐浴’,侍女漱云忙指挥近二十名侍女轮流将池子注满热水,又在金炉内点上一把水沉香,往池中撒上各色鲜花及香熏干花,在池边摆上祛寒的葡萄酒。
裴琰任漱云替自己除去中衣,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将身子浸入池中,闭目养神。温热与清香让他紧绷了两日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真气在体内流转,不多时便气行九天数圈,顿觉神清气爽,积累多时的疲劳也似乎一扫而空。
脚步声轻响,漱云在池边跪落,柔声道:“相爷连日辛劳,可要奴婢替您按捏一下?”
裴琰半睁双眼,侧头看了漱云一眼,只见她云髻半偏,眉画新月,秋波流动,樱唇凝笑,浑身的温柔与婉转。他转回头,闭上眼,轻‘嗯’了一声。
漱云伸出双手,替裴琰轻轻地按摩着双肩。裴琰双目微闭,呼吸悠长,似是极为舒坦,片刻后,他低低地吐了一口气,猛然反手将漱云拉入池中。
水花四溅,漱云惊呼一声,裴琰已将她的轻纱衫用力撕落,她上身一凉,紧接着后背一阵冰冷,被裴琰按倒在池边。
漱云上半身仰倒在池沿,后背是冰凉的白玉石,胸前却是裴琰修长温热的手掌,她娇柔一笑,也不说话,只是脉脉地看着裴琰。
裴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伸手取过池边的葡萄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手指如同拨弄琴弦一般,轻轻滑过她光洁的肌肤,让她情不自禁的一阵颤栗,发出惹人怜惜的娇喘。裴琰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轻轻一勾,慢慢地向她俯下身来。
漱云心中欢喜,正待展开双臂将他环住,却被一股大力扼住双手,随之而来的是疾风暴雨般的压迫与冲撞,让她几乎窒息和晕厥。背后的白玉石冰冷而坚硬,身前的人却比那白玉石还要冰冷坚硬,让她的心慢慢陷入绝望之中。
那带着点温热与清香、修长柔韧的手掐上她的咽喉,慢慢地用力、收紧、放松,再收紧、再放松。她痛苦地呻吟出声,不自觉地扭动着身体,换来的却是更加暴虐的撞击和蹂躏。她感到自己就象即将折断的芦苇,在肆虐的秋风中瑟瑟飘摇。
裴琰冷冷看着漱云爬上池边,跪于他身后,依旧替他按捏着双肩。她上池时带起池中的鲜花随波荡漾,一片海棠花瓣飘起,贴在他赤裸的胸口,嫣红欲滴。
他低头拈起那海棠花瓣,看了片刻,缓缓道:“还有没有海棠花?”
漱云努力让身躯不再颤抖,道:“奴婢这就去取来。”说着从屋内端来一玉盘,盘中摆满了刚摘下的海棠花。
裴琰拈起一朵海棠,扯下花瓣,看了看,送入口中。漱云一声轻呼,他却闭上眼,细细咀嚼,片刻后笑了一笑:“倒真是酸甜可口。”
他良久方睁开眼来,将手中海棠花一瓣瓣扯落放入口中,边嚼边道:“从明天起,我不在慎园用餐,你们不用备我的饭菜。”
二一、浩翰棋局
由于对新上任的禁卫军指挥使姜远放心不下,怕他向某方通风报信,裴琰决定暗探‘金右郎’灵柩。
使臣馆被烧后,金右郎的灵柩便停在了礼部前堂内。夜色深深中,换上黑色衣靠的裴琰与崔亮带着安澄等数人由礼部后墙悄悄翻墙而入。
礼部前堂内,有十余名禁卫军和数名桓国随侍值夜守护。安澄早有安排,不多时,相府安插在禁卫军的军官便执着令牌笑容可掬地过来,言道各位使随昨夜受惊,今夜还要值守,实是辛苦,礼部有安排,送上宵夜美酒,让禁卫军的兄弟一起享用。
待守卫之人喝下混有少量迷药的酒,昏昏沉沉睡去,裴琰等人从容步入前堂。
安澄带人守于堂外,裴琰与崔亮揭了棺盖,崔亮小心将那‘金右郎’的尸身搬出,放于白布上细细勘验。
裴琰负手立于一旁,黑色衣靠更衬得他猿臂蜂腰,鹤式螂形。他看着崔亮验尸,心中思忖着数件大事,只觉危机重重,步步惊心。
墙外更鼓轻敲,崔亮直起身,轻声道:“行了。”
裴琰点了点头,崔亮将尸身仍放回棺内,二人将棺盖推上。崔亮俯身拾起放于地上的布包,抬头刚要说话,裴琰面色一变,背后长剑呛然而出,迅捷如电,堪堪挡住射到崔亮面前的一支利箭。
安澄等人训练有素,迅速向院墙外扑去,叮叮声响,院外竟有数人,与长风卫们斗得不相上下。
裴琰知崔亮武功不高,这些人潜伏于此,显然看出崔亮是勘验的关键,故而向他下毒手,他仗剑护着崔亮跃出院墙,细观两方拼斗。
眼见安澄等人将对方步步逼向巷口,裴琰冷声道:“留活口!”
安澄应了一声,身形一拧,刀竖胸前,直劈向对面的黑衣蒙面人。
那黑衣蒙面人也不惊慌,闷声笑道:“要留活口,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话间身形急转,手中短刃光华流转,瞬息间抵住安澄的‘流风十八路’刀法。
此时天上新月如钩,夜风带寒,街道上这十余人的搏杀,吓得更夫躲于巷角瑟瑟发抖。
见安澄久拿不下,而与他对决的显是这些蒙面人的首领,裴琰身形急腾,手中长剑爆起一团银白色的光芒,直飞向那为首蒙面人。
蒙面人知他剑势不可强捋,耸身后跃,安澄趁机攻上,蒙面人一个铁板桥向后一倒,手中短刃顺势由下而上,挡住安澄的厚背刀。
裴琰身在半空,刚要执剑斩下,却面色大变,长剑挟风雷之势,反手掷出,将正持刃逼杀崔亮的那名‘更夫’刺了个对穿,但那‘更夫’手中的利刃也刺入了崔亮的前胸。
那黑衣蒙面首领见‘更夫’得手,笑道:“裴相爷,失陪了!”右手一扬,银光暴闪,安澄向后一翻,烟雾腾绕,蒙面人们趁乱四散逃匿
安澄手一挥,长风卫们分头追赶,他转身奔到裴琰与崔亮身边,只见崔亮面色苍白,从胸前摸出一堆碎裂的瓷片,笑道:“今日倒让个药瓶救了我一命!”
裴琰撕开崔亮衣襟细看,放下心来。但那‘更夫’一刺之力极大,纵有瓷瓶挡了一下,剑刃也透入了崔亮胸口半寸有余。
江慈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院中脚步声响,知崔亮回来,忙披衣下床,点燃烛火到了正屋。见裴琰将崔亮扶至榻上躺下,心中一惊,忙举着灯烛扑过去:“怎么了?!”
崔亮见她满面忧切之色,笑道:“没事,一点小伤。”
江慈转身到房中翻出伤药,崔亮接过药粉洒于自己胸前,江慈取过布条,替他包扎起来,见他胸前血迹斑斑,心中一酸,淌下泪来。
裴琰不由一笑。崔亮伸出手,替江慈拭去泪水,笑道:“白天见那么多尸体不见你哭,这么个小伤口,你哭什么!”
江慈回头瞪了裴琰一眼:“你不是自命武功天下第一吗?怎么还让崔大哥受了伤?”
裴琰正想着这事,便未理会她的出言不逊。
崔亮也点头道:“相爷,那为首之人的武功,非同一般。天下能在您和安澄合力一击下逃生的人,并不多。”
裴琰冷笑道:“这京城的水,越来越浑了。”
江慈又奔去厨房,烧来热水,替崔亮拭去胸前血迹。裴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