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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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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亮回转身,见裴琰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有些尴尬,自嘲似地笑了笑:“相爷,小慈她,我―――”

裴琰回过神,面上重新挂上微笑:“子明劳累了两日,早些歇着,我还有事。”

“相爷慢走。”崔亮将裴琰送出西园,回转身,听着那隐隐传来的欢悦的歌声,慢慢走到厨房门口,长久地凝望着厨房内那灵动的身影,默然不语。

江慈转身间看见,笑道:“崔大哥,这里烟熏子气重,你还是回房去吧。”

崔亮缓步走到她身边,替她将散落下来的一绺秀发拢到耳后,轻声道:“小慈。”

“嗯。”

“以后,做什么事,不要太任性了,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多忍忍。”

“好。”江慈边往锅里加水边点头道:“我知道的,现在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到处乱跑了,等师姐回来,我会老老实实和她回去的。”

“那就好。”崔亮笑了笑,终没有再说话,又看了江慈一阵,步出厨房,负手凝望着暮霭渐浓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晚秋入夜风寒露重,天空中数点孤星,愈显冷寂。

城门即将下钥之时,一顶青丝锦帘软轿悠悠晃晃被四名轿夫抬出了南门。

守城的卫士望着那顶软轿远去,一人笑道:“红绡阁的姑娘们生意倒是好,这个时候还有出城去陪恩客的。”

其余的人哄然大笑:“小六子,等下换班后,咱们也去红绡阁,叫上玉儿,替你暖暖被子!”

那人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个月的俸禄早用光了,昨晚又手气臭,输了个精光,我还是回家找自己老婆暖被子好了。”

笑闹声中,城门轰然关上,嗒的一声,落下大闸,夜雾轻涌,京城内一片寂静,仅闻偶尔的更梆声。

天上一弯弦月泠泠然,寒风轻吹,万籁寂无声。

铁蹄声踏破霜夜宁静,一匹骏马披星戴月,疾驰至南门口,马上之人丢下一块令牌,睡眼朦胧的值夜军士慌不迭地打开城门,马上之人怒喝一声,奔如流星,如一道闪电般消失在蒙蒙夜色之中。

三三、以退为进

江慈这日醒得较早,想起自己自入了这相府之后,便很少象以前一般可以睡懒觉,下床时颇怨了几句。

她着好衣衫,推门而出,未见崔亮象素日一样在院中练功,觉得有些奇怪。转念想到只怕是崔大哥这几日当差太忙,恐还未醒,洗漱过后奔到厨房便忙开来。

西园厨房虽小,用度却不差,想是裴琰下过命令,大厨房的人每日都会送过来极好的菜蔬瓜果,江慈细细地选了些上好的瑶柱,配上一些瘦肉,熬了一锅浓香的瑶柱瘦肉粥。

可等粥熬好,还是不见崔亮起床。江慈忙去敲门,不见回应,推门进去,房中空无一人,知崔亮定是早早出去,大失所望,自己端着碗粥走到院中慢慢吃着。

吃完粥,她猛然想起昨日替崔亮洗衣裳时,见他有件袍子裂了缝,忙到他屋中取了出来。此时晨雾已散,秋阳普照,江慈坐于院中,埋头补着衣裳,有人步入园中,她也浑然不觉。

待看到一双黑色软靴出现在眼前,江慈才抬起头,见崔亮正静静地望着自己,笑道:“崔大哥,一大早去哪里了?吃过早饭没有?锅里还有粥,我去帮你盛。”

她将袍子放下,便欲奔去厨房,刚迈出步子,便被崔亮拉住右臂。

江慈回头,崔亮低声道:“小慈,我自己去盛,你坐着。”

江慈冲他甜甜一笑,轻轻挣脱右臂,奔到厨房盛了碗粥出来。崔亮接过,二人坐于院中,崔亮慢慢地吃着粥,看向低头补着衣服的江慈,渐渐有些难以下咽。

晨阳渐升,透过藤萝架照在江慈的身上,她白玉般的脸庞上睫羽扑闪,唇边微带笑意,酒窝隐现,微风拂过,将她乌发吹落耳边,她恍若未觉,仍是低眉凝眸,静静地补着衣裳。

崔亮慢慢伸出手来,替江慈将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江慈抬头向他笑了一笑,又低下头看着手中针线。

崔亮眼中闪过怜惜与愧疚,低声道:“小慈。”

“嗯。”

“我问你个问题。”

“好。”江慈手中动作不停,并不抬头。

崔亮犹豫一瞬,道:“你,怕不怕死的?”

江慈笑道:“当然怕死了,世上之人谁不怕死啊?!”

崔亮默然片刻,笑了笑:“我是说,如果你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你会不会恐惧不安,或者食不下咽,或者哭天抢地?”

江慈摇头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用。”江慈缝好最后一针,细细打了个线结,咬断丝线,侧头道:“既然是要死了,再怎么恐惧都没用的,何不好好过最后的时光,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想笑的时候绝不要哭,想哭的时候呢也不要憋着,就象我―――”她话语顿住,吐了吐舌头,将补好的衣衫轻轻叠好。

崔亮不敢看向这张纯净美好的笑脸,他仰起头,深深的呼吸,再低下头,快速地将碗中的粥喝尽,笑道:“小慈,我和相爷说好了,明天我带你去红枫山游玩。”

江慈大喜:“真的?!相爷同意了?!”

崔亮站起身,见江慈喜得双眼微眯,仰头娇笑,不由拍了拍她的头顶,微笑道:“崔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自然是真的。我还要去方书处,你多歇着,不要太劳累了。”

裴琰步入延晖殿内阁,皇帝正与刚到京的岳藩世子岳景隆和悦地说着话。岳景隆身量较高,眉目俊秀,神采奕奕,一长串颂德谢恩的话说得流畅自如。皇帝似是心情极好,放声大笑,还轻拍着岳景隆的手连声夸着:“岳卿有子如此,朕心甚悦”。

裴琰上前叩头,皇帝笑道:“裴卿伤势好了?快快平身!”

裴琰站起,向岳世子笑着点了点头,岳世子本是苍山记名弟子,算半个武林人士,二人也称得上旧交。

皇帝这日心情极好,喝了口茶,笑道:“朕当年与你们的父亲都是潜龙之交,现在看着你们这些后辈成为栋梁之才,实是欣喜。”

裴琰见岳世子笑得极为恭谨,知他也明皇帝这番话说得言不由衷。庆德王一死,与桓国和约得签,岳藩只怕就是皇帝对付的下一个目标,这番宣世子进京,颇有些挟制岳王的意思。

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拉着岳景隆的手笑道:“朕想起来了,当年你母妃与玉―――,容国夫人同时有了身孕,当时还约定要结为姻亲,倒都生了儿子,未能如愿。”

岳世子只是陪笑,皇帝松开握住他的手:“景隆就先退下吧,改日随朕去行宫围猎。”

看着岳世子退出延晖殿,皇帝笑意渐敛,坐回椅中:“少君伤势可痊愈了?朕担了十来日的心。以后这些拼杀的事让手下去做,不要亲身冒险,你母亲可只你这一个儿子。”

裴琰忙躬身道:“令圣心忧虑,实乃臣之罪,臣惶恐。臣受的是内伤,还得费些时日调养,不然恐有废功之虞。”

皇帝过来抓住裴琰的右手,片刻后眉头微蹙:“易寒将少君伤成这样,不愧是桓国‘剑神’,日后若与桓国沙场对阵,他倒是个棘手人物。”

“是,这次未能将易寒捉拿归案,是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裴琰跪下叩头。

皇帝笑了笑,将他拉起:“何罪之有?你破了案,令和约顺利签下,朕本要下旨褒你入龙图阁,倒让你这一伤耽搁了。那日签订和约时见你伤得并不重,怎么被府中一个丫鬟给袭击、内伤加重了?”

裴琰面上一红,似是不敢作答,皇帝看得清楚,面容一肃:“那丫鬟敢刺伤朝廷重臣,以仆袭主,罪不可逭,非得治罪不可。”

裴琰急道:“皇上,不关她的事,是臣―――”

皇帝哈哈大笑,眯眼看着他尴尬模样:“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正妻来约束府中这些姬妾丫鬟,若再出几回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岂不让人笑话你这个朝廷重臣!”

裴琰只是低头称是,皇帝笑道:“朕本来还想赐你几个月落歌姬的,这样看来,倒是不必要了,还是等你伤养好后再说吧。对了,岳世子有个妹妹,比你小上五岁,是王妃亲生,去年刚册了静淑郡主的,你回去问问你母亲意见,若是合意,朕就下旨给你赐婚。”

裴琰心中一咯噔,跪下叩头道:“皇上隆恩,臣万死不足以报。只是岳藩远在西南,静淑郡主是王妃的掌上明珠,若让她远嫁京城,别乡离亲,臣实是于心不忍。”

皇帝点头道:“倒是朕考虑得不太周详,就先放放吧。”

裴琰略略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躬腰禀道:“皇上,由于臣自幼练功都是用长风山庄后的宝清泉水洗筋练骨,所以现在这内伤,得再用宝清泉水洗骨方能痊愈,臣冒死奏请皇上允臣辞去左相一职,回长风山庄静养。”

皇帝眉头一皱:“养伤固然要紧,但也不必要辞去左相一职吧。”

“皇上,左相掌管兵部、礼部、工部三部,臣内伤若要痊愈,至少需半年的时间,而这三部政务繁杂,不能无人主理,请皇上三思。”

皇帝沉吟道:“你说的倒是实情,半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礼部和工部事情不多,主要还在兵部,不能有一日无人主理。这样吧,这个左相你也不用辞,兵部的事情,让董大学士先替你理着,至于礼部和工部,就让这两部尚书自己拿主意,直接上奏于朕便是。待你伤愈回朝,朕再作安排。”

裴琰忙叩头道:“谢皇上,臣唯有尽早养好内伤,以这无用之身报皇上隆恩!”

他站起来续道:“皇上,长风骑以往军务都是直递给臣,臣这半年疗伤期间,不宜再处理长风骑的军务,皇上您看―――”

皇帝微笑道:“朕已命刘子玉为内阁行走,让长风骑的军情快递都送至他手中即可。”

皇帝再走过来拉住裴琰的手,裴琰被他带着走到窗前,皇帝又沉默良久,方道:“十一月初十,是武林大会选举新盟主的日子,又是在你长风山庄举行。”

“是,皇上,臣请辞回山庄静养,正想去观礼此次武林大会。”

皇帝点了点头:“少君甚知朕心。”

他再沉默一阵,道:“这回借武林大会名义,军中副将以上的武林人士应该清理得差不多了吧?”

“回皇上,副将以上的各门派弟子,臣都让他们休假备选武林盟主,副将以下级别的,臣也准他们休假观礼。”

“嗯,办得很好,你上次的调整策略,朕会让董学士在这段时间照着执行。只是武林大会那块,你既回长风山庄休养,又会去观礼,该怎么办,你都清楚?”

裴琰躬腰道:“臣自会竭尽全力,令此届武林大会精彩纷呈,不负皇上所望。”

皇帝笑着拍了拍裴琰的手:“你也要悠着点,内伤未愈,有什么事让手下去办,千万不要自己出手,万一有个闪失,朕可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你见机行事吧。”

“是。”裴琰见皇帝不再说话,行礼道:“臣告退。”

皇帝点点头:“去吧,把伤养好,半年之后,朕要见到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君。”

皇帝眼神复杂地望着裴琰退出殿外,眉间隐有一丝怅然,片刻后听到内阁传来轻微的声音,皇帝笑了笑,转身步入内阁。见龙榻上露出一角白袍,他和声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让人禀奏一声?”

白袍人将自己埋在镶金嵌玉锦绣龙榻的紫绫被中,见皇帝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斜睨的凤眼带上了几分温媚之意。

皇帝宽去外袍,走到榻边坐下,掀开被子,伸手进去摸了摸,皱眉道:“总是任性,那‘冰魄丹’虽能提高你的内力,也不能这样急于求成。”

白袍人右手食指勾起披落肩头的乌发,看着这黑如流瀑的长发,悠悠道:“裴琰武功日益精进,我若不练好些,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可怎么保护皇上您啊?”

皇帝清俊的面上浮起愉悦的笑容,渐感唇干舌燥,沉沉的欲望漂浮在屋中,令他有些把持不住。他将白袍人揽入怀中,在那俊秀绝美的面容上轻抚而下,声音也有了些许沙哑:“还是你好,知道疼朕!”

白袍人身子微微弓起,素袍自肩头滑下,皇帝被那白玉般的光华炫得有些头晕,忍不住将素袍扯落,让那柔软姣好的身子紧贴在自己的胸前,喃喃道:“你也大了,朕再舍不得,也得放你出去了。”

殿内流动着暧昧难言的气息,皇帝眼神渐渐有些迷离,觉紫绫锦被上绣的黄色菊花开得竟似格外妖娆。他抚上那紧致光滑的肌肤,自脖颈而下,滑过背部,握住那柔韧的腰,喘道:“要是你永远都不长大多好,永远象进宫时那样―――”

他猛然俯身咬上那精致的耳垂,身下之人痛哼一声,身躯一僵,低头望着龙榻前方的一盆‘绿玉青丝’,漆黑修长的睫毛不住颤动,眼中闪过凛冽的寒冷,如一把利刃,要将那绿菊割落粉碎成泥;那清冷的手指在波浪般的起伏中紧攥着绫被,似要将那一份喷薄欲出的仇恨与隐痛紧紧收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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