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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红说是王家举人娘子有事,问相公子合马公子在不在。
老门公指着梁上挂着的大灯笼,笑道:“大姐,你不认得字小老儿教你,这是梅字,你到梅家来问什么相公子马公子,不是存心坏我家小姐名声?”雌得小桃红一鼻子灰,打个呵欠依旧靠在板凳上要睡。
小桃红晓得自家是小姐的眼中钉,若是请不来小雷少爷,回去必定要收拾她,急得要哭,再三的央求。老门公只是不理。
偏巧相公子合小雷来了,远远看见小桃红站在梅家门口哭泣,相公子苦笑道:“上一回在王举人家门口,就遇见过这么一回。”
小雷笑道:“这也是姚家罢了,你换了真真姐家那几个大姐试试,可是肯掉泪珠子的人?”
相京生想到她家的小梅最会使阴招,翠墨鬼主意极多,翠月跟翠依都是一言不合就使拳头的人,不住摇头苦笑:尚大叔极会寻人,若是早有这几个使女陪送到王家,只怕真真就做成了举人娘子,不得这样吃苦。
他两个到门边下马。小雷喊了一声小桃红,那小桃红哭完了差使又哭自家,哭罢了自家又念着不曾出世的儿子还要哭几声,哪里晓得正主儿在跟前。
相公子视若无物,把马交给抢上来的管家,拍拍小二黑跟小三黑,大步进去了。小雷最烦哭哭啼啼地女人,本想跟进去,到底要为姑母做脸,走到小桃红跟前用力跺两脚,咳了一声道:“可是姚氏叫你来的?”
小桃红看见他的马才被人牵进去,晓得他才来,就把抱怨地话吞进肚子里,噙着泪花笑道:“我们小姐有事请小雷少爷合相公子去说话。”
小雷皱眉道:“你先回去罢,我们使人去打听消息去了,等人回来再说。”
躲开小桃红进门。那老门公依旧把板凳拦起,挥手道:“大姐你家去呀,看这天气又要落雨,你怀着胎,若是失足滑倒,动了胎气不是耍的。”
小桃红本是使女打扮,吃老门公这样一说,脸红地要不得,掩着面逃走,回去合小姐回话不提。
只说相公子到厅里,早有才泡到地香茶送到手边,又因为落雨,怕他们受了寒气,还送上一碟糖姜。小雷房里照管的使女早送了更换地衣裳来。相公子极是羡慕的看着管家服侍小雷,笑道:“我也要搬到梅园来才好,一样都是客,为什么要厚彼薄此?”
真真笑着上台阶。道:“小雷兄弟在我家暂住,自然要好好看顾。相大哥你自有家人服侍呢。”
相公子看她穿着颜色娇艳的春衫,行动时合春风里地花枝一般好看。心里甚是怜她前世不修才遇到王举人那们一个混蛋,柔声道:“真真……”自家突然醒悟。取了茶吃着,不好意思再说话。
真真本是死了心不要再嫁人的人,不曾朝男女情事上想,略笑一笑,问小雷道:“那王举人吃我家有狗咬了。可有事?”
小雷闷笑不已,强板着脸道:“他无事,只是他家的银子有事。”
真真省得,笑道:“做生意地最怕没有名声,收人家假银子还罢了,若是自家将假银子去花用,只怕他家生意赔得没饭吃呢。”
相公子接口道:“可不是,小雷兄弟还说要回去合他姑母说,我问他:你姑母不是想改行做正道生意?若是揽了这个事会如何?他才不言语了。”
真真看着一脸为难的小雷。笑道:“论理不当我说话。只是假银子这样地事非同小可,又经了官,人家晓得你是富户。必要挤个干净。”
小雷道:“相大哥递了五两银子把书办,那书办想法子去内宅打听去了。看那个知县可晓得我家底细罢了。若是晓得也只得报于姑姑知道。”
正说着。相家的管家带了一个人进来,站在阶下候着。真真看见有人来。忙避到里间。
相公子就唤他进来,那个书办爬到地下给相公子磕了个头,道:“小的妹子在内宅走动,打听来,知县大人已晓得那姚氏在苏州钱庄存了有一万二千两银,知县大人的意思,取个整数来,自然替她消了这场祸事。”
相公子不置可否,真真在后头审里度势,叫人取了五两的大赏封,命管家拿小盘子捧上去。相公子慢慢道:“此事成与不成,只看那位姚氏。”
书办笑道:“知县夫人在姚氏跟前已是说了地。”看看左右,像是有话不得说一般。
相公子听说姚氏已是晓得,不肯再趟混水拿自家的人情替姚氏省钱,微一点头道:“些微银子与你买碗茶吃。我就照你说的再传与那姚氏知道罢。”命人送他出去。
小雷待那人走远了,怒道:“不过几百两假银子罢了,他居然敢要一万两!”
“你回松江打听打听,这一向谁不是上万的送!”相公子笑道:“就是你姑父家,连赔带送,也丢了有一掌之数。这位县尊想是赔的太多了些,又晓得王举人的本事有限,替他留两千两,已是给我这个中人天大的面子了。不然收在监里,零敲碎挪,还有的连累你姑姑呢。”
小雷不曾想这朝庭的官儿比他当海盗还狠些,叹息道:“亏得有相大哥,不然只怕我们在海上抢了几十年地家当都要送把他呢。”
“怎么会,”真真自后边出来,笑指着相公子道:“他唬你耍呢。平常年份遇到这样的事,有三五千就是上上签了。偏是贵亲撞到今上出巡。接驾的银子花地似淌水一般,不吃干抹净再灭口,他哪里去寻这样的良机填亏空?”
相公子笑道:“真真,原来你都尽知。”
真真笑道:“家姐有信来,说今上到松江打个转,就要回转。叫我问你个准信儿,要回松江去呢。”
“明日走,已是有松江地人备船来接了,松江无耍处,想来住不得几日必回转地。”相公子算了算,笑道:“你写信与尚大姐姐吧,叫她接信从海路走,想必到了松江,今上必在回京的路上。”
真真点头,却是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又说不出口地样子,似笑非笑看着小雷。
小雷不明白,还在那里低声咒骂昏君。翠墨轻轻咳嗽两声,相公子会意,忙笑道:“姚氏只要肯把银子交出,必是无事的。”
真真心事吃他看破,脸儿霎时变得通红,含羞道:“我虽然不能无恨,却是恨着那王举人,不想叫姚小姐因为我的缘故吃苦头。”
相公子心疼她,道:“那事我也打听出来些消息。姚氏的银子,多不是从正路上来的,吃知县挤了去填亏空,就好像做善事一般。”想到姚氏在王家行事,忍着笑道:“若是她也精穷了,不晓得会怎么样呢。”
真真不解,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小雷苦笑道:“真真姐,我说把你听,我那姚氏表姐使的好铁砂掌,王举人隔十来日就要挨一回,偏他就吃这一套。”
真真睁大眼,好半日苦笑道:“这却是何道理。”
“不是你不好,是这位举人老爷天生狂狷。”相公子斟酌字句,安慰她道:“真真,有时候买一筐桃,吃头一个是烂的,不见得那买桃的就是烂人。”
因他说的有趣,一屋子人都笑了,偏小雷一本正经接口道:“烂了丢掉才是正理,就是桃都烂了,还有杏子李子枣子可吃。”
真真心里叹息,嫁人比不得是买桃子可以弃掉再挑,脸上笑道:“是极,还有杨梅樱桃。将到饭时,我去做两个你们爱吃的菜。”
相公子晓得不能再劝,忙道:“好,小雷,你到隔壁去说一声罢。”
小雷看他是不想去的意思,要拉他同去的话就说不出口,只得一个人闷闷的出来,打门房过,小二黑极是亲热的贴上来摇头摆尾,一路跟着他到王家。
奶妈守门,看见小雷少爷来,好似天上掉下个活龙来,欢喜道:“小姐才使人来问呢。老身关门带你进去。”
小雷道:“我还有事,说几句就走的,不消关门。”打个呼哨,带着小二黑一路小跑到厅上去。才上台阶,奶娘跟上来挥手道:“自家人,到后头去,在厅上说话多生份。”伸出一只油腻腻的手拉他。小雷不想合她拉扯,抢在头里进了东院。那奶娘跑的飞快,还没进正院就喊:“小雷少爷来了,明月,快烧水泡茶去!”
房里王慕菲因屁股痛,趴在美人榻上。滴珠掂着手里两个青瓷瓶,正在细审为何人家狗要咬他。不防小雷带着小二黑进来。那小二黑本是个看家的畜生,白日里咬了王举人一口得了厚谢,这一回看到他,喜欢的都来不及打招呼,一个虎步蹿上去,在举人老爷另一半不痛的玉臀上深深的咬了一口。
姚滴珠唬了一跳,两只瓷瓶跌在地下,腾起一阵呛鼻的雾粉。小雷想不通这只狗为何要咬人,张着嘴吸气,被辣椒粉呛得连打喷嚏,顾不上小二黑。
小二黑扭头不见有肉,以为咬得少了,又狠狠咬了一大口。王举人惨叫道:“不要啊,滴珠,快牵他走。”
滴珠心里怕狗咬她,早退了几步远。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小雷本是个刀口上混日子的人,倒不把这狗咬几口放在心上,忙捂着鼻子喝道:“小二黑,下来。”
小二黑摇着尾巴跳下地,嗅了嗅地下,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又看到有个妇人拾了砖来丢他,咽鸣一声逃走。
奶娘在院中掐着腰大骂隔壁不提。
呃……这个,那个,小二黑摇尾:汪汪,推荐票,汪汪。
第三十四章 姚滴珠痛失万金(上)
真真听说小二黑又把王举人咬了两口,大惊失色,嗔小梅道:“都是我的不是。由着你替我解气,把王举人的旧衣包在草人里叫小二黑扑着耍,可是耍出祸事来了。”
小梅低头不语,心里暗道:王举人从前与小姐何等恩爱,自中举后偏事事都要压小姐一头,小姐哪一回不是忍他?一步一步逼到将妻做妾,小姐进退不得投水自尽,吃狗咬他几口哪里抵得上小姐受的折磨?这种人,咬死他才好。
小雷看她主仆两个脸上都不好看,存心要逗真真笑,自怀里掏出小梅的卖身契亮给小梅看,笑道:“姚氏听说我要的,马上翻出来赠我,从此以后,你是我马家人了。”
小梅看看小姐,又看看相公子,相公子正微微点头,忙凑趣道:“我自是小姐的人,合你不相干的。”
小雷笑道:“这契纸在我手里呢,你自是我马家的,合尚家不相干。”
小梅笑道:“区区二三十两银子奴婢出得起,请赎身。”
小雷笑道:“了不得了,区区二三十两你都不放在眼里,请问小梅姑娘身家多少?”
“二三百两罢了。”小梅搬着指头算了半日,故做谦虚道。
真真忍不住笑出声来。相公子心道:好了,笑出来就好了。揣磨她的心意道:“咱家的狗咬了人家,做主人的当使个人去瞧瞧,方不失礼。”
真真沉默许久,叫翠墨上前道:“收拾几样点心,并两瓶止血散。”停了一会。微笑道:“不许加料,去瞧瞧罢。”
小雷想到在王家打的那几个大喷嚏,忍不住笑起来。把契纸丢给小梅道:“收好了,好容易才要来呢。”
小梅上前万福。接过契纸笑道:“小雷少爷的恩情婢子记着,婢子就那点小心眼,还请小雷少爷不要放在心下。”小心揣在怀里,随着真真到厨房去。
檐上水珠滴个不停,两只麻雀在一个水洼边跳跃啄食。一只花猫蹑手蹑脚的走来。小梅冲上去要赶那猫,真真忙扯住她。那只猫摆头剪尾戏了一会,看那两只麻雀没有察觉,喵呜一声扑上去,一只鸟儿被它衔在嘴里,几片羽毛散落。
“小姐,为何……”小梅心里甚是为那只鸟儿可惜,上前赶那只猫,想把麻雀救下来。偏那只瘟猫顺着一棵小树,跳上两下,翻过院墙到后园去了。
真真轻声道:“从前。我就是那养在笼里地鸟儿,就是猫来了也不晓得避。”
小梅不晓得小姐为何这样伤心。待要劝。不晓得怎么劝,眼睁睁看着小姐泪落如雨。急的在一边扯帕子。
“如今我算是真真正正把他王慕菲看明白了。他从来就当我是个玩物,不曾在心里当我是娘子。”真真笑中带泪,轻声道:“瞧瞧姚氏是他明媒正娶来的,恁般行事也不见他对我那样对她。可见那几年地恩爱也是假的,他不过将几句不值钱地好话,换一个通房使女罢了。偏我还口口声声说他待我好。若是待我,怎么一纸婚书求他都不肯?”
小梅从不曾见小姐这样神情,心里有些发慌,别过头看偏厅那边。相公子正出来,冲她摆摆手儿。小梅敢是信服相公子,忙退后两步站过一边。
真真不晓得,道:“却是我瞎了眼。”
一双大手轻轻的搁在她的肩上,真真不回头,也晓得是相公子,他身上总是有些檀香,隔着一两步就能闻见。真真忙住
相京生道:“遇见他,原不是你的错。真真,我也没有料到王举人会搬到你隔壁住。”他顿了顿,笑道:“我晓得你不想见他。虽然说十年怕井绳是人之常情,若是你藏着掖着,生怕别人晓得,其实心里是时时不曾放下,哪里好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