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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子难得在家,举人舅子来。才在二门外一个小书房坐定吃茶。正合大舅子说起哪里新来一个苏州粉头,唱的好曲儿。一群莺莺燕燕拥进来。把他围在当中。这个道:“扬哥哥,她们欺负我,明明人家穿桃红的好看嘛。”那个道:“大少爷,你原许了替我做件银红纱衫的。”
王慕菲退后几步,看见几个乔妆打扮的年小妇人把苏公子围在当中,似一群蝴蝶采蜜般,到好耍,心里羡慕他极有福气,能娶得素娥为妻,换了别人家地小姐,哪个许他纳这许多妾,难得的又待妾极厚。若是姚滴珠有素娥一半贤惠,就是银了少些有什么打紧?对这个苏妹夫,实有羡慕之意。
那苏公子挨个安抚,又哄又吓,道:“舅老爷在呢,莫叫舅老爷笑话你们没规矩。明日我去庙上与你们买珠花。”好容易哄走两队娘子军,擦着汗叹气道:“整日叫这几个妇人搅的,就没一刻安静功夫。上一回我在彩霞楼看中了巧仙小娘子要梳弄她,叫你妹子晓得了,打算替我纳她来家,偏这几个小贱人不容,跑到我娘那里又哭又闹。可恨一个难得的清倌人吃别人睡了去,倒不好再纳她的。”
王慕菲瞧不起妹夫吃几个妾拿住了,笑道:“我妹子又不妒,令堂又不管,你想纳就纳,理这几个妾做什么?”
苏公子摇头长叹,良久才道:“你是不晓得这些妇人的厉害,你妹子却是贤惠的过了,这几个小的敬她是正室,一个月初一十五两日是你妹子不算。那二十八天,随我合谁歇,那几个必要吵闹,这个说我偏心,那个说我不爱她。偏你妹子合我母亲都不肯管。令妹也是叫她们吵的无法,打通了三间厢房,取四张大床拼在一处,叫我合他们六个一起歇。”脸上透出三分抱怨,五分得意。
王慕菲看穿他明是抱怨,实是得意,笑道:“大被同眠极是有趣,你有什么好抱怨地?”
苏公子苦笑道:“吃不消,吃不消。连御六女极是好耍,若是日日如此哪有力气?你休看我后宅妾多,其实夜夜劳累,苦不堪言。”
王慕菲好笑道:“令堂就不管了?”
苏公子摇头道:“她如今管不着我。还是令妹最会心痛人,日日与我张罗汤水滋补,不枉我娶她呢。”他是富家公子,哪有正经事,想起一张极好的春药方子,翻出来把大舅看。
王慕菲记在心里,陪他说了半日风花雪月,记挂着一两能变二十两的银母还没着落,忍不住道:“我去瞧瞧青娥。”
苏公子忙叫人前去通报,拱手道:“大哥自便,我先去杏花楼见一个朋友,若是得闲到那里寻我去。”
素娥因兄弟像有话说,支开跟前地使女,道:“阿菲,你来做什么?”
王慕菲笑道:“我一个好朋友做生意,约我入伙,只是我手里只有三四千银子,却是少了些,想问姐姐借些儿。”
素娥笑道:“我有银子你是晓得。他苏家并不知晓,却不好借把你。不然你去问问青凤,张家小相公如今掌管生意。成千上万的银子都从他手里过。你去张家借三五万都不在话下。”
王慕菲央求道:“多少借些与我罢,一二个月功夫还还你。”
素娥眼睛都不眨一下。笑道:“阿菲,我是你亲姐姐,能不晓得家里是什么光景,你少银子使去问爹爹要也不是要不出来,为何要给我添麻烦?如今苏家地家事是我管。我借把你,人家必要说我把夫家钱财都贴了娘家,极好地名声儿呢。”
王慕菲见不是事,哼了两声走了,素娥也不送他。王慕菲想到小妹性子温柔,又是自己做主把她嫁把张家,到她家借钱,想必是肯的。他就走到张家去寻青娥。
青娥听说哥哥要借钱做生意,想到从前真真嫂子在家。家业兴旺,换了姚氏嫂子来,才几日就把铺子卖掉。哥哥地本领其实不济。她家相公合公公婆婆商量生意也不避她,都把信字当头。似哥哥这样的名声。哪里有正经商人合他做生意,因着这两条儿。苦口婆心劝道:“大哥,你原是举人,家里上上下下只得十来口人,过日子也不花什么钱,不如置几顷地。何苦学人家举债做生意?”
王慕菲冷笑道:“我为着你成亲费尽了心思,如今问你借几两银子你都不肯!”
青娥为难,唤相公来,说哥哥要借钱。张家小秀才忙道:“大哥,你迟来一日,我凑了十万两银子昨日发到广东进货去了。若是昨日来,就借把哥哥使又有何难。此时柜上无银,着实为难呢。”
王慕菲碰了个软钉子,极是不快,板着脸辞去。小张相公送他出来,自去忙生意去了。王慕菲随意走到一个茶馆,要了一个福仁泡茶吃着,歇脚散闷。却听见隔座几个人说炼银母。忙尖起耳朵偷听,偏那几个人说话声极小,王慕菲听不分明。过得一会,茶馆里进来好几起客人,说的都是炼银母之事,越说越热闹,一个大嗓门大声笑道:“这事我尽知,真有此事。我舅妈地外甥在李百万家作门房呢,他昨日亲口跟我说,那个屎女婿近日发了大财,李百万家听说,打听得他是遇着仙人,炼得点物成银的银母呢。还有几个合屎女婿相与地狐朋友狗友,,都一夜暴富,一车一车银子拉到钱庄去存。可见那炼银母之事绝非虚言。李九公子你们晓得的,他听说了去访了半日,就叫他访到一个高人呢,如今李九公子正在变卖他名下的房子合铺子,李家老夫人气的半死,使拐棍打他两棍,都没拦住他。”
王慕菲听见心惊,忙问道:“那李九公子极是有钱,为何还要卖房卖铺子?”
那个大嗓门笑道:“要炼银母,先要有药引,不要钱?还要有丹炉,不要钱?还要银子入炉,不是钱?他有钱人,钱越多心越大,因说炼银母不是回回都得成,然第一炉是必成的,所以要倾其所有只炼一炉。”慕菲听了又羡又妒,丢下几个铜钱出来,随他走到哪里,人都在说李九公子吃人哄骗,失心疯一般变卖家财要去炼银母。王慕菲一路不消打听,就晓得李青书另请了位仙长炼丹。他费尽了许多心思才寻着这样一条财路,那李青书才访得半日就得成功,极是不忿,心里咒他:“叫你炼不成,倾家荡产。”一路咒骂到家,却看见隔壁贾家搬家,一车一车装着乐工婢女出去。
王慕菲心中起疑,三步并做两步抢进院门,正撞见贾员外指挥管家搬细软。王慕菲忙道:“贾员外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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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座座银山(下)
第十七章一座座银山(下)
贾员外看见王举人,笑眯眯过来,拱手道:“在下正有事要寻王举人。”拉着王慕菲到他楼下厅里坐。
此时三间厅又改了样子,当中摆了一只大丹炉,墙上挂了一副老子青牛出关图,点着极粗极大的三根柱香。王慕菲才进门就叫那香呛得咳嗽起来。
贾员外苦着脸抱怨道:“道长说此炉银母要保万无一失,必不许我亲近女色,连我两个心爱的小厮都不许留,我在东门外花了七千两买下王尚书的小宅,舞女歌僮俱要送到那边去呢。”说一脸苦像,极是舍不得他那两个小厮的样子。
王慕菲才晓得贾员外是爱男色的,看他把油腻腻的手搭到自家肩上来,心里一阵恶心,移了一步,让开道:“贾员外寻我有何事?”
贾员外含情脉脉的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举人成全?”
王慕菲被他唬得连移两步,才发现贾员外瞧的不是他,是院子里那只大笼子,放下心来笑道:“贾员外请说。”
“在下想请举人帮着照看李广大将军。”贾员外极是伤心的指着那只大公鸡道:“他原是一日都离不开我的,道长说此次开炉非同小可,务必要小心,所以连我的李广啊,都要送走。我哪里舍得叫那些人照看,想来想去,只有王举人你家最合适,还请举人老爷成全。”
王慕菲因与他四千两是背着家人的,替他养几天鸡原是小事,倒不好不应,只得含笑应了。
那贾员外欣喜若狂。用力拍着王举人的肩膀,笑道:“你原出的是四分,看在我家李广的面子上。算你五分如何?”
四分是四千两,那五分就是多出一千两来。王慕菲暗道:“此人好大方。替他看几日鸡,平白就赚了这许多,且赚得一分是一分。”笑嘻嘻道:“员外使人把鸡抱我家去罢。”
贾员外摇头道:“使不得,我亲自抱去。”果然亲自搂抱着那只大公鸡,随着王举人家去。后边抬笼子地。抱母鸡的,拎食盆的,抬澡盆地,排了长长一串。路人见了都指指点点,道:“看,有钱人家的鸡,还要十来个人服侍呢。”
贾员外极是得意,哈哈大笑道:“我这个鸡,比那些穷秀才强到哪里去了。说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到了王家,王慕菲把那只公鸡合它地姬妾们都安置在外书房前头的小园子里。贾员外极是舍不得,眼泪汪汪绕着笼子转了数圈。拉着王慕菲的手道:“晚上起风,须把我家李广挪到屋里去。还有几件他常用的物事一并送来。切记切记。他不爱年纪大的使女送食水。十三四岁地小丫头最好。”
王慕菲耐着性子一一应了,送一步三回头的贾员外出门。他还不曾掉头。王老夫人似鬼一般从厨院里冒出来。王老太爷从另一边钻出来,道:“他来做什么?”
王慕菲怕老子晓得他藏私,忙笑道:“他要守炉,放心不下那鸡,又舍不得搬到新宅去,托我替他照看几日。”
说话间,贾家又是一队七八个管家,抱着织锦的绣帐,抬着三架金碧辉煌的大屏风进来,朝外书房去了。
王老夫人两眼发直,不自觉的要跟着一个抱锦被的管家走。王老太爷瞧见,拉她的胳膊,轻声骂道:“你看什么?”
王慕菲不想合爹娘多说话,借着这个机会走到外书房,一个管家过来请安道:“王举人,小的们是专管服侍李广大将军的,今日去新宅替大将军收拾屋舍,明日一早就来……”
王慕菲认得他是日日服侍这只鸡地管家,摆手道:“你们去罢,我这里自有人使,不会叫你家大将军受委屈的。”
那管家笑着打了个千,带着人去了。不多时,老夫人踮手踮脚进来,扑到鸡笼上扯挡风的绣帐。王慕菲在书房里听见动静,奔出来喝道:“娘,你要做什么?”
王老夫人道:“这般绣帐,枉我做了一二年举人地娘,都不曾用过,我拿去房里挂一夜,明日一早就还来。”
王慕菲恼道:“合一只鸡抢帐子,成何体统!快放下来!”抢过老夫人手里的绣帐,又挂回原处。王老夫人舍不得就走,陪着笑道:“我去瞧瞧那个食水盆,极是精致呢。”
王慕菲朝前两步,挡着她,劝道:“娘,这是人家暂搁在此处地,动不得。”
王老夫人磨磨蹭蹭不肯走,王慕菲气急,大声喊道:“清风,请老太爷来。”话音未落,老太爷自院外踹进来,扬起巴掌。王老夫人缩下半个身去,自老太爷手下钻了出去,扬起一双半大不小地脚跑远了。
老太爷咳嗽几声,叹气道:“你娘这一辈子,都没穿过几件好衣裳。”
“旧年入冬真真替她做的几箱,不是衣裳?”王慕菲脱口而出,才醒得衣服已是昨日当了,真真也做了淹死鬼,长叹一声道:“爹爹,儿子还有功课,你去罢。”走回书斋把门紧紧地闭上。
王老太爷本是要打听消息,无奈儿子什么话都不合他说。他再走到隔壁门口去,就有管家拦着,极是客气道:“王老太爷,我们老爷正打点封炉,还要沐浴斋戒,有天大的事,还请开了炉再来。”回头进去把门闭的合铁桶似的,哪里得开?
王老太爷原是那日半夜叫左一堆右一堆的银山晃花了眼,血气上涌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换了银子交到人家手里,回到家略安静些,摸着那张收条越想越不放心,可是儿子处又不合他讲话,贾员外又见不着。由不得他一刻比一刻急。想到松江茶馆极多,袖着几十个钱走到一家茶馆门口,正待进去。老板娘认得是上回泼过洗脚水的客人,骂道:“我们不做你生意。”伸出两只比王老太爷大腿还要粗的胳膊。轻轻一推,就把王老太爷推出去了。王老太爷气极,本来合她理论,听见茶馆里一片称赞叫好之声,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本是要来打听消息的,他们看老板娘眼色,必不肯合我说,且换个地方去。”又走了两条街,却是松江极繁华的所在,外头俱是大布庄、大绸缎庄,寻了一间生意兴隆地茶馆进去。
茶博士看这个老头下巴瘦的跟锥子似的,一双眼睛眯着四处张望,偏身上穿着绸衫。脚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