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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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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可能是一个时代的终结者,又往往是另外一个时代的开启者。但他们从来笑不到最后,总被有心人利用,挥霍,直到榨干全部价值后丢进污水坑。到那时,所有罪恶都会被归咎到他们的头上,所有的功劳和辉煌,都理所当然地被智者们占有。

以同样的规律来衡量张金称,储万钧几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冷战。他清晰地看见,几年来,张家军正是走了与历史上那些造反者同样的轨迹。开始时每破一城,必将大肆屠戮。随后是只杀抵抗者,自顺从者头上获取补给。然后,他们试图在巨鹿泽附近建立新的家园,试图屯田垦荒,试图创造一片乐土。程名振在平恩的所作作为,根本就没跳出历史上的宿命。只是他转变得比历史上那些前辈稍微快了一些,而魏征的蓄意放纵,又将这个转变速度加到最快。

接下来,便会有人为了维护现存的秩序和财富而厮杀了。血战也许发生在官军和定居的贼人之间,也许发生在贼人自身之间。地位、声望、部众、粮食,都会成为拔刀的理由。

一瞬间,光初主簿储万钧为洞彻了历史走向而欣喜若狂。剧烈的喜悦过后,他又为其中的人物命运而感到深沉的悲哀。他终于明白魏征的笑容因何而平静了,那是一种旁观者和推动者的平静。就好像看着一个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家伙在梦游中走向井口,即将跳下去,却一点也不怜悯他,也没有任何出言制止的理由,甚至从其背后轻轻地推上一把。那是一种冷酷的平静,需要极大的意志力。需要把即将在梦游中死去的家伙不当同类。需要把自己看成一个神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当想明白了这些后,光初主簿储万钧看向小吏汤祖望和魏征等人的目光,便再也没有任何羡慕和嫉妒了。他每当目送着汤祖望怀揣魏征的书信匆匆西去,他便明白,巨鹿泽群雄离灭亡更近了一步。所谓男耕女织,轻税薄役;所谓上下齐心,共建乐土;终归是个梦呓罢了。这世上怎会有什么桃花源?所有结局都已经在史册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梦游者兀自浑然不觉。

注1:乞活,五胡乱华时,北朝的一批汉族起义者。最初只是为了保全性命,后来渐渐形成了割据力量。 

  第三章 朝露 (三 下)

“杨令侃她媳妇跟我说,等天凉了后想把她爷娘从清河郡那边接过来!咱们这边好活,他们那边官府刮地皮刮得太厉害!”杜鹃跪坐在程名振身旁,一边整理秋天要用的衣裳,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丈夫闲聊。如果武阳郡的官吏们看到这一场景,肯定不会相信此刻低眉信手整理衣物的小女子就是传说中的玉面罗刹。没战争的日子,风亦吹松了弓弦。久不握刀的手褪去了老茧,竟显出几分盈盈润润,如珠玉般细腻。

“还是让她再等等吧。咱们这边今年安定,明年未必会同样安定。万一此地再变成战场,过兵就如过匪,无论谁输谁赢,她爷娘老子都得跟着遭殃!”程名振放下毛笔,犹豫着回应。

在他和段清等人的共同努力下,平恩、洺水和清漳一带的屯田垦荒事业颇具成效。至少在三座县城附近的地段已经慢慢恢复了人气,再不见齐腰深的蒿草和黑漆漆臭烘烘的水洼,庄稼地也慢慢连成了大片。

虽然还没到收割的时候,可丰年的景象已经非常明显了。对那些重新得到土地的人来说,他们不怕累,就怕身上的力气没地方使。庄稼从来不会对不起人,被照料得越仔细,长得也越茁壮。荞麦、糜子、萝卜、黑椒,还有很多程名振根本想不到,也不认为错过了播种季节还能成活作物,眼下都弯着沉甸甸的腰,仰着笑殷殷的脸。让人梦里梦外,都能闻到成熟的喜悦。(注1)

参照几个月前程名振发布的安民告示,除了那些曾经向他借种子、农具的人家要按一定比例偿还本粮和利息外,其他百姓今年都可以免交赋税。所以,地里的庄稼可以说七成以上都是百姓们自己的。这在三个多月前,简直是流民们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他们唯恐美梦被惊醒,不怕野外潮湿,纷纷在自家田地旁搭起了小窝棚。多看一眼,心里就多安稳有些。哪怕今夜就在美梦中沉睡不醒,那至少也落个踏实。

老百姓肚子里面没那么多远见卓识,眼珠子能看到的实惠最为正经。得知漳水西面的日子好过,对岸便有更多的人动了搬家的念头。而经历了最初的盲目扩张后,如今程名振治下三县已经不像先前那般随便就授予人田地了。所以有心过来垦荒的人便本能地开始托人情。其中最方便的门路便是通过锦字营的大小头目。他们之中多出身于巨鹿泽附近的农家,与邻近郡县的百姓不用拐弯便能攀上亲戚。而程名振这边又有一条规矩是优先安置弟兄们的家眷亲朋,所以很多当初为了避免惹祸上门已经跟巨鹿泽弟兄断绝了联系亲戚,也纷纷重新走动了起来。

对于这种始料不及的热情,程名振和段清等人都不太愿意接受。现在不比几个月前,那时他们为了生存考虑,砸锅卖铁也要吸引流民过来垦荒。因为从长远角度,人口便意味着粮食和赋税。意味着劳力和应付战争的耐力。那时多借出一份粮食种子,秋天便能有多几斗粮食归仓。可现在,马上就要割庄稼了。再种什么下去都长不活。境内每多一口人,便意味着冬天时要增加一份负担。

小头目们也知道程名振的难处,所以尽量不直接找他走门路。他们更愿意通过自己的女人向杜鹃求告,请七当家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稍微松松口。而杜鹃当年在巨鹿泽中的经验却是唯恐人少,不怕人多。通常是但有所求,习惯性地便想答应下来。

今天答应别人的事情肯定出了些麻烦,从程名振说话的语气上,杜鹃便猜出他不想接纳杨令侃的家人。女孩家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将刚收拾好的衣物向旁边胡乱一推,板着脸抱怨道:“他自己愿意来,将来遭了灾,与咱们什么关系。杨家小娘子是被抢到巨鹿泽中的,如今人家爷娘肯认了这门亲戚……”

“那就更不能让他们过来了。你私下塞给杨家小娘子些肉好,让她托人带回家里。”程名振笑了笑,低声解释,“早不来,晚不来。看到女儿女婿这边日子好过了,才想着来投奔。万一哪天日子过不顺,便又是一场麻烦。还不如距离远些,反倒彼此能念个好!”

此话倒是正理儿。不过听在杜鹃耳朵里还是很不舒服。抬头看了一眼丈夫,她有些恼怒地道:“几个铜钱,就能顶得上骨肉亲情么?他们家虽然不殷实,但怎么着也不至于就成了拖累。况且你不让他们过来,他们硬跑过漳水,你也不能再拿棍子向外撵。咱们这儿又不是什么桃花源,还不能让外人看见了!”

最后一句,却不像是杜鹃所能说出来的话。程名振心中一惊,眉头瞬间紧皱。杜鹃正在密切关注着丈夫的反应,立刻委屈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

“你说的没错。”程名振笑了笑,“不过这桃花源的典故,用得不太是地方!”

“那不是柳儿在信中写的么?我前天还问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杜鹃终于明白了丈夫皱眉的原因,吐了下舌头,低声解释。

她不说,程名振还真记不起来了。两天前,张金称的宠妾柳儿的确给杜鹃写过一封信。信中对平恩、洺水、清漳三县的安宁景象赞不绝口,说是眼下非但巨鹿泽自己人非常钦佩程名振的本事,连前来观看张金称封王大典的绿林同道,也对此大为惊叹。纷纷夸奖说张金称福泽深厚,刚刚称王便给周围带来了太平。

对于这种不着边际的客套话,程名振素来是听到后一笑而过。但杜鹃却以此为荣,恨不能把每个字都背下来刻在心里。见程名振脸上又露出了几分不以为然,她用手拍了下地面,迫不及待地强调:“真的,柳儿她真的很喜欢这边。。上封信还跟我说,让我找个借口把她接过来住几天,省得在泽地里边闷得慌!”

“她不是上个月跟着大当家才来过么?”程名振咧了咧嘴,低声抱怨。自从锦字营搬出巨鹿泽后,他跟张金称之间的关系大为改善。主寨那边非但从不提起催他回归的话头,并且任由他以各种借口把自己和弟兄们的家眷陆续接了出来。作为回报,程名振对向周边郡县收取“保安费”的任务也极为上心,每次都能及时完成,并且能非常卖力地派遣得力部属将物资护送到泽地中。

凭借着这些丰厚的物资,张金称的称王大典举办得非常成功。除了少数几个生死仇家外,河北绿林各山各寨的当家人或者亲自光临,或者派遣心腹送上了一份重礼。就连已经被众豪杰们架空了的河北绿林道总瓢把子高士达,都腆着脸皮派人送上了贺信,宣布从此之后与张金称平起平坐,兄弟二人携手打天下。

庆典过后,张金称亲自将远道而来的贵客送出了巨鹿泽,一直送到漳水岸边才拱手道别。沿途中,他有意让贵客们经过了程名振等人的屯田养兵之地,大大地在人前露了一回脸。贺客们都是绿林道上数得着的大贼头,以往走到哪不是十室九空?偶然见到了平恩县这种修生养息的方式,自然是眼界大开,没口子赞叹。只是累坏了程名振、段清、周凡、张瑾等人,既要拿出浑身解数来维护新晋王爷张金称的脸面,又得时刻提防着贺客们的属下骚扰百姓。只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好歹才把不速之恶客们送上了渡船。

猛然听闻柳儿还要莅临,程名振当然无法不头大。杜鹃顷刻间明白了他的心思,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看把你吓的,我已经写信告诉她暂时别过来了。说是忙着应付秋粮入库,怕怠慢了她!”

“好,这样就好!”程名振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夸张地敲打胸口。“她怎么说,没说秋收后便过来吧?”

“还没回信!”杜鹃被丈夫的刻意举动逗得抿嘴而笑。“我估计她是不愿意看到张虎他们几个,索性想躲远一些。最近我听说大当家到底把紫菱赐给了张虎。柳儿问本来想阻拦,谁料紫菱自己先点了头……”

“张虎也算个豪杰。。紫菱能嫁给他,算不得辱没!”程名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件事,只好含混而过。抢钱、抢地盘、抢女人,这是绿林道的至高目标。紫菱虽然是柳儿的心腹丫头,可张虎也是张金称着力培养和拉拢的后起之秀。为了某种目的,女人便只能拿来做为牺牲品。即便紫菱自己不点头,到最后估计柳氏也未必阻拦得住。还不如就这样委屈着嫁了,好歹不会让既得罪了张金称,又得罪了她未来的夫君。

“那姓周的,真是没皮脸!”杜鹃却不很赞同这门亲事,撇着嘴数落。“当初被拒绝了多少次,还是不知道进退。即便把人娶回家中,心不在他身上,不也是枉费一番力气么?每天连个笑模样都看不到,还不如娶个死人!”

程名振笑着摇头,“也未必,说不定两人今后会合得来!”

“合得来才怪。我这里都收到好几些消息了,全是张虎那厮沾花惹草的事情!”杜鹃冷笑着耸肩。

自从决定嫁给了程名振后,她便开始努力跟着二当家薛颂读书习字。短短两年来,学业居然大有所成。虽然遇到些典故、成语还得向人请教。寻常家书,与泽地中众手帕交的信件,却是应付得轻松自如,根本不必程名振再费力气指点。

会写字给她带来的最大好处便是,夫妻二人的感情愈发和睦,有时居然能心意相通,一方刚刚开了头,另外一方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除此之外,因为能读能写,无形中让她和程名振两个掌握了获取泽地中消息的另外一个渠道。很多本来张金称不想外传的事情,男人们无意之间透漏给了女人,而女人们爱八卦的天性又让她们有意无意地将消息由信中透漏给了杜鹃。

夫妻两个谈谈说说,话题如天马行空,倒把刚才争执的关键给忘记了。杜鹃跟丈夫聊了一会儿,心中的郁闷散尽,又笑呵呵将弄乱的衣物收拢,一件件仔细地折叠齐整,唯恐遗落了其中任何一件。

偏偏有几件衣物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任她怎么翻都翻不到。“哪去了?找了好几遍都没见?”杜鹃好生不耐烦,气呼呼鼓起腮帮子。

“什么重要东西啊?”程名振见她不再提帮人说情的事情,也乐得不再提,微笑着追问。

二人现在已经非常有钱了,但杜鹃过日子还是非常仔细。从不乱丢衣物,哪怕是穿破了的,也会缝好补整放起来,留着送人,或者以备不时之需。这些美德让程母非常满意,私下里没少夸赞儿子娶了个好媳妇。有时夸得程名振都嫉妒,不得不举出些杜鹃的缺点来“反驳”自己的娘亲。

这一回,让杜鹃着急的又是几件微不足道的小衣物。“帕子啊,我春天时给你绣的擦汗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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