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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阵亡的弟兄们收拾干净,改日抬回漳水河对岸安葬!”程名振心中有点疼,沉声命令。“通知杜老当家,让他在去年开出的公田里,给阵亡者家人每户增拨五十亩作为勋田。只要咱们洺州军存在一天,这些田就永远免赋!”
“谢教头!”程名振的后半句话引发了一阵欢呼。将领们可不像主帅这般多愁善感。自打投身绿林道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把脑袋别到了裤腰上。能打得隋军精锐丢盔卸甲,能保住身后的老窝,还能领到不缴纳赋税的田产,即便明天就战死沙场,大伙心里也觉得值。
“所有活着的人,先将功劳记录在案,带收拾完了另外两支隋军,一并论功行赏!”程名振将手向下按了按,压下大伙的声音。“待会儿咱们先将重伤的弟兄送过河去,让孙六当家帮忙救治。轻伤的弟兄就得忍一忍了,越是这种关头,咱们越不能让敌人看出具体实力来!”
“教头放心,只要还能站得起来的,没人愿意提早回去!”王飞冲上一抱拳,代替大伙回应。
“打,打完了仗再说。”
“加把劲儿把那两路敌军也收拾了,省得他们在这里膈应人!”(注1)众将领们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
军心可用,程名振点点头,心中由衷涌起一股自豪。这是他耗费了两年多时间,一步步打造出来的队伍。放眼整个河北绿林道,没有任何一路人马可以与自己手中这支比肩。这是他日后安身立命的资本,也是他能力证明,未来的希望。
“昨夜一战,足以竖立洺州军的威名!”谢映登能猜到程名振在想什么,笑着夸赞。“另外两路隋军十有八九不敢捋咱们的虎须,教头还是想想如何扩大战果好了!”
能得到瓦岗军名将的当面夸赞,众头领更觉得面上有光,一个个咧开嘴巴,笑着说道:“对啊,对啊,量他魏得深也没胆子跟咱们斗。至于姓段的,他先把自己的鸟毛长齐了再说!”
程名振本来也打算一鼓作气将三路敌军全部赶走,但昨夜一战,洺州的损失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使得他不得不加倍谨慎。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我觉得还是先缓上一缓为妙。如果姓段的和姓魏的肯主动撤离的话,也省得弟兄们再做无谓的牺牲。”
待众人的热情渐渐冷却下去,他又笑着向谢映登拱手,“昨夜多亏了你和二毛两个来得及时,否则,此战非打到天明去不可!”
半空中降下来个偌大的人情,谢映登岂会推辞,侧开半步,拱手还礼,“教头这话从何说起,我跟众位弟兄一见如故。难道眼看着大伙跟敌人拼死拼活,自己还能站在旁边看热闹不成?”
“还是那句话,日后瓦岗军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尽管派人送封信过来!”程名振微微一笑,朗声承诺。
他先前只答应报答徐茂公对王二毛的人情,言语间从不提瓦岗寨三字。如今口风终于有所松动,不禁令谢映登大喜过望。在此地忙活的好几个月,谢映登总算将肩膀上的任务忙活出了一点眉目,赶紧大笑着敲砖钉脚,:“那是自然,日后这河北大地就要看咱们洺州军的了。瓦岗寨少不得有劳烦诸位的地方。洺州军这边也一样,只要有用得着瓦岗军之处,尽管开口。纵使有天大的难事,谢某也会带领一哨弟兄星夜赶过来!”
宾主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点就透。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正高兴间,帐篷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嚷嚷声,“不服,老子就是不服。有本事立刻将老子砍了,这么折辱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谁在外边喧哗!”程名振素来看重军纪,皱着眉头喝问。
“肯定是昨天晚上被教头您敲晕了的那家伙。您不要生气,我这就去给他松松筋骨,让他嘴巴干净干净!”孟大鹏闪身出列,大声回应。
“哪个?”血战一夜,程名振根本记不清自己到底打翻了几名敌将,迷迷糊糊地追问。
“就是那个使陌刀的,张校尉就死在他的刀下!”孟大鹏眼睛一红,咬牙切齿地禀报。如果不是昨夜战事太紧张,他早就偷着下黑手宰了外边那家伙。如今对方成了俘虏,碍于军纪,他只能先找足借口,然后趁机公报私仇。
提起陌刀队,程名振立刻想起了被自己用阴招打翻的那名左武侯壮汉。此人带着属下的的那二十几名陌刀手,昨夜至少砍翻了六十余名左武侯喽啰,绝对堪称悍勇。而眼前洺州军中最缺乏的就是像雄阔海那样可以领兵冲阵的猛将。因此,程名振未免动了怜才的念头,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张堂主战没,我心里也不好受。但两军阵前是两军阵前,战后是战后。既然敌将已经被俘,咱们就不能随随便便把他给杀了。先押上来,我有话问他?”
孟大鹏的如意算盘落空,心中好生失望。但程名振的军令他不敢违抗,只好怏怏地走出门,推推搡搡地将敌将给带入了中军大帐。刚进门,他立刻用力向对方膝盖弯处狠狠踢了一脚,大声喝道:“跪下,我家教头有话问你!”
“老子没空回答他。他向老子眼睛里边洒泥汤子的帐老子还没算,什么话也不会回答!”壮汉挨了一脚,竟然没有仆倒,跌跌撞撞走开几步,直着脖子叫嚣。
像他这样做了俘虏还气焰嚣张的家伙,刚才自然没少吃了苦头。如今脸上,脖子上,被扒掉铠甲的胳膊和大腿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即便如此,此人站在那里依旧有一种山岳般的威势,逼得军帐里的亲兵都将手掌按住了刀柄,以免这家伙突然挣断绳索,伤了在座众位将领。
“真正比武较量,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程名振根本不因为对方的无礼而感到恼怒,摆手示意孟大鹏退开,然后笑着答复。“但两军交战,比的却不是个人勇武。你当时身边带着二十几个弟兄,如果一直保持好队形,绝不会让我捡到暗算你的机会!”
“你这小子太阴!”壮汉瞪了程名振一眼,大声喝骂。但气焰却不像刚才那般高了,显然自己心里也明白,昨夜的失手主要原因是自己急于建功立业,没尽到一名将领的责任。而不能一味地埋怨对手卫没按常理出招。
“我身边都是自家兄弟,能早一刻制服你,便少被你杀掉一个。为此,我不能在乎手段,也不在乎名声!”程名振点点头,继续说道。“因此你服气也好,不服气也罢,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你却不能无理取闹。否则,丢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人。连带着昨夜战没的那些左武侯弟兄,也会一并感到脸上无光!”
那壮汉本来做好了破口大骂程名振一顿,然后慷慨就义的准备。却没料到对方行事如此“光棍儿”,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承认取胜不是靠的真本事。一时间,事先准备好的骂人话竟无法再出口,叹了口气,苦笑着道:“罢了,罢了,遇上你这阴险的家伙,算我自己活该倒霉。我那些弟兄都在前路上等着我呢,我不骂你,你也别啰嗦了,痛快送我上路便是!”
注1:膈应,方言,惹人作呕,惹人心烦。
第四章 采薇 (四 中)
“我跟你无冤无仇,又何必非要你的命不可?”程名振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洺州军诸将武艺都很平庸,所以无论主帅心中有多少的破敌良策,往往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执行。关键时刻,还得程名振亲自出马方能解决问题。而他本人的武艺也很一般,比张金称、杜疤瘌这些没受过正经训练的草寇强点儿,但非常有限。
以往没遇到过什么强敌,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还不太明显。昨夜跟左武侯的一场战斗中,洺州军勇将匮乏的缺点可谓尽数暴露无遗。大伙围着仓促迎战的桑显和奋力冲杀,却迟迟打不开突破口。如果不是在危机关头雄阔海误打误撞砸翻了敌将帅旗,这一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最后洺州军即便获胜,恐怕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没一年半载根本恢复不了元气。而眼下朝廷明显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平定各地叛乱上,大伙今天打败了桑显和,明天说不定就派来个李显和,周显和,要总是惨胜接着惨胜的话,到最后恐怕不必再来什么左武侯,右武侯,随便一只郡兵也能轻轻松松将过度消耗的洺州军掀翻在地。
因此,无论多么痛惜张堂柱的战没,程名振都不敢将仇恨放在心上。他必须想尽一切可能的手段为自己麾下招揽更多的人才,为了将来的展,也为了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这个想法对军帐中某些将领来说,无疑过于长远了些。特别是平素跟张堂柱交好的几个,从程名振的话里话外听出他有放过被俘壮汉的意思,一个个眼睛瞪得通红,满肚子的气全鼓到了腮帮子上。偏偏那个俘虏还没什么眼色,听闻程名振说不想杀自己,居然不立刻跪倒请降,只是冷笑了几声,摇头道:“你也不用假慈悲,我败得不冤,死后鬼魂也不会找你拼命。至于其他想法么,我劝你还是算了。咱伍天锡怎么着也是个大隋军官,跟你们这些反贼做不得一伙!”
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没等程名振继续劝告,孟大鹏已经拔刀上前,将刀刃按到了伍天锡的脖颈上。“一个小小的队正,在这里充什么大头蒜?俺家教头看上你是抬举你!如果你再不知道好歹的话,爷爷一刀把你头狗头给割下来!”
白刃在喉,伍天锡既不反抗,也不求饶。两眼一闭,静等刀刃切下。没有主帅的命令,孟大鹏虽然恨不得立即将对方大卸八块,也不得不暂时按耐住火气。通红的双眼四下乱扫,希望有人站出来给程名振说句话,劝他放弃了收降俘虏之心,让自己痛痛快快给兄弟报仇雪恨。
王二毛跟程名振关系最密切,隐约知道一点他的难处。笑着出列,走到孟大鹏身边,单手握住他的刀背:“孟兄弟消消气,咱们洺州军既然自己没把自己当流寇,就不能拿流寇那一套老办法待人。你先退下,让我问这个蠢货几句话!”
在洺州军当中,王二毛的地位十分尊崇。他的面子,孟大鹏不能不给。狠狠瞪了伍天锡一眼,不甘心地退开三步。随时等着王二毛劝降失败,自己亲自上前手刃大仇。
“你这蠢货,莫非是狗皇帝的女婿么,居然如此死心塌地的替他卖命?”王二毛拍了下伍天锡的肩膀,笑着调侃。
“哪个孙子才是狗皇帝的女婿!”说来也怪,别人的话,无论是威胁也好,奉劝也罢,伍天锡都懒得回答,王二毛的调侃他却难以忍受,忍不住重新睁开眼睛,怒声反驳。
“既然不是狗皇帝的女婿,你急着为他死干什么?莫非他最近给了你很多好处?让你拿得手软了,不得不以性命相回报!”王二毛嬉皮笑脸,继续跟伍天锡臭贫。
他一口一个狗皇帝,伍天锡居然没听出来,也顺着话茬辩驳道:“你才受了狗皇帝的好处。他那么吝啬的一个人,哪舍得给好处给俺这大兵头!”
“你们不是刚刚在雁门关救了他的命么,他连点儿表示都没有?”谢映登在旁边听得有趣,平平淡淡地插了一句。
他不说雁门之战还好,一提起雁门关,伍天锡的火气登时被勾了起来,瞪着眼睛嚷嚷道:“表示,怎么没有?!嘴巴上给了挺多呢。没解围之前,说是每人官升两级,策勋三转。解了围后,立刻翻脸不认人了。我们队战死了三十多个,最后连点抚恤都没给。要不是曲突老将军据理力争,恐怕连卷尸骨的草席子狗皇帝都想省下!”
“不是有人刚刚封了侯么?”谢映登满脸笑容,舌尖上却吐着毒汁。
“他***,那是狗皇帝看着他对眼了,才连封官带厚赏。我们这些人都是倒霉孩子,挨打的时候逃不过,分糖人的时候却从来都捞不着?”
“既然狗皇帝如此不公道,你还替他卖什么命?”王二毛接过话头,迅速切回正题。“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大隋朝已经没几天蹦跶头了?”
天锡被问得一愣,歪头看了王二毛一眼,苦笑着道:“绕了大半天,原来你小子在这里等着我呢?这么跟你说吧!投降也得有个投降的理由。要是当兵的都像你希望的那样,打了败仗立刻投降。那大伙还打个什么劲儿?下次遇到敌手,干脆直接降了,也省得过后麻烦!”
几句话虽然说得粗声大气,却透着几分实在。众将领们被逗得莞尔,就连恨不得此人立刻就死的孟大鹏,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待众人笑够了,程名振轻轻点头,“你说得也不是没道理。投降的确需要理由。这么着吧,你自己说,需要什么条件,你才肯归降与我?”
天锡涅斜着眼睛瞟了程名振一下,满脸不服:“靠往人眼里溅脏水取胜的家伙,我才不会服你。有本事你让人下来跟我再打一场,堂堂正正地把我给干趴下了,我就投降。否则,趁早还是别废话!”
没等程名振答应迎战,雄阔海已经被激得无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