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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板挺得笔直的昭忌一拂袖,死鱼眼亮灼灼地跳闪出两团光焰,牙缝里冷森森地吐出两个字:“除之!”
冯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茶盏,慢悠悠地道:“诸位还是漏算了很重要的一点。雅湖之行,杨枫突兀辞去,再现身时明显经历过一场苦斗,对手是谁?我们茫无头绪。二十多天了,城外赵军无一人敢出营门半步,足见他军令森严。可是,他的亲卫,不当值时却在城里恣意吃喝玩乐,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就在傍晚,魏凌漪在御街拦路寻他的晦气,却有人将巡兵引了去,冲散了将起的冲突,那人是谁?”
“砰!”环视众人一眼,冯谖一拳砸在了案上,目中精芒闪烁,冷沉地道:“通过种种迹象,我可以判定,大梁城里,杨枫暗中布置有人手,查探各方动态消息,并司卫护之责。他——留——有——退——步!”
季梁反应极快,“你是说,他看穿了大梁的局势?预备乘乱全身而遁,这可能吗?”他的声音不觉有了几许抖切,“再说,赵王仓促送婚,明显为的是《鲁公秘录》,他一无所得,敢遽而归国?”
昭忌老脸一抽搐,双手按在案几上,身子蹶然前探,直瞪着一对死鱼眼,狞笑了一下道:“他看得透!对他怎么高估都不会过分。不要忘了馆驿夜战,他的不动声色,他的隐忍阴狠。如果我们发动了,大梁一乱,那小子乘乱而遁,飞速赶回邯郸报信,魏国乃至天下大乱,赵丹、赵穆还有余裕追究《鲁公秘录》吗?”
谭邦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道:“他倒打的好主意,留下他,刺杀安釐的黑锅还要他来背呢!”
砸了砸嘴,嗓子眼“咕”了一声,一直沉闷坐着的唐且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翻翻白眼儿,龇牙一笑,声音深浊地道:“谭邦,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不切实际呀。此事老夫已有了成算,赵国逃不了干系。咳咳,老夫倒要问你,公主是不是你昨晚在雅湖夜宴挑唆的?少干点这些没用的事,真能被那顽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惹翻,闹出事来,那也不是杨枫了。咳,咳;;;;;;”
谭邦睁大了眼睛,苦笑着道:“唐老,不是我干的。我怎么会做此等露骨之事,不是白给龙阳挑拨的机会嘛!龙阳这段日子正紧着拉拢他,我刚得着了消息,龙阳后日还邀约那小子出城一游。”
冯谖朗朗一笑,声音低了些,“唐老错怪谭邦了。这是那人唆摆的。魏凌漪哪还能不上钩。”
唐且白眉一耸,“咝咝”喘着,“嗬嗬”地笑了,“干得漂亮啊!他干的我就放心了。给杨枫增添些麻烦也好,那丫头成事不足,败事倒有余。好,好。咳咳,君上没白养了他。”
信陵君摸了摸胡须,眉梢一扬,淡淡笑了一笑。
室中几个人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在安釐、龙阳方面有一个信陵君的人。从那人偶或传来的消息,看得出他是安釐阵营的核心重臣,但那人的具体身份,却只有信陵君、冯谖和两个老的知晓。他们暗地里也猜测过,可总也不得要领。在目前的关键时刻,那人看来也要浮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季梁锐声道:“君上,既然行刺之事唐老已有安排,我们还是要早做布置,以防杨枫兔脱。”
朱亥奋身跃起,虎目彪圆,虬髯乍开,抱拳抗声道:“君上,朱亥请命,为君上除却此獠!”
第一百八十九章 乾坤(中)
不待信陵君发话,冯谖急抬手止住,正色道:“不行!朱亥,乐刑,自即日起,你二人须臾不得离君上左右,一切莫重于君上安全。”
信陵君轻轻拍了拍朱亥的肩膀,淡淡一笑,示意他坐下。
朱亥又坐回信陵君身后,浓眉一皱,沉声道:“冯谖,你休要小觑了那杨枫,他的武技应该大是不弱,舍我和老乐,旁人不一定有把握制他死命。”
冯谖冷冷地一笑,转首问道:“谭邦,我们研制的连弩成功了吗?”
谭邦微喟道:“我们花大价钱从邯郸搞到了两具连弩。工匠们已经试制出了样品,只是更匣上箭慢了许多,尚需进一步改进。”
冯谖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前方,缓慢地开口道:“一发十矢,够用了。太子增已出函谷关,谭邦,五天内,能否赶工出一百具连弩?”
谭邦思忖着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待会我就吩咐下去,让他们日夜赶工,务必于五日内制出一百具连弩。”
冯谖的眼里闪出一点寒意,一拱手,冷沉地道:“君上,伏乞调拨吕宇、吕宪、王乐儿及一百人手听用。”
“王乐儿?”信陵君讶异地扬了扬眉,盯着冯谖。
冯谖阴恻恻地道:“君上厩中十数匹良骥皆是王乐儿调养。王乐儿熟识马性,马匹也俱听从他的唿哨指挥;;;;;;哼哼!赠与杨枫的紫骝不也是他调理的吗?”
几个人的脊背都隐隐滚过一阵寒意。冯谖的机心太过深沉,算计太过精明,太过狠辣了,任一小细节都滴水不漏,何其精细,何其可怕!
威严从容,不动声色的信陵君眼里爆闪出慑人的精芒,断然道:“冯谖,我再把裴霖与你,务必将他留下。”
冯谖拈着稀稀的胡须,轻轻转了转茶盏,森然道:“据我所料,城外赵军大营,不过是杨枫的一个幌子。真欲遁走,随行不过他的几名亲卫罢了。朱亥,乐刑,依你们看,可还有疏漏之处吗?”
谭邦、季梁几人交换了一道目光,心中又暗自凛然,这般周全的布置算计还不放心,果然是狠心辣手,行事不予人留半分余地。跟随信陵君蛰伏了几年,冯谖终于把他的能量完全释放出来了。
朱亥浓眉舒展开来,直截了当地道:“吕宇兄弟俩沉着谨慎,剑法超卓,纵或不敌,联手也能稳压住他;裴霖快箭如风,百无一失;王乐儿控马;一百连弩围截,杨枫便有三头六臂,也死定了!”
乐刑掠过一线不忍之色,低声道:“真是可惜了!”
朱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络腮胡挓开,沉喝道:“老乐,士为知己者死!凡有欲不利于君上者,无论是谁,我们唯有毫不犹豫地除却他!”
乐刑把目光移开,勉强一笑,低下了头。
信陵君叹了口气,一脸沉肃,轻轻地道:“如此才学风华,是很可惜。”一捋鬓边垂下的一缕呈现花白的长发,眼光里有了几分忧伤,惨然一笑,“老了,十载蹉跎,华发已生。时局颓败至此,收拾残局,绝非朝夕可一蹴而就,却未知上苍肯留与我魏无忌多少时日,能让我稍挽既倒狂澜吗?暴秦,乃我大魏心腹之患,赵国,虽称友邦与国,安知肘腋何时生变。杨枫,虎狼之属,最可怖者,是其年轻。若不乘羽翼未丰除去,恐日后将是我大魏心腹大患。为了大魏,我不得不违心出此下策!”
许久许久,大家都默不作声,或多或少,被信陵君的话触动了。
轻咳了一声,打破沉寂,季梁沉吟道:“君上,太子增已经出关,我们还需及早布置,将他掌控在手中。”
信陵君和冯谖相视一笑。信陵君微微点了点头。
冯谖深奥地笑道:“太子增在我们掌控中了!”
“什么?”季梁几人一愣,莫名所以地瞠目而视。
冯谖悠然一笑,有意再加强了语气,意味深长地道:“太子增在我们掌控中了!”
“府中没有派出人手啊!”季梁左右溜了一眼。冯谖诡秘地眨了眨眼睛,唐且毫不动容,半张着嘴昏昏欲睡,昭忌却只白着眼,倨傲、冷然地盯着室顶。一瞬间,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了他的心头,季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一激灵,霍地挺直了身躯,大睁着两眼,口吃地道:“难道,难道;;;;;;是他?”
冯谖唇边挂着笑影,语音铿锵地道:“就是他!”
季梁倒抽一口冷气,极其意外地看着信陵君,张了张嘴,喃喃地道:“原来是他,竟然他就是君上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谭邦也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看几个人,眼里渐渐闪现出光彩,蓦的拍掌笑道:“妙!实在是太妙了!安釐派那家伙为使去迎接太子增,而他居然是君上的人。岂不是开门揖盗,生生将太子增送到君上手里;;;;;;呃,君上,请恕在下失言。”
朱亥、乐刑懵懵懂懂,一时反应不过来,听不懂他们的话意,却也不说话,纹丝不动地静静坐着。
季梁长舒了口气,脸色微有些发白,缓缓摇着头,惘然道:“原来君上在安釐方面的内应是这个卑劣无耻的小人,真真不可思议;;;;;;”
冯谖微眯了两眼,笑了笑,轻声道:“你没能想到,即便说破了你都不敢置信,天下间又有谁人能料得到。安釐、龙阳可以怀疑任何人,也怀疑不到他这个心腹重臣头上。在世人眼中,那家伙是十足猥琐卑贱、无耻谄媚的佞臣,他的下流嘴脸是君上深恶痛绝的,君上决无可能接纳他。可君上偏暗中招致了他;;;;;;君上的用人之道啊!;;;;;;今天安釐召他进宫,委他为使,迎候太子增。养兵千日,正用于一时。”
季梁皱起眉头,“此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会不会有变?”
冯谖嘴角一牵,冷凄凄地道:“这个时候他再想反复,谋求退步,晚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乾坤(一)
“君上;;;;;;”谭邦直起身子一拱手,有些焦急地道。
信陵君的眼里也流露出一线焦灼,但仍极沉定地抬手止住,舒缓地道:“等!等冯谖回来!”
密室中又静寂了下来,只有老唐且不时发出一阵阵粗浊的“咝咝”喘息,一口痰压在了喉咙底,“咕咕”地滚动着。
许久,厚重的室门推开了,汗津津的冯谖步履轻快地进入密室,微微躬身一礼,面对信陵君探寻的目光,淡淡一笑。
信陵君眉梢一扬,眼中闪现亮彩,轻抚着茶盏,洋溢出轻松自信的神气,扫了众人一眼,手指在案几上叩了两下,沉声道:“大家谈谈对目前形势的看法吧。”
短暂的沉默后,木然淡漠的昭忌低徐地道:“君上,昭忌无能,有负君上的重托。”
信陵君向前探了探身子,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和悦地道:“昭老千万不要这么说。昭老使秦,完胜而归,舍昭老,何人能建此大功。杨枫狡狯,不上钩入彀,却非昭老之失,也无损我们大局,昭老无需念念于心。”
“可是,我却不能胜过这黄口孺子,纵是以名震天下的《魏公子兵法》为饵,也无法引得他上钩。”老头儿唏嘘一声,橘皮老脸翳上淡淡红潮,声音里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削瘦的身躯也瑟缩了一下,“老了,真不中用了。”
“昭老见过杨枫了?敢闻其详!”冯谖连灌了几口茶,微笑着问道。
昭忌神色郁郁,闷闷地把会面的情形详述了一遍,感慨地道:“可惜侯老儿不在了,在看似无解的死局中出奇制胜,侯老儿是最长于此道的。”
信陵君神情一黯,朱亥威光棱棱的虎目中也流露出了深深的痛切哀伤。
放下手里的茶盏,冯谖依然微笑着,仿佛不经意地道:“昭老素称识人,长于知彼,你看杨枫此人如何?”
昭忌眼里射出两道强光,一字一句极慢地道:“此子外表谦和深沉,内里倨傲不羁,有眼光,能忍耐。据我所看,此子非独知兵那么简单,倘能见用于赵,将是一个劲敌,绝不可小觑的争天下的劲敌!”
谭邦皱了皱眉,犹疑地道:“昭老,杨枫是不好对付,可不过就是一奋击无前的良将罢了,真有如此能为?”
“良将?赵国有过赵奢,有廉颇,有李牧,无需再多一个杨枫。”季梁捋着漂亮的胡须,一脸沉肃地瞥了谭邦一眼,冷笑道,“更何况,此人的心机才学,又何止是区区一介良将。谭邦,这些时日,我们中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你了,怎么你的看法竟会如此肤浅。昭老的断语下得准,有眼光,能忍耐。此人对形势研判极明,并不深陷入我们和龙阳任一方的势力,而无论是我们,或是龙阳,都无法真正掌控住他。因为谁都没有发现他无法克服的欲求嗜好,也就不能一击直中要害。女色?财货?权势?兵法?他的弱点究竟是什么?;;;;;;雅湖小筑他当面令纪嫣然难堪,《魏公子兵法》他视若无睹,一个没有欲求的人是可怕的,一个能控制自己强烈欲求的对手就更可怕。我还是那句话,杨枫决不能留。”
腰板挺得笔直的昭忌一拂袖,死鱼眼亮灼灼地跳闪出两团光焰,牙缝里冷森森地吐出两个字:“除之!”
冯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茶盏,慢悠悠地道:“诸位还是漏算了很重要的一点。雅湖之行,杨枫突兀辞去,再现身时明显经历过一场苦斗,对手是谁?我们茫无头绪。二十多天了,城外赵军无一人敢出营门半步,足见他军令森严。可是,他的亲卫,不当值时却在城里恣意吃喝玩乐,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就在傍晚,魏凌漪在御街拦路寻他的晦气,却有人将巡兵引了去,冲散了将起的冲突,那人是谁?”
“砰!”环视众人一眼,冯谖一拳砸在了案上,目中精芒闪烁,冷沉地道:“通过种种迹象,我可以判定,大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