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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赵记-第2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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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尉缭恚怒地一声断喝,“黑衣出马的后果是什么呢?是倡乱的武馆武士的刀剑相向!乃至于乱势延蔓,贼势复猖。若非黑衣砥柱中流,翦灭贼氛,乱象几臻不可收拾境地。但凡尚有两分忠心,见黑衣奉太后诏旨至,亦当知何去何从。赵霸,还有那四百八十二名武士,全然辜负了先王厚恩。若然有人意图为武士行馆从乱翻案,真不知是何心肠了,也真不知如何对得起溅血邯郸街头的黑衣英魂!”

皮相国肌肉松弛的脸颊一抽搐,撩了眼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狠盯着自己的一众黑衣,心里又气又急又恨。尉缭这厮狠毒奸巧太过,眼见得自己欲出面替杨枫辩白,一把火就先撩到了自己身上。完全这整个时段都被他控制住,殿上群臣反成了他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跟着他的思路走,彰耀黑衣之功,指斥赵霸负恩从逆,自己一句话没出口,他倒明挑暗唆占据了绝对主动。一条脉络已顺理成章推论了下来,赵霸举馆从叛绝无疑义,二十名武士自难逃逆党,而二十名武士是赵穆、赵霸秘议后遣出襄助杨枫,杨枫即有了私通赵穆之疑,复加上当日自己也颇为疑惑的七千镒黄金,杨枫身在逆党,见势不妙卖赵穆奢求重赏的结论几呼之欲出了自然,这也是一个颜聚以下诸军将乐于见到的结果。毕竟,出身边军的杨枫和邯郸城军并没什么深厚交往。

心念飞快电转,老头转有些怨愤杨枫了,怎的如此疏失,又如斯无能,便不知晓抗辩,只傻愣愣干杵在那儿,任凭尉缭搅风搅雨。微一沉吟,皮相国轻咳一声,颤巍巍地道:“尉大人所言甚是。黑衣忠贞之士,三尺童儿尽知。赵霸从逆,死有余辜!然遣调武士入魏实出先王诏旨,似与杨大人无涉”'

言犹未了,尉缭霍地转身,面朝西南方王城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砰!砰!砰!”很响地叩了三个头,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痛切悲愤地道:“先王,温仁宽宏,风素雅德,立诚慎始,播行仁义。治国理政,必恕、必诚、必信,言行如一,择善固执。赵穆,心藏祸机,阴谋险诈,借先王推诚臣下,行谋叛逆举。举凡匿藏祸心逆行,何事不假先王之名。先王仁心慈德,安知贼子鬼蜮。若遍召宗室封君于宫中设飨饮宴庆功之举,谁人又会料到竟是其为弑君篡位所定奸谋。”

看着尉缭死抱着孝成王“圣明”的大腿,高举孝成王“仁德”的牌位,叫嚣着扣大帽子,一番话刚讲到一半的皮相国噎得张口结舌,气得“吭吭”直喘,再论下去就只能干犯大忌,变成指斥孝成王昏聩无能了。

群臣更没人敢在这当口接茬,一个个又开始进入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的入定状态。

尉缭悲愤莫名,哑声继道:“君死社稷,臣,固当从之。先王被难,不屈从容死于贼手,吾等自当效节死义。唯当此主少国疑,为保全君国,定新君,保宗祀,吾等不能轻身致死,以一死沽名。但尽忠报国,完先王遗志。皇天后土,式鉴精忠。”对着赵偃大礼参下。

见此光景,众人如何不知该怎生做作表演,参差跪伏在地,指天誓日,欢腾嘈杂的谄媚表忠声在鸦雀无声的大殿里又响成了一片。

苦耐着性子,神游天外,蔫蔫坐着的赵偃睁大了眼睛,忽而体味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得意,不自觉挺直了身躯,志得意满地左盼右顾,心下对那个慷慨激昂,率先跪伏的家伙大起好感。

议题一下被完全岔开,反成了尉缭的效忠表演,又仿若坐实了杨枫勾结赵穆的罪名,木着脸随众跪倒的皮相国气得双颊颤抖,肚子一鼓一鼓的,几乎将仅剩的几颗松动的老牙咬得粉碎,转脸瞪了许历一眼,趁乱用力挥了挥枯瘦的手臂。

许历若无其事,扭过了脸,却是动也不动。

第二百六十章 焦鹏(三)

韩晶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阴郁,眉梢现出了灼色,频频拿眼睃几位位高权重的重臣。

她可非少不更事、只知嬉戏游闹的赵偃能比,朝堂上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她知之甚稔。这次叛乱敉平后的首度朝会会出现针对真空权力场的角逐已在她的料中,在平叛中独揽军政大权的尉缭定将力固到手的权势也不出意料。可以说,她甚至希望尉缭更贪残更嚣张更跋扈些,迟发不如早发,只要引发朝臣们的疑忌公愤,她就可以借势削夺根基仍浅的尉缭的大部分权柄,收回大权。

目前,乐乘、邹兴贵与叛,赵方殉难,邯郸竟没有一个军方的有力者。舒祺统带黑衣,与军旅不相属统,朝中为制衡安全计,这两个系统历来泾渭分明。颜聚一介粗率莽夫,早被尉缭攥得牢牢的。可以稍分尉缭权势的,唯有出身代郡的杨枫不乏权谋的他本身有军功,背后又有廉颇、李牧,足可遏制尉缭。她有意以不作为为尉缭铺设了一个争功的起点,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失控。尉缭纵横捭阖,舌辩滔滔,牵引带动了满朝臣工。皮相国衰迈虚孱,说一句长话都得缓上两口气,屡屡在关键时候被奸刁的尉缭抢断话头,倒反象在为他接腔,摇旗呐喊。而许历、李左师竟沉住了气不言不动,听凭尉缭一手遮天。

面对一筹莫展的局面,韩晶的心里既懊丧又着实愤怒。她根本不信杨枫是赵穆党羽这种无稽之谈,但尉缭就做得又狠又绝,挖空心思地将杨枫靠向逆党,偏没有朝臣肯出面为之辩白,杨枫居然也没有砌词自辩。那么接下去那个心怀叵测之徒会怎么做?奏请彻查杨枫?以疑而暂缓封赏?无论怎样,都将无法利用杨枫牵制尉缭了。不过,看来杨枫的权谋手腕似乎远逊于尉缭,当真启用,只怕也难起什么作用。

仿佛正专注地听着朝臣们连篇累牍地歌功颂德,表贞效忠,韩晶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着,无数念头飞转,急遽地思忖盘算未定。

朝臣们那听了令人脸红的谄谀媚词说得已经再翻不出什么新意了,声音渐渐低歇了下去。

杨枫眼帘略略低垂,庄容道:“太后,储君!杨枫奉诏使魏,非独为送婚,另领有先王密诏。黄金七千镒、武士二十人,皆有所为。唯此事不宜宣之于众,臣望于朝会后造膝密陈太后、储君。”

群臣错愕地面面相觑,殿堂里突兀沉寂下来,活跃的气氛又凝聚了。
' 。。' 
当日赵倩远嫁,草率粗疏得完全不合礼制。不但魏国未遣派重臣迎亲,便是赵国自身的仪礼方面也是草草塞责,大有缺憾。甚至赵倩座驾的马车,连四骑蹻蹻同色的牡马都没凑齐,更遑论镳镳朱幩、翟茀之类的华美盛饰。其时许多朝臣还引章据典地上书孝成王,认为于礼不合,有辱国体。却被孝成王一句秦新君立,恐有东进意,须借联姻事宜稳固三晋联盟堵了回去。对这件事好些人至今还耿耿于怀,却听闻其中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一个个不禁好奇心大盛。

尉缭脸色一沉,双眼眯了起来,两道冷光涵义莫测,阴沉沉地道:“赵穆叛乱,君父遭变,朝纲纽解,乱臣接迹,羞留史册,甚可嗟伤。杨大人,犹有甚于此乎?而况,此间悉贞良死节之臣,何事不可言?”

这话说得在理,国君被弑的惨剧都发生了,还有什么对国家而言会是比此更难堪的丑事?

杨枫微一踌躇,自怀中取出一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帛,双手高举过顶,沉声道:“当日先王命臣出使,名为送婚,实为信陵君手中之《鲁公秘录》。《鲁公秘录》传为昔日巧匠公输班遗下手泽,载有诸般攻防守备机械器具,甲具器械冶炼技法,效能远迈当今列国所使用者,得之可大助长军力臣奉密诏之际,其时在场者尚有雅夫人,郭纵先生,皆可为臣佐证。”

尉缭眼里诡谲的流光闪烁,打量着那卷布帛,浅浅一笑,道:“杨大人想必不辱使命了?”

杨枫似乎苦笑了一下,道:“臣居大梁,时与信陵君府中亲信门客交游,重金打点,言语挑之,终得潜入信陵君密室。奈何魏无忌谨慎机诈,将《秘录》截断分藏,臣仅得其一,大抵不过全卷三成。其后大梁变乱,信陵君府邸警备森严,臣再无能得入,亦恐久居生变,未敢久留。臣力所能及者仅此而已。靡费重金,武馆人手折损五人,使命犹未能竟全功,臣之罪不可绾。幸生致赵穆,或可稍赎罪愆于万一,望太后、储君裁处。”

韩晶沉吟着看看皮相国、许历,斟酌着词句。

尉缭仿若想起什么,不经意地问道:“杨大人,雅夫人何时能抵达邯郸呢?”

众人发现,杨枫脸色很明显地变了,默默无语片刻,垂首道:“自抵大梁,臣居馆驿,雅夫人入信陵君府邸臣打点欲返赵时,尝诣信陵君府促驾。雅夫人遣侍女告知,因魏境不靖,使臣自行先归”声音低了下去,心里却暗自冷笑,反正孝成王一死,韩晶当政,和韩晶结怨甚深的赵雅决计不敢回赵。某种意义上,这也就是由着自己信口开河而死无对证之事。

“赵雅!”韩晶面色一冷,柳眉挑起,目光闪闪,猛地挺直了身躯。转而思及不妥,挤出了一抹笑容,道:“哦!杨卿请起。”

出于某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杨枫微抬起头,轻咳了一声道:“禀太后,臣尚有罪。大梁变生,乱军破王城,魏安釐王薨三公主,或殁于乱中。”

大殿一静。

韩晶心中倒不很以为意,赵倩“殁于乱中”,还不如赵雅留居大梁未返,失去能肆意摆布这个宿敌的机会对她的震动来得大。她紧张而示意地又睃了一眼淡定的许历,含混地长长“哦”了一声。

“太后!”许历一脸沉痛地出列,审慎地选择着用词。

尉缭狠狠盯了杨枫一眼,抢行一步,出班跪下。

第二百六十一章 焦鹏(四)

“太后,储君!”尉缭冷沉着脸,语音铿锵,徐徐地道,“臣稽首抖胆进言,三公主之事,实应与杨大人无涉。大梁之难,魏安釐王、龙阳君之下,魏国君臣罹难者无数,数厄阳九,非人力所能挽。杨大人倍历艰棘重阻,卫护公主周全抵魏,职责使命已尽,实难苛责。况杨大人忠义凛凛,识时通变,相机而动,九死一生,毕竟得《鲁公秘录》一部。独力拄艰危,乱中全师以归。非独无过,乃有功于社稷。臣伏乞太后、储君重赏其功,以昭尊礼贤士平明之理,并行激励朝野贤才,亟揽股肱桢幹之良以效用。”

一番话款款而谈,咄咄逼人的尉缭态度瞬间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谁也始料不及。群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锯了嘴葫芦也似,一声儿也不出。没有摸清形势发展态势前,殿中竟是一派岑寂,喁喁的窃议被风卷走般消失了。值此关键时刻,事涉后半生的荣辱祸福,几乎所有人都在谨慎地观望风色,谁也不肯轻易出言搭腔,甚至谁也不愿在这时候做出梢异常的举动而被注意。

许历眼底寒气突兀一闪,极快地紧顶着尉缭的话,斩钉截铁地道:“禀太后,储君,良君将赏善而刑淫。杨客卿以道事君,致其身,竭其力。尉缭大人方才所言正是所谓之一言可以兴邦,如其善而莫之违,不亦善乎!臣举杨客卿领邯郸城守,警备防卫京城要务。”

韩晶扯得细细的眉尖一蹙,瓠犀微露,游移不定的目光依次打量跪在当地的几个人,一阵犹豫惊疑难决。限于自身的阅历能力,久囿于深宫的她,权术只流于小智短计。虽看出了尉缭的反常近妖,却无法当机立断,在一刹那就做出最明智的决断。不容多想,她探询地急眄了鲠拙的皮相国一眼。

步步触发的皮相国心脏倏地一抽,几乎就要扯着嗓子高叫出一声“臣附议”了。宦海浮沉几十年,老头儿也极快地把握住了整个情势。杨枫以退为进,一方面辩白撇清了重金、武馆武士之疑,彰暴自己南行使魏功绩,一方面有意以赵倩殁于大梁之乱做出请罪的高姿态。实则也根本无法以之入罪。同样的邯郸变乱,孝成王薨于乱军,若以赵倩之死加罪杨枫,邯郸群臣又何以复加?原本由许历进谏,轻而易举就能将事态发展引向正轨,波澜不惊地封赏杨枫,形成对尉缭的牵掣。不曾想又让尉缭抢了先机,这厮一定还有后手!可许历恰到好处楔入的进言已经在瞬间为韩晶营造出了一个绝佳的形势,韩晶便该当顺势立即以太后的威仪直接下诏晋封杨枫绝不能再令舌利如刃的尉缭有开口的余裕了!

韩晶微一犹疑间,尉缭却已又阴又冷地一笑,接了许历的话,道:“太后,许国尉言之有理,然犹不足以酬杨大人之功。臣适才颇多质疑,唯对事,非对人。太后、储君早有诏旨告示,生致逆首赵穆者,晋侯爵,食邑千户。杨大人年轻新进,骤得大用,左右小人得无不平嫉意乎?疑窦今不释于众,则日后僭言必因之而起,君臣鱼水之德堪虞。故臣开诚布公,不敢糊涂因循。臣最深感佩杨大人者,乃雅夫人留居大梁险地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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