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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是可惜了,以你的聪明,今年虽然没有考上贡生,但是三年之后,却肯定有希望的。」那个黑袍人遗憾地说道。
叫曹允叔的年轻人豪爽地笑道:「子云,你真是个痴人。你考了几科了?连试两科不中,今年再不中,你真指望着朝廷赐你个同进士出身?
「当官当官,还不是为了钱财?我家在钱塘有商行,一船丝绸运到高丽,回国之后,利润有数万贯,你当官若不贪污,得多少年才挣得来?」
「我是痴人不假,可是海上风浪巨大,又有海盗,你一介书生,利润虽巨,风险亦大,怎比得读书挣功名,可以光宗耀祖,报效国家。」那叫子云的显见是和曹允叔极熟。
「就是啊,就算真的无意功名,想做陶朱公,亦不必去远涉风浪,开钱庄、办印书坊、织棉布,哪样不行?就是开家水泥坊,利润亦不在少数,何须自苦如此?」另一个黑袍年轻人也对曹允叔一定要去海外不以为然。
「仲麟兄,你也这么看吗?」曹允叔对那个黑袍年轻人笑道,又转头向另一个黑袍中年人问道:「子柔兄,你的意见呢?」
叫子柔的中年人笑道:「允叔既然决定了,我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你志向虽然不在功名,只怕也未必在高丽的数万贯利润。」
曹允叔拊掌笑道:「还是陈子柔知我。」
白袍书生见他如此,忍不住微笑道:「你曹友闻曹允叔的志向,谁又不知道呢?读了石九变的书,想看看大海之外的世界,作梦都在说这个,还以为是秘密呀。」
曹友闻笑道:「这有何不可?大丈夫当持三尺剑横行天下,埋首书丛,皓首穷经,我可不屑为之。何况出海一次,利润数以万贯计,陶朱之富,不逊于公孙之封,我在白水潭格物院读了一年书,眼界顿开,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都无比清晰了。」
众人见他竟然说陶朱公比白衣拜相的公孙弘还要好,不由好笑。
叫仲麟的年轻人笑问:「既是如此,为何不和同窗一道去周游全国,勘测地形物产,却要出什么海?等到毕业再出海不好吗?」
曹友闻听他如此相问,不由指着他笑道:「仲麟,不想你也是痴人。我连功名都不在乎,要白水潭一纸毕业证书何用?我感兴趣的,是石九变所说的大海之外的世界,大洲大洋,风物百态,而不是在神州大地上勘测地形物产。更何况利之所在,我是个大俗人,不能不动心。」
众人摇了摇头,陈子柔举杯说道:「允叔既然决定,我们多说无益,不过海上风高浪险,兼有海盗为虐,一切务必小心。今日在此饯行,明日就不去东门外相送了,免得效小儿女模样,惹人笑话。」
曹友闻举杯答礼,笑道:「这样便好,大丈夫相交,贵在知心。我们几个情同手足,何必多言。诸位金榜题名之后,若得闲暇,再来钱塘会我便可。」
众人见他豪气干云,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那曹友闻本来脸色较黑,喝了一杯酒,竟是黑中泛红,只一双眼睛却更是炯炯有神,他放下酒杯,笑道:「子云、仲麟这科省试之后,必跃龙门,身价自不相同。子柔和纯父不知有何打算?」
那个陈子柔名陈良,子柔是他的表字,已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几科不中,今年更是连贡生都没有考上,早就心灰意懒,绝望功名,因此对曹友闻想出海并不如另外两个人反对得厉害。
此时见曹友闻相问,陈良便笑道:「我虽然没有去白水潭读书,但是石秘阁的书也都读过,以前白首为功名,考不到一个进士出身,总不能心甘。不过我家耕读传家,若说我要去经商,非被赶出家门不可。」
众人听他这么说,相顾一笑,可想到这中间的苦涩,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陈良见众人为他尴尬,连忙转换话题,笑着对白衣书生说道:「纯父,你的打算呢?我和允叔都算是功名无望,方存他念。
「你文章经学、诗辞策论,皆是上上之选,若要博取功名,不说状元及第,取个进士出身,那是探囊取物。为何却一直不存此想?大丈夫取功名报效国家,毕竟这才是正道。」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轻轻唱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幸有意中人,堪寻访……」(编按: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这是说考试落榜。)
这两句词虽是一首,却并非连在一起的,他此时故意连在一起唱,调子便显得有几分怪异,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柳永的这曲《鹤冲天》,北宋的读书人无有不知,特别是落榜书生,更喜欢到勾栏听这曲子,解闷自嘲。
白衣书生志向高远,这是四人所深知的,此时用这曲子来回答,不过是书生伎俩罢了。
那个叫仲麟的年轻书生笑道:「司马梦求,就你有这么多古怪。黄金榜你不屑一顾,哪有什么龙头望可言?若真要唱这首曲子,我们几个都是不够格的,张淳、李旭辈才真要唱这曲子呢。」
张淳、李旭是宣德门前叩阙的风云人物,这些人自然是知道的。
司马梦求听他说到这两人,便笑道:「张淳现在变换姓名,在西湖边上教书,我刚从钱塘游历过来,还去看过他们的西湖学院,一切皆是仿效白水潭学院,不过规模尤大,显见其志不在小。
「你说他偶失龙头望,可他也不见得要去依红偎翠呢,假以时日,不失为江南桑充国,比你考一个进士,放一个从七品主薄,要强得多。」
曹友闻听他说起张淳,连忙竖起手指,摇了摇,放低声音说道:「纯父,别在这里说,让人听见,害人不浅。」
曹友闻和张淳有同学之谊,自然存了维护之意。
司马梦求笑道:「允叔倒是稳重人,不过他们在杭州,被人认出,也并不掩饰。要不我从何得知?」
叫子云的中年人忍不住插话道:「在京师还是小心一点好,朝局云谲波诡,纯父应当知道吧?惹上事情,总是不妙。」
司马梦求见众人如此紧张,便点了点头,笑道:「以后小心便是。」
陈良却忍不住感叹:「真是人各有命,张淳文章学问、气节操守,皆是上上之选,不料有此大变。
「不过,说来却也不是大不幸,朝局风高浪险,便是我们这些布衣也感觉得到,石秘阁却硬是把白水潭的学生全给护住了,李旭在国子监读书,出身官宦,本是前途无量,结果反不如白水潭的学生。」
这五人里面,只有曹友闻是白水潭学院出身的,听到这些感叹,不由有几分得意,当下取笑道:「纯父一向在外游历,自然不必说;陈子柔,我当年可是极力邀你一起去白水潭的,你当时却说什么在哪里读书不是读,在家里读书就可,不必去学院。
「子云兄当时有大孝在身,也不必说;可你范翔范仲麟却未免好笑了一点,自己是陈桥人,却要跑到嵩阳书院去读书。现在羡慕来不及了。」
范翔笑道:「我可没有什么后悔的,白水潭是不错,要不然我们嵩阳书院也不会全力学白水潭,可是哪里没有英才?若是学问要在学院读书才好,我看我们几人中间,倒数你曹允叔学问最差,司马纯父没进过学院,公认他学问最好。子柔兄只是说石秘阁对学生好,偏你就能得意成这样?」
四人见他说得曹友闻黑脸再次转红,不由一起哈哈大笑。
他们在此闲聊,自以为没有人注意,却不知道这番对话,全都落到了田烈武的耳中。
田烈武对白袍书生司马梦求是十二分的留意,在秦观被石越请进雅座后,他就竖起了耳朵听司马梦求等人对话。
幸好田烈武不是告密小人,否则石越和西湖学院,难免麻烦缠身。
田烈武暗暗揣测着司马梦求的身分,那日在酒铺,他一语惊醒梦中人。
田烈武一直以为,这个公子哥肯定和军器监案关系密切,不料这时听他们对答,这个司马梦求倒像是个游历天下的读书人,回汴京城还没有多久,而且听他们说的,似乎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如何就能一口说出军器监案的关键?
田烈武是习武之人,更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司马梦求步伐稳健,双眸精光四溢,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文武全才」,对于这样的人,他更不敢掉以轻心。
忽然,外面一声炸雷,淅淅沥沥地下起大雨来,把陷入沈思的田烈武给吓了一跳。
吕大顺一向很清楚,自己这个「田头」,为人虽然极好,办事也算精干,但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因此见惯不怪,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听博士读报,一个人便把酒菜吃了个七八分。
这时,田烈武突然被炸雷惊得回过神,吕大顺未免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笑着搭讪:「田头,这真是下雨天留客天,想走也走不了。」
田烈武却没有去注意这些,看看外面突然黑下来的天空,雨是越下越大,再看看司马梦求那桌人,还在谈些什么,似乎根本没有在乎外面的大雨。
一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军器监的案子,连陈大人都不想破,关自己什么事呀?却一直操着这些闲心。
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又听到有人带着几分醉意呼道:「好雨,好雨,实是一扫心中阴翳之雨!」
他这般大呼小叫,未免让全楼人都为之侧目。
田烈武循声望去,却是坐在西头角落的一个人发出来的。
此人穿著灰色长袍,因为是脸朝窗外背对着自己,所以看不清长相,不过显是一个人独斟,一个简单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包裹上还放着一柄长剑。
田烈武在开封府做捕头,各地乡音都听过一二,一听口音,就知道这人是福建人。
众人看了他一眼,听他酸不溜秋地叫唤着,就知道是个不得意之人,这样的人京师街头甚多,虽然京师算是人情高谊,不比千年后大家只爱自扫门前雪,老百姓都乐于助人,但是像他这样的,愿意管的也不多。
何况酒楼之上,多是行人旅客,大家看了他一眼,也不以为意,便继续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饭。
田烈武却是天生的好奇心,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只听此人忽然举杯,高声吟道:「迎朔风而爰迈兮,雨微微而逮行,悼朝阳之隐曜兮,怨北辰之潜精,车结辙以盘桓兮,马踯躅以悲鸣,攀扶桑而仰观兮,假九日于天皇,瞻沈云之泱漭兮,哀吾愿之不将……」声音甚是悲怆,让人闻之动容。
田烈武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了司马梦求一眼,果然司马梦求站起身,走到那个灰衣人面前,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
那人头也不回,仰头喝了一杯酒,冷冷地说道:「有何指教。」
司马梦求走南闯北多年,见他如此,也不生气,反而微微笑道:「指教不敢,方才听兄台吟曹子建之《愁霖赋》,似有伤感之意,在下多事,来请兄台一起喝一杯,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多个朋友,离愁寂寥之意,或许就会冲淡许多。」
按理说他这般折节下交,别人纵使不领情,也不能恶言相向。
可没想到,那人竟然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下便有不妥,亦不劳足下相问。」
司马梦求不由一怔,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他也真是无话可说。
不过,司马梦求也无意挑起纠纷,当下板着脸抱拳道:「如此多有得罪,是在下多事了。」说完便走了回去。
司马梦求和曹友闻等人说起,众人都觉得此人不可理喻。
便连田烈武也觉得那人毛病不小。
差不多就在此时,石越等人从雅座走了出来。
石越、冯京、刘庠各自披了披风,把腰间的金鱼袋给遮住了,别人自是不知道他们身分。
可是曹友闻却是认得石越的,见到石越,习惯性地站了起来,行弟子礼,把石越给吓了一跳。
幸好曹友闻还算机敏,没把「石山长」三个字给喊出来,否则石越等人,难免要被当成珍稀动物给围观了。
石越在白水潭学生成千上万,他哪能一一认识,当下朝曹友闻微微点头答礼,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
当石越的目光落在司马梦求身上时,忍不住夸了一句:「真是气度不凡。」他身分日尊,说起话来,不自觉地就有点居高临下的气度。
司马梦求目送着石越等人离去,嘴角亦微露笑意─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石越。
注二十一:明经,汉代设置的选举科目之一,这一科目似始于武帝,至宋神宗时被废。被推举者须明习经书,故以明经为名。
唐代明经与进士二科,构成科举制基本科目,明经之别,有五经,有三经,有二经,有学究一经,有三礼,有三传,有史科。
明经要考帖经、墨义、时务策。主考官将应试人所擅的经文,遮掩前后,留下一行,令应试人诵读,以测验其记忆力,并藉此定出优劣,叫做「帖经」。
明经科考试主要在测验记诵,比进士科容易。参试及录取员额,亦较进士科多,在当时一般人认为,明经不如进士地位高。
宋代科举除进士外,诸科中亦有九经、五经、三礼、三传、学究等科,仁宗时,又于进士、诸科外别设一明经科,分二经、三经、五经,考试时问大义十条,试时务策三条,出身同于进士。神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