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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看,这两人要想有机会进入朝堂,还早得很。」
其实,当时朝廷重臣推荐一两个人,根本就是平常风气。王安石以外,冯京、文彦博、吕惠卿、曾布,甚至石越,谁没有做过?
吕惠卿两兄弟布列朝廷,就将陈元凤带到兵器研究院;石越也提拔了一个唐棣。而且说起来,晋升最快的,当数石越,三年时间,就是五品,历史上不能说没有,因为宋代还有三日三迁的,但终究是很罕见的了。
石越微微笑道:「你说得虽然有理,但是多一些人才,于国家还是有利的。何况如果他们真的有才华的话,未必就一定要放外任,到太常寺做个奉礼郎以下的官,我就办不到吗?」
白水潭学院的第一届技艺大赛,在第一天结束之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肯定是一次成功的活动。
当时汴京的居民们,文艺生活虽然不能和后世相比,但也不能说不丰富,大相国寺的「万姓大会」就是经常有的,但是竞技体育那独特的魅力,和「万姓大会」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事物。
当着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人击败对手,那种成就感,让年轻人感受到不逊于黄金榜上题名的快意。
无论是马术比赛中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是射箭比赛中弓被拉崩,抑或是二十五里〈不足一万米〉长跑中,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选手没能坚持下来,都成了汴京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
最让桑充国意想不到的是,当天下午有许多赴京考试士子要求能够参赛,和白水潭的学生一决高下。
无论在哪个场合,如果能够击败名动天下的白水潭学院的话,对于这些年轻士子来说,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吧?
桑充国对于「白水潭校运会」摇身一变,转变成「大学生运动会」,并没有特别的奇怪,当时石越提出的宗旨,就是希望藉此吸引更多人的注意,让读书人在读书之余,不忘强身健体。
不过,这个主张自始至终没有说服程颐。
伊川先生认为,养生之道,在于打坐,这个观点也不能说完全错误,不过按石越的说法,则是两个正确的观点,同时存在是可能的。
伊川先生当然可以继续打坐,不过让白水潭不愿意打坐的学生练练剑术、跑跑步,也没什么不好。
第一届技艺大会正好赶上省试之前,桑充国并没有刻意安排,但石越有没有想过这一点,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能提高白水潭学院的声誉,总是不错的,这一点桑充国、程颢也好,程颐也好,邵雍、孙觉也好,大家观点一致。
前阵子,「四大学院白水潭讲演」被誉为大宋以来第一盛事,所以对于和别的学院进行交流,白水潭学院的领导者们是很开明的。
因此,桑充国当天召开的教授联席会议,很容易就通过了决议,在接下来三天内,允许白水潭以外士子,组队或者单独报名参加比赛。
这个决议,只是苦了那些负责组织这次比赛的学生们,如果不把赛程变得具有相当的灵活性,根本不可能适应这份新的决议。
于是,比赛从第二天起,也因此变得更有对抗性,更加精采,连汴京的百姓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本土本乡的白水潭学院,一派支持外来士子,有两家酒楼公开博彩,赌三十六项的冠军人选,差点被开封府给查封了。
最让石越哭笑不得的,是有个御史居然因此弹劾石越。
这个御史说石越纵容指使白水潭学院办技艺大赛,让天下士子不安心读书备考,玩物丧志,是破坏国家选才大典的行为云云。
此事后来成为熙宁五年第一笑话,忍俊不住的皇帝赵顼,在弹章上御笔钦批:「吹皱一池春水,干石越何事?」
第六章 司马入幕
但是,在熙宁五年九月中旬,最值得注意的事情,也许是九月十二日司马梦求等人如约拜访石越。
接到司马梦求等人名帖的石越,亲自迎到大门外,把四人直接引到花园设宴接待,这让吴从龙和范翔简直受宠若惊,连陈良都为之动容。
毕竟石越的名声,如日中天,完全可以和王安石、苏轼相提并论。
石越赐邸的花园,此时和之前又有不同,因为觉得石安夫妇忙不过来,他又请了几个家丁和花仆帮忙。
这家丁是唐甘南亲自帮他选的,而花仆却是冯京推荐的,因此花园虽然不大,却也是静中有韵,一股引来的活水,从石眼中涓涓冒出,兼之绿草茸茸,石苔斑斑,竟是颇有山野之妙。
横塘曲桥之畔,一座翠亭,亭中自有桌椅酒菜,石越请众人坐了,自己这才坐了主位,潘照临则坐在他的旁边。
石越端起酒来,笑道:「久闻司马公子之名,久欲请教,不料今日得偿所愿,吴公子、范公子、陈公子亦皆是大宋英杰之士,今日相聚,必有教我,石越不才,在此先敬诸君一杯。」
众人连称不敢,举杯回敬。
待一杯酒尽,司马梦求奇道:「学生一向没没无名,石大人却是似乎早已知道学生一般,这中间缘故,学生愚昧,还请石大人解此迷津。」
石越笑道:「良材美质,断难自弃。司马公子在两淮江浙往来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称赞公子呢。」
他故意点到为止,却并不说明,又笑道:「以司马公子之能,必能有所教我,还盼不吝赐教。」
司马梦求不想石越如此开门见山,连忙说道:「学生见识愚钝,只怕让公子失望。」
石越叹道:「身在高位者之患,是不知百姓之疾苦。像我们这些人,整日里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高坐朝堂之上,坐谈议论,百姓之疾苦,谁能感同身受?
「上行下效,便是小县知县,真能深入民间者,亦寥寥可数,而敢于据实上报者,更是难有。
「《汴京新闻》号称能反映民间疾苦,可实则亦不过限于开封一府罢了。
「朝廷法令行于四方,纵有良吏执行,各地风俗人情不一,守令为求考功升迁,无不讳病忌医,这是人之常情,而最后吃亏的,是百姓与国家。
「我虽有亲近百姓、了解法令真正执行情况之心,但是身在朝廷,往往也脱不开身。司马公子是有心之人,还望能够直言无忌。」
他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动容。
司马梦求起身行了一礼,正色说道:「石大人如此见识,实乃朝廷百姓之福。如此学生便斗胆放肆直言,有不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石越伸手说道:「但说无妨。」
司马梦求娓娓说道:「自熙宁二年,陛下召王相公入朝,主持变法,至今已近四年。所谓变法,其要者有《六路均输法》、《农田水利法》、《青苗法》、《免役法》、《保甲法》、《保马法》、《市易法》、《免行法》及《置将法》等。其他细法,不计其数。
「而其中《青苗法》,本是争议极大,石大人改良之后,又多出三法:《青苗法》、《钱庄法》、《合作社法》。不到四年时间,相继推出如此之多的法令,一法争议未定,一法又出,本来就嫌苛急。而地方官吏奉行,多有变样,更易招致反对。
「但平心而论,新法亦有可取者。譬如免役法,朝野之中反对一片,但学生这几年往来南北,终于发现其中之奥妙。
「原来免役一法,北方人反对很厉害,南方人却不甚反对。」
石越和潘照临听到这话,不由愕然,三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对石越说过有这样的事情。
石越想了一回,没有明白为什么南方人反对不厉害,而北方人反对得厉害,当下便问道:「这是为何?」
司马梦求叹道:「因为南方与北方,情势不同。大抵南方百姓,较北方百姓要富庶,而南方百姓的徭役,亦比北方要重。
「实行《免役法》,一般的南方百姓多能承受,而因此免掉徭役,只要朝廷不是庸外加庸〈注二十三〉,百姓反而觉得方便。
「而北方就不同,百姓穷苦,本来就出不起免役钱,而免役法又分五等户征收,原本不须服役的客户〈注二十四〉与四等、五等户、单丁户、女户,都因此要交一半的助役钱和十分之二的免役宽剩钱〈注二十五〉,使贫者更贫,雪上加霜,而国库竟因此富裕。所以北方最穷的百姓,很受免役法之害。
「特别是十分之二的免役宽剩钱,说是为荒年、灾年备灾的,实际上年年征收,几乎已变成常赋,有些地方甚至增加到十分之四、十分之五。
「如此深害百姓,南方还好,北方百姓则实有不堪忍受之苦,而偏偏北方官户、客户、四等、五等户特多,故此天下沸腾。
「并且,新法实施以来,北方有些百姓甚至不愿意种桑养牛,因为家里有桑树、有牛,就被视为富户。
「免役钱就要多出,一岁所得,不如税钱为多,以致入不敷出。
「但是在北方而论,比贫困之家反对更强烈的,是一等户和官户,很多官户本来免役,现在同样要交免役钱,自然是不愿意的;而一等户,则是因为他们出钱最多,便又更加不愿。
「尤其朝中大臣以北方人居多,利益纠缠,自然颇惑人心,所以真要说为贫困百姓吁请的,倒不见得有几个,否则也不必全盘攻击《免役法》,只须改良助役法便可。
「如果平心而论,对于南方人而言,则《免役法》至少不是什么坏法,对北方而言,如果能取消或者减少四等、五等户和客户的助役钱和免役宽剩钱,那么它纵有弊端,也可以接受。」
石越听到此言,想到自己之前在心里一直单纯地认为《免役法》扰民,甚至想过要联合旧党狙击此法,心里不由一阵惭愧。
石越长叹道:「非纯父,他人不能为我言此。」旋又想起苏轼本来反对《免役法》,可是到了杭州后,就慢慢没有听到他反对的声音了,而韩琦在河北,则对免役法恨之入骨,其中缘由,他终于算是完全明白。
潘照临听到这里,见司马梦求如此通达上下情弊,也有点自叹不如。
司马梦求继续说道:「又如保甲、保马二法,推行皆在黄河以北,黄河以南对此二法闻所未闻,更无害可言。而《青苗法》推行得当之处,百姓颇得其利。南方百姓所苦的,反倒是《农田水利法》。」
这话说出来,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这怎么可能?」陈良一句话,问出大家的心声。
「怎么不可能?地方官吏为了邀功,乱开沟渠,胡修乱造,虚报数字,逼迫百姓向朝廷借钱,虽然利息甚低,却始终是要还的。
「何况江浙两淮,要修水利,就应当统一规划,才能见其利,各县乱修一气,又有何用处?」
这话问得陈良哑口无言。
石越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朝廷已经知道了,往后会派专员去江浙两淮督修水利。」
司马梦求又继续说道:「石公子改良青苗法,虽然是善法,情弊减少许多,但也并非全无弊端。
「一则如非大县,一县只有一个钱庄,而钱庄春季借出,秋季收回,若非富户豪室,断无这许多本金。
「而富户豪室也有不良之人,宁可钱庄开不成,自己偷偷放高利贷。
「要抑制这种情况,一是靠地方官员的干才,一面打击高利贷,一面让县中富户联合出资办钱庄;二是由外地请来大商大贩兴办钱庄,让本地的富户无利可图。
「但这种事情,在富裕的地方或施行良好,在穷困之处,却全靠地方官的能力。其一是仅靠青苗钱收息那一点微利,如何能打动富商开办钱庄?何况越是穷的地方,钱庄借贷出去的风险也越高。其二则是钱庄并不愿意借钱给那些极度贫困的农民,此事官府亦不能强迫。
「而合作社的推广又并不理想,结果最穷的人,依然还要去借高利贷。所以改良青苗法,如果摊上一个好的地方官,则一切都好,若是地方官平庸无才,那么只能说聊胜于无。」
石越默然良久,才说道:「南方已是如此,北方只怕更加复杂。」
不料司马梦求却笑道:「那却未必。」
「为何?北方可是比南方更穷。」
「北方虽穷,但北方也有有利之处。
「一是北方人情淳朴,欠钱不还之事要少,风险自然小得多。
「二是青苗钱利息低,北方三等户以下,都愿意借,甚至客户也愿意借,借的人比南方要多,利润反比南方高。
「三是因为钱庄收息多少,始终是考核地方官政绩的重要一条,地方官员也很主动地把那些富户召集起来,合伙开钱庄。而地方官为了从钱庄中多收息,又会允许这些钱庄借钱给商人牟利,从中抽取税金,当作青苗税钱缴纳,当成自己的政绩。所以北方实际上并不比南方执行困难。
「钱庄自开办以来,借钱给商人为本,然后谋利,这种事情地不分南北,各处都有。依学生看来,亦是有利有弊。
「其利则是钱庄利润变大,商人愿意开设,有利于《青苗法》之推广;其弊是学生担心这些钱庄本金有限,最后反而没有钱借出做青苗钱。
「这种事情,在某些地方已经发生,但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钱庄则只要有利可图便可,根本不顾穷人借不到钱。
「《青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