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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惠卿干笑几声,诘问道:「石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现在黄河以北兼并逃税严重,而方田均税法本是对症之药,岂有不在此处实施,反而去千里之外的福建、江南西路积累经验之理?
「各地情况不同,江南的经验又如何可以搬到河北来?」
这番话说得赵顼频频点头,冯京等人暗呼不妙。须知吕惠卿舌辩之能,朝廷之上,只怕无人能及,司马光、苏轼都吃过苦头的。
这一节冯京等人想到了,石越也想到了。
他知道这样辩论下去,只怕要被吕惠卿说得哑口无言,念头一转,改变主意,向吕惠卿问道:「吕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吕大人以为天下兼并隐瞒最重的地方是哪里?开封?河北?永兴军?」
吕惠卿占到上风,心中得意,见石越发问,不及细想,脱口说道:「开封、河南最厉害,其次是河北。」
这本是新党的共识,公开的秘密,但是共识归共识,公然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
朝堂之中,果然如石越所料,顿时一片哗然。石越所举三个地方,这文德殿中倒有一半以上来自于此。
石越心中冷笑,继续问道:「既是开封、河南为甚,敢问吕大人,开封、河南兼并土地、隐瞒不报的情况,大致若何?」
吕惠卿背上已经发凉,他虽然春风得意,不可一世,但是一句话把满朝文武得罪一半,顺便把皇亲勋贵、内侍外戚全部得罪,他心里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这等事,当问开封府、京西路、京东路的官员。」王雱虽然暗暗幸灾乐祸,但此时却也不能不出来一致对外。
枢密使吴充厉声道:「此言差矣,吕惠卿判司农寺,这等事情都不知道,方田均税之法,岂非儿戏?」
吕惠卿悄悄地瞪了石越一眼,心中已是咬牙切齿。
不过吕惠卿终不愧是吕惠卿,他揣测皇帝之意,心中一狠心,便欲将河南、河北兼并事实全说出来,做一回名臣。
这样一来固然得罪的人不少,但是在新党中的地位,和在皇帝心中的印象,都会更加改观,得失之际,其实难说,总好过畏畏缩缩,被皇帝和王安石所轻。
吕惠卿很明白,他的一切,都是皇帝和王安石给的,归根结底则是皇帝给的。只要能讨好皇帝,得罪天下人都不怕。
他主意打定,正欲开口,不料王安石已经高声说道:「陛下,河南、河北兼并之事,多是勋贵官员之家,而隐瞒不报之田地,数以千万计。若要厘清田地,按地征税,则河南河北,将是最困难的地方。吕惠卿、石越所说,大抵便是此事。」
王安石不怕得罪人,不过见吕惠卿不能果断地表态,心中忍不住有一点失望。王雱见他父亲如此,暗暗气得直跺脚。
赵顼本是聪明之主,加上石越给他点透了许多东西,内中情况,一眼即明。当下朗声说道:「朕要做励精图治之主,就不能畏事不敢作为。河南河北诸路,不论谁家,田地一律要厘清。
「丞相与诸臣工勉力而为。方田均税之法,朕意仓促间不可全国推行,先在河南、河北、陕西诸地试行。」
吴充和冯京对望一眼,暗暗叫苦,正要反对,突然一个内侍急匆匆走到皇帝身边,高声拜贺道:「恭喜官家,王贵妃娘娘诞下一个公主!」
其时赵顼生的儿女差不多有四、五个,结果四个男婴全部没有能活下来,两个女婴也只有向皇后生的延禧公主存活,子嗣来得如此艰难,便是生个公主,也让人高兴了。王安石立即率群臣拜贺,吴充和冯京纵有再多的话,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石越回到府上,便连忙准备贺礼,让人送进宫去。
他知道古往今来,许多名臣就是栽在一些小人手上,因此这些细节之处,一点也不敢怠慢了。
果然赵顼对这个女儿特别看重,破例在她出生第二天就赐封号「淑寿公主」,特意加上一个「寿」字,为的就是这个女儿能够平平安安长大。
顺着这个喜事,朝廷百官各有赏赐,而石越和吕惠卿竟然同时博到大彩头─皇帝竟然拜石越为翰林学士,而吕惠卿也加龙图阁待制。
自有宋以来,升官从未有石越这么快的。翰林学士号称「内相」,他这一入学士院,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人人都以为石越不过是步王安石的后尘,做到参知政事是早晚间事了。这么一来,到石府来道贺的人竟不知道有多少,几乎把门槛都踩烂了。
石府门前两棵大树间牵了一根绳子,为的是平时有人来拜访,就把马系在那绳子上,这一两天间,那绳子上都满满地系满了马。
他赐邸这边,比不得王安石府所在的董太师巷宽敞气派,因此停的马车竟从石府门口排到巷外……
石越对这些应酬不胜其烦,一回府就干脆躲在书房里装病,有客人来,全由潘照临和司马梦求接待。
其实石越也有他纳闷的地方─他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在通过方田均税法之后,他暂时卸了检正三房公事的差使,皇帝让他「权同判工部事兼同知军器监事」,负责军器监的改革。
而吕惠卿虽然依然顶着知军器监事的名头,皇帝的意思,却是让他把精力放到司农寺那边,主要负责协助王安石推行方田均税等新法。
因此石越这个翰林学士,反倒不是两制官〈注十二〉,实际上也不进学士院当值─他这一点上就犯了迷糊,不仅是他,连潘照临和司马梦求也一样糊涂了。
赵顼若只是想加个学士衔以示恩宠,那么这么多馆阁学士可以加,不必非得加个翰林学士;若是想循王安石的例,做翰林学士然后就进中书做参知政事,这时机未免又有点不对。
皇帝想的是什么,的确没有人知道。不过这个任命,除了御史中丞蔡确蔡大人,上上下下倒是没有反对的。但赵顼将蔡确的奏章留中不报,结果也就是不了了之。
就这么过了几日,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石越便在花园里,和潘照临等人谈起他和苏辙、沈括商议的军器监改革的事情。
又说起这几天的应酬,潘照临似笑非笑地说道:「公子高升,满朝文武,没有不来贺的。就是王安石,也让王雱过来道了贺。可独独缺了三个人。」
司马梦求笑道:「我只知道两个人,还有一人是谁?」
「有个人你不知道,那不足为怪。」潘照临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石越心里一动。
似这种应酬,若论本心,石越心里也很讨厌,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如果大家都这么做了,偏偏有一两个人没做,那么其中的意思就比较明显了。所以若是环境所迫,你还不能不做。
石越本是个明白人,听这两人一说,就立即知道是谁了,当下摇头不语。
陈良却有点好奇,忍不住问道:「是哪三个人?」
潘照临有意无意的看了石越一眼,说道:「御史中丞蔡确、知兵器研究院事陈元凤、白水潭山长桑充国。」
司马梦求不知道陈元凤的底细,因为此人官职卑微,又不出名,因此漏算了,他知道潘照临此人颇有心计,竟然把这个叫陈元凤的人算进来,必有缘故,所以便加意留神听下文。
石越心里也已经知道定是这三人。
蔡确不来,那是肯定的,他刚刚弹劾过自己,又来道贺,脸皮上拉不下来。
陈元凤不来,那意思就很明白了─石越现在同知军器监,是他顶头上司,在军器监低头不见抬头见,说起来二人还是故交,此时却不出现,石越不用琢磨也能知道怎么回事。
但是桑充国也没有来,他心里就实在有几分不舒服。
本来不来也没什么,毕竟桑俞楚是最早来贺喜的人,但是因为军器监案的报导,桑充国一直没有向石越解释,两人到现在在心里还有芥蒂,这时候桑充国若来了,什么都可以烟消云散,毕竟桑充国不是别人可比。
但是眼下却是连道贺也不曾到……
因此潘照临一提到桑充国,花园里就沉默了。石越沉着脸不说话,潘照临似嘲似讽,司马梦求默默无语,陈良紧闭双唇。
石越却不知道,桑充国本来是想来给石越贺喜,然后趁这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以前的事情。但是接连的事情,却让他把这件事给忙得忘光了。
先是殿试在即,白水潭学院为了扩大影响,把学院出身的准进士们聚起来,举办了一次文会,同时因为这些人中了进士后,要出去做官,因此还要在殿试前提前给他们举行毕业考试,真正通过毕业考试的,才能发毕业证。
这可是白水潭学院发的第一批毕业证,他说什么也得要做得尽善尽美。
然后就是石越和唐甘南搞的联合钟表行,涉及许多学生的问题,他也得过问,联合钟表行还打算在白水潭学院建一座大型座钟楼,选址、造型,他都要亲自协调……
再加上平时就是一堆的校务和《汴京新闻》的馆务,平心而论,桑充国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但石府后花园的几位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大家正在尴尬无言的时候,石安进来报道:「程颢先生来访。」
石越一楞,连忙说道:「有请。」整整衣冠,便和潘照临等人前往客厅。
见石越等人出来,程颢站起来抱拳笑道:「恭喜子明,三十岁不到即为翰林学士,国朝前无古人,大概也是后无来者。」
石越笑道:「不敢。」一边再次请程颢坐下。
程颢坐定后,端起茶来轻啜一口,笑容满面地说道:「此次前来,除了给子明贺一件喜事外,还要向子明提一件喜事。」
陈良插嘴道:「提一件喜事?」
「正是,我是受桑俞楚与桑长卿所托,来给子明说媒的。」程颢笑呵呵地说道。
潘照临和司马梦求相视一笑,竟一齐笑道:「这个媒说得好,官居三品尚未成亲,也有点说不过去。桑家小姐才貌俱佳,和公子倒是天生一对。」
他们两人心里同时转过的念头是:这是拉拢桑家的好机会。
石越红着脸,迟疑道:「这……」
程颢笑道:「我们都不是俗人,难道还要请媒婆?」
「这倒不是……」
「既不是就成,难道子明你不愿意吗?」程颢倒是说媒的好手。
「这也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我算是男家的媒人。」石越话未说完,就听有人一边说,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众人一齐望去,原来是苏辙。
他本来是有事和石越商量,一路闯进来,见大门二门都无人招呼─石安等人正偷偷赖在客厅里,想知道自家主人的终身大事结果如何─所以苏辙在门口居然听到这件事情,当下一口抢着要做男家的大媒。
程颢拊掌笑道:「子由来得正是时候。」他和弟弟程颐不同,对苏家兄弟并没太多的成见。
石越心里其实还有颇多顾虑和想法,无论是反对还是答应,心里总觉有点地方没有想清楚……不料这两位就这么着强点鸳鸯谱了。
众人却以为他答应了,正要道喜,不料又闯进来几个人。
李向安带着两个内侍进来,往正北一站,高声说道:「宣翰林学士石越即刻进宫见驾……」
石越如逢大赦,连忙准备好马匹,跟着李向安进宫。
「官家真的打算将清河下嫁石越?」
向皇后感觉皇帝实在有点儿戏了,仅仅因为柔嘉的几句话,就打这个主意,那柔嘉是出名的淘气鬼,她说的话也能信?
「圣人,你听说过本朝有没有妻室的翰林学士么?朕见到淑寿,给石越写诏书的时候,就想到这件事了。
「朕都有两个女儿了,石越年纪和朕相差无几,居然没有成婚,这成何体统?朝中的大臣应当给天下百姓做表率的,臣民们都学他那样,那还了得?」
赵顼笑道:「何况石越不是朕的宰相,就是朕儿子的宰相。」
「那你也得看清河愿不愿意?十一娘的性子,外柔内刚,她要是不愿意,那也不成。」
「天下还有比石越更好的男子么?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嫁过去连婆婆都没有,朕是体惜这个妹子。
「柔嘉昨天也说了,清河在金明池见过石越。」赵顼觉得皇后未免有点杞人忧天了,「何况娘娘和太后也很乐意这门亲事。」
「这倒是,不过濮国公知道不?」太皇太后曹氏心里也乐意这门婚事。
赵顼笑道:「娘娘,皇叔怎么会不答应?这个不用问了。这种事情夜长梦多,朕虽然是皇帝,可是石越若是答应了别家女儿,清河也不能强嫁过去的。」
「可清河年纪小了一点,本朝按例要十七岁才出嫁的。」向皇后还是比较细心的人。
「这倒是。」赵顼和太皇太后、皇太后全楞住了。
赵顼念头一转,笑道:「不要紧,先定亲。朕和石越约好就是了,反正只等一两年。」这种事赵顼倒不是做不出来的。
「那不行,传出去会被臣民笑话的。石越虽然好,可清河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况清河上面,还有七娘、八娘、九娘,都正好到了年纪,官家是皇帝,对弟弟妹妹就得一视同仁。」皇太后高氏可不能任着自己这个儿子乱来。
「那朕召清河来问问,她若是愿意嫁给石越,还依儿臣的说法。若不愿意,朕另找一家大臣的女儿许给石越。七娘、八娘、九娘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