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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汉子满脸血污地向他走来……他把干涩的目光转向左文录:“继续。”
第一策既然被否,左文录又说出第二策:“建成乙种团,设两个营,每营三个连。采取掺沙子的办法,上报长官部,提升石云彪任副旅长兼军官训练大队大队长,莫干山和马梓威对调,任二四八团团长,马梓威任七十九团团长。”
别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马梓威便先急眼了:“左参谋长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个人进退去留不足挂齿,就怕你弄巧成拙。”
左文录瞟了马梓威一眼,鄙夷地说:“我这不是提方案么?还要等旅座最后定夺嘛,你急什么急?再说,现在七十九大队不过区区三百多人,组建成团谈何容易呵,建成乙种团也需要再增加三四百人,他总不能一个军官不让调吧,到时候肯定还要给你派人去,这样做也是为了解决问题嘛。”
刘汉英抬起手背往上一横,截断了左、马口舌,问道:“参谋长,你还有什么高招?”
左文录说:“如果以上两条提案均不可为的话,那么就只有老办法了。当然,那样一搞就更麻烦了。”
在座的都明白“老办法”指的是什么,也都知道“老办法”在眼下是行不通的。刘汉英严厉地说:“那是下策。下下策!”说完话,刘汉英的脸色阴沉了好一会儿,不满地横扫了一遍,将两只手交叉在胸前,仰靠在椅背上,微阖双目,喟然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啊!”
刘汉英说的当初,当然是指东条山事变。两年来,他的良心偶尔也疼痛过一阵,但很快就过去了。在那件事上,他不是决策者,他无需承担决策责任,但他毕竟开枪杀人了,而且杀的又是些什么人啊,那都是为了国土同日军血战过数次的同胞弟兄啊,他曾亲眼看见过几具七十九军士兵的尸体,都是大睁着双眼,当真是死不瞑目啊。从此,刘汉英就开始经常做恶梦了。杀过人的心灵是不可能永远风平浪静的。
现在,那些决策者们都高高在上了,他们烧了一个滚烫的红薯,却把这个红薯交给了他,既不让吃,也不让扔,就让他这么无可奈何又胆战心惊地拿着,每分每秒都在烫他的手。
思忖良久,刘汉英终于下了决心:“左参谋长,你马上起草一个方案。七十九大队扩建为团,甲种团,辖四个营,每个营辖四个连。团直辖特务连、工兵连、勤务排。全团兵员一千九百人。拟报石云彪任副旅长兼新第七十九团团长,莫干山任副团长兼参谋长。现任连排
长均递升一级。”
一语既出,举座愕然。但是没人表示异议。文泽远微笑颔首:“完全同意旅座的决策。”
第 六 章
一
梁大牙走马上任,是王兰田谈的话。
在梅岭游击支队驻地的一间草房里,王兰田和梁大牙相对而坐。梁大牙恭恭敬敬,神色紧张,不时拿眼偷看王兰田。
王兰田说:“梁大牙同志,组织上派你到陈埠县去,可以说是极大的信任,是把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了。”
梁大牙说:“这我知道,打鬼子我梁大牙不装孬,你跟杨司令讲,你们尽管放心。”
王兰田说:“这一点我们是放心。但是我们也有不放心的地方。当了大队长,就要独当一面了,还不仅是个作战的问题,脑子里要多想事。”
梁大牙挠挠头皮说:“这个当然。第一是听指挥。不过,我也跟王副政委说实话,杨司令和你的指挥我听,别人的瞎指挥我是不会听的。”
王兰田脸色一沉说:“这个思想有问题,我们都要听党的指挥,不能说只听哪几个人的指挥。”
梁大牙说:“我看出来了,在凹凸山,就杨司令和你是共产党,也只有你们两个人是真的信得过我。大戏里有句话,士为知己者死,我梁大牙是讲良心的。”
王兰田说:“你这个思想还是有问题。我们共产党不搞个人崇拜,不搞感恩戴德。叫你到陈埠县去,不是当官做老爷,是去抗日。一切行动都要听组织的。”
梁大牙瞪着眼睛看王兰田,不吭气。
王兰田又说:“当然,党组织也是由具体的人组成的。人的思想和能力又有许多不同。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要学会辨别,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不正确的。不管是谁,他的话是正确的,就要听。就是杨庭辉同志和我,只要是瞎指挥,你也可以不听。”
梁大牙说:“我不相信你们会瞎指挥,你们要是瞎指挥,那别人就更是瞎指挥了。”
王兰田摆了摆手,说:“好了,不谈这个问题了。我来问你,你知道这次到陈埠县去,你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吗?”
梁大牙不假思索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抗日嘛!”
“对了。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抗日。但是抗日也有个怎么抗的问题,要有武装,要有实力,不能以卵击石,哦,也就是说,不能拿鸡蛋往石头上碰。首先是把队伍壮大了,有了人,有了精良的装备,才有可能打胜仗。我们的领袖在前几年就教导我们,要打倒敌人必须准备作持久战。我们这些当指挥员的,要想当一个明明白白的指挥员,重要的就是要正确领会上级的意图。譬如说杨司令和我给你下指示,譬如上级下达文件,有时候往往会说很多话,因为那是策略,但我们的意思往往就是一句话,你要学会在很多话里揣摩出最重要的、最本质的思想,这就叫领会意图。”
梁大牙说:“王副政委的意思我懂了,就是说,你们上级有时候讲话要拐弯抹角,我们在下面要把弯弯角角撇开,从那些废话里面猜你们的心思。”
王兰田顿了顿,觉得梁大牙这话好像有问题,但是再一琢磨,又觉得梁大牙的话有点在理。王兰田最后说:“梁大牙你要记住一条,你要依靠组织,组织是由人组成的,革命是由人进行的。没有了人,一切都是办不到的。要学会团结人,掌握人,控制人,使用人。做到这几条,工作就好开展了。”
梁大牙说:“我记住了。”
在另外一个地方,张普景也在同东方闻音谈话。
本来,张普景是不想谈这个话的。可是,特委和支队党委已经作出决议,张普景又是一个组织观念很强的人,个人虽然有意见,但也只能保留了,个人服从组织,这个原则他是有的。
那次关于解决梁大牙问题的会议结束之后,张普景第一个摔门而去,后来窦玉泉和江古碑跟到了他的住处,张普景根本就不想理睬他们,连招呼都没打,阴沉着脸不说话。江古碑脸上讪讪的,想解释什么,又解释不清。倒是窦玉泉豁达大度,说:“老张,你怪了我们是不是?你埋怨我们是对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当时我们之所以同意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普景没好气地说:“什么叫不得已而为之?见风使舵,丧失原则,你们哪里还像共产党员啊?我看你们要是被敌人抓去,当叛徒都是有可能的。”
窦玉泉坦然一笑说:“这只是你的看法,毕竟不是事实。我们应该反省,在对梁大牙的问题上,之所以老杨的提议顺利地成了决议,是因为我们本身没有准备好。第一,在会上提出秘密处决梁大牙,是很不明智的,因为根本没有可能。梁大牙就算不是个好人,但罪不该杀。既然办不到,提出来就是空炮,放了空炮就把自己置于被动地位了。第二,在那样的会议上表决,如果不同意老杨的意见,就要提出自己的意见。老实说,我没有想好自己的意见,那我只能弃权。就算老江投你一票,也是两对两。可是老张你别忘记了,在特委,老杨是书记,在支队,老杨是司令员兼政委,而政治委员是有最后决定权的啊。第三,部队和地方基层本来就有传说,什么凹凸派江淮派的,如果我和老江站在你这一边,恰好就是凹凸派和江淮派的对立,这不正好授人以柄吗?这样对团结不利。既然大势所趋,我当然要举赞成手了,至少也维护了团结。为什么说要忍辱负重呢?这也是一种策略。”
张普景说:“什么策略?一味迁就让步,不坚持原则附和错误就是策略?说违心话明哲保身就是策略?你那个策略我看与公而忘私的革命态度是背道而驰的。老窦,我要提醒你一句话,我们不是封建军阀,不是政客,更不是阴谋家野心家。我们对同志有看法有意见,都应该摆到桌面上来。什么叫忍辱负重?我听江古碑同志说,你还劝他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看这里面就有阴谋和野心。同志之间,可以提意见、争论乃至斗争,正确的可以接受,不正确的可以反对。同志之间的矛盾是内部矛盾,为什么要忍辱?什么小忍大谋的?东张西望患得患失,这不是正确的态度。”
张普景的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大义凛然,江古碑居然不敢吭气了,窦玉泉看了看张普景,只是苦笑,并不反驳。心里却在想,这个老张啊,这个老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呢?你以为你就是一个彻底的布尔什维克了吗?可是你却又是这样的书生气。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革命是政治,政治是暴力行动,而书生气是不能成大事的啊,这个道理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鉴于对江古碑和窦玉泉的失望,张普景也就由不得不对自己上次在会上的表现进行反思,或许是自己当真跟不上形势了?或许是自己当真不适应凹凸山特殊的斗争形式?但是,想来想去,张普景有一点是不会动摇的,那就是对梁大牙的信不过。梁大牙参加八路的过程他是亲眼看见的,动机极其不端正。梁大牙参加凹凸山游击支队的表现他也是一直观察的,勇敢是不假,可是在那勇敢里面,掺杂着大量的个人英雄主义、名利思想和其它非无产阶级思想,甚至是个人兴趣。这个人没有明确的革命目标,没有崇高的信仰,没有理想。而没有信仰的勇敢是靠不住的。
东方闻音也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接受张普景的谈话的。她亲眼目睹了关于任命梁大牙决议形成的全部过程。她惊讶于江古碑会提出秘密处决梁大牙的极端的建议,更惊讶于张普景主任会赞成这个建议。尽管到目前为止,对梁大牙其人她还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有些鲁莽,但是,那个鲁莽的汉子不怕死敢打仗她是知道的。她的想法是,这样的人,就是不予重用,但也不应该处死啊——她还年轻,还不懂得除恶务尽的道理,当然,她也不相信不是同志就是敌人的观点。
谈话的过程中,张普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东方闻音,看得她诚惶诚恐。后来,张普景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并没有如她想象的要教给她一些工作方法和斗争经验,只是说了一些让东方闻音颇感费解也颇感不安的话。
最后,张普景说:“东方同志,你将要到一个十分艰苦和危险的地方工作了,组织上希望你保持高度警惕,牢牢地控制住陈埠县的局面。如果发现有背叛党的利益的行为,只要证据确凿,你可以代表组织随时临机处置,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如果说这番话让东方闻音惊诧的话,接下来的情景就更让她惊恐了——她的顶头上司、她一向认为是布尔什维克正宗典范的张主任张普景竟然亮出了一把小巧的七音左轮手枪,同这把手枪一起交给她的,还有一句语重心长的叮咛:“组织上是信任你的。”
东方闻音的心顿时一颤。
二
斜河街是个不大的小镇子,坐落在洛安州西南一百二十里的一片丘陵地里,本镇居民不过三五千,从事的行业却是五花八门。山里木材多毛竹多,篾匠木匠漆匠就多。瓷器、药材、桐油、茶叶和桑蚕是当地商业的主要内容,另有莲子、菱角、烟花等,属于小本经营。因其地理位置的便利,一条沛河紧傍小镇,贯串东西十几个镇埠,东北有直达洛安州的通衢官道,西北接近刘汉英的地盘舒霍埠,南边又同杨庭辉的根据地相连,是三方民间经贸的一个小小枢纽,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自然少不了。镇子不大,但五脏俱全,茶楼酒肆自不消说,药铺诊所随处可见,店铺摊贩遍布街头巷尾。算卦的、看相的、耍猴的、说媒的、唱大戏的、卖狗皮膏药的……在这些杂七杂八口谋生的行当里,还有一道别致的风景,那就是妓女业。
历史上,斜河街的淫业就十分有名,不过那都是一些暗娼土窑子,不成规模也不上台面。但是自从日本人打进来了,凹凸山两边住了若干军汉,这里倒因祸得福,在转手倒腾烟酒糖茶桐油丝绸的同时,还暗暗地有了军火生意,黑市场里可以买到汉阳造和手榴弹。当然,最发达的还要数消费面积最大的淫业,一年下来,青楼妓馆如雨后春笋蓬勃兴旺,而且产品已不再是当地的土娼,南京和庐州等地的烟花姑娘,因不堪忍受鬼子尤其是二鬼子事情办完了不给钱的凌辱,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