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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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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闻音也坐下来,却不大关心杀猪打牙祭的事情,又问:“大牙同志,你想过没有,你肩上的担子也许要加重。”

梁大牙挠挠头皮说:“……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可是能给我加一副什么样的担子呢,难道让我去当分区的司令员么?……嘿嘿,这是不可能的。”

东方闻音收起了微笑问:“为什么不可能?”

梁大牙说:“第一,我没有文化,分区的那帮子参谋干事我管不了。第二,我打仗靠的是勇敢加鬼点子,这一套带个县大队打游击还说得过去,指挥那么大一个分区就不灵光了。第三,窦玉泉早就想当司令了,代理了几次都没当成,他容不了我。”

东方闻音说:“给你透露一个秘密,你知道就行了。窦玉泉副司令员因为在‘纯洁运动’中犯了错误,上级本来要把他调走的,是他自己提出来,在哪里摔倒还在哪里爬起来,并且主动要求降职处分。杨司令员和王副政委保护了他,向上面反映他知错改错态度诚恳,而且对凹凸山的情况比较熟悉,所以还是留了下来,也不降职,还当副司令员。”

梁大牙说:“别慌,我还有第四。就算窦玉泉不升不降,还有独立团赵团长。我留过意,分区的司令大多是独立团的团长接的,很少有从县大队长中直接提拔的。”

东方闻音淡淡一笑,露出两排玉珠般细密匀称的牙齿,并从脸腮上飞出一对浅浅的笑靥,说:“据我所知,赵团长已经调到二分区当司令员了。”

梁大牙不笑了,歪起脑袋看着东方闻音,像是看一个陌路人,看了一会儿,才咧嘴一笑:“咦——唏,照你这么说,这个司令看来还真是要咱梁大牙同志去当了。可是这事好玄啊。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东方闻音微微笑了笑说:“我这是自己的分析。我再问你,如果让你去当副司令员,你干不干?”

梁大牙这回毫不含糊,十分干脆地回答:“不干。”

东方闻音对于梁大牙的干脆表示不解:“为什么?”

梁大牙咂咂嘴,把最后一点烟丝吸尽,扬手将剩下的破纸卷子扔到坡下,然后冲东方闻音眨了眨眼说:“为啥不干呢?你想啊,副司令是个甚么角色?副司令不是司令,打仗有招人家服你,不是司令也是司令。打仗没招,人家不服你,司令就没了,就剩下了个‘副’。再说了,副司令有个什么高招,还得司令点头才能派上用场。司令不点头,再高的招也只能是招,不管人家那招是不是招,都得按人家的办。我没有文化,就是有个什么主张,给人的印象也不是大路货色。窦玉泉就看不起我,说我没有战术理论,打仗就靠歪门斜道。其实我

的歪门斜道是最实际的战术,只是他们不明白,明白了也不认账。我是个当家作主惯了的,胳肢窝里过日子,恐怕受不了那份闲气。到那时候,跟头把交椅产生了矛盾,那就是自找别扭了。所以我不干。”

东方闻音说:“你这种思想恐怕要不得。什么职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抗日。在抗日的大局下,个人的智慧还得跟集体的智慧结合在一起,力量才大。听你的意思,你果然是家长式的领导,你得改改这种作风。”

梁大牙摆手说:“道理我都懂,可就是改不掉。要改也是以后的事。”

东方闻音想了想,觉得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便转过话题说:“大牙同志,我还得给你提个建议,你能接受吗?”

梁大牙痛痛快快地说:“行啊,你的建议咱接受得最多。只要合理,来者不拒。”

东方闻音说:“你现在也算是相当一级指挥员了,你这个名字却有点……那个,再说你已经没有了大牙,还算什么大牙啊?我看这样,去掉一个‘牙’字,大字下面加上一个‘走之’,就叫梁必达得了。古训说欲速则不达,咱们不慌不忙不温不火,学一步进一步,境界就达到了。必达,你以为怎么样?”

梁大牙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猛然击掌叫道:“好,到底喝过洋墨水,这个名字改得有讲究,我坚决接受。”

梁大牙从此更名为梁必达。



李文彬最初听到梁大牙要到分区当司令员的消息,疑惑自己是听错了,疑惑是窦玉泉在作弄他。他坐在窦玉泉对面的竹椅子上,喝着房东送来的大叶子山茶,索然无味。

但是窦玉泉严峻而沉重的表情,分明又在证明这是真的。

李文彬明显地瘦多了,这位年轻的革命斗士近年来心力交瘁,复杂的斗争几乎耗尽了他的激情,而内部的运动又常常使他在激情过去之后,陷入到被动和困惑之中。在上次的“纯洁运动”中,他曾经有过短暂的辉煌,他甚至把梁大牙这样一手遮天的人物都送进了秘密的

“改造院”,如果他坚定一下,按照窦玉泉的暗示,梁大牙恐怕早都魂飞天外了。

可是紧接着他就发现,离开了梁大牙,他仍然无法驾驭陈埠县的武装斗争。他更加始料不及的是,那场运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江古碑、窦玉泉和张普景等人纷纷受到批评和组织处理,他在陈埠县的处境也从此更加微妙。

奇怪的是梁大牙并没有因此迁怒于他,反而一改往日的粗鲁,对他客气起来了,虚心同他交换了意见,对于他在运动中的错误和过激行为也表示理解和原谅,当着县大队其他干部的面,真诚地号召大家不计前嫌搞好团结,并且还给他增加了一名警卫员和六名武委会的干部,以确保李书记的安全。

可是……梁大牙越是这样做,李文彬的内心就越是不安。梁大牙的宽宏大量在给他带来安慰的同时,也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相比之下,梁大牙倒真的像是一个正统的受过良好教养的职业革命家,而他李文彬却成了一个投机革命迫害同志的小人,一个被别人原谅和照顾的可怜虫。梁大牙对他越是客气,他越是感到同志们看他的目光有些异常,于是心里便经常地泛起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沉重的屈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时时在他的心头飞来飞去。

如今,梁大牙再次升迁,居然要成为凹凸山分区的司令员了,这对李文彬来说,无疑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消息。

在听了窦玉泉透露的消息之后,李文彬忿忿地说:“这简直是胡闹。梁大牙算什么东西?充其量也就是个草莽英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打游击他还凑合,可是把凹凸山分区交给他,把这么大个根据地交给他,这不是开玩笑吗?”

窦玉泉坐在窗子下面,全神贯注地擦他的驳壳枪,擦净了,对着窗外的阳光照了照,瓦蓝的大镜面顿时溅出一汪湖水般的光晕。窦玉泉将驳壳枪再一次卸开,又将探条捅进枪管,缓缓地旋转,再抽出,再缓缓地旋转,似乎要将那里面最隐秘的角落也探个究竟。

李文彬问:“分区党委和特委为什么不抵制?”

窦玉泉冷笑一声说:“抵制?抵制谁?大势所趋,谁去抵制谁就是狂犬吠日。分区党委是哪些人组成的?特委又是哪些人组成的?分区就只有我和张普景敢于发表自己的观点,其他的都是杨庭辉和王兰田的拥护者。特委那边,虽然是老江主持工作,可这个同志你是知道的,属狗的,有人势可仗他比谁都勇敢,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在‘纯洁运动’中,我们都有过失,大家都可以坦然检讨,该工作还照样工作,心底无私天地宽嘛,谁还没有个犯错误的时候?可是江古碑这个同志就不行了,像个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追着屁股跟老杨老王检讨,听说还向梁大牙写了悔过书,人格问题都出来了。好了,不说他了。任命梁大牙同志担任分区司令员是老杨和老王向上级推荐的,是江淮军区的决定,这是无法改变的。我今天告诉你,就是要给你提个醒,梁大牙同志还是有优点的,有很多可取之处。在他还没来分区报到的这段时间,你要同他搞好关系。”

李文彬冷笑一声说:“我听窦副司令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让我趁梁大牙的分区司令员暂时还没当上,去向他表示奴颜媚骨?这样的事你们可以做得出来,我是不会做的。”

窦玉泉却不尴不尬,显得极有涵养,笑笑说:“老李你这话就有点偏了。大家都是同志,谈不上什么奴颜媚骨的问题。在‘纯洁运动’中,我们都有对不起梁大牙同志的地方,我们在态度上有所忍让,也是应该的。”

李文彬说:“这个人我越看越不像个好人,一身匪气,让他来当分区司令员,恐怕又要把他的军阀作风推广到整个凹凸山根据地了。革命,往往就是葬送在这些人的手里。”

窦玉泉笑道:“你认为梁大牙是反革命吗?”

李文彬说:“他现在在革命的环境里,就是革命的,如果把他放到反革命的环境里,他极有可能就是反革命。”

窦玉泉哈哈大笑,说:“这话以后可不能随便说了,这是中伤同志。”

李文彬说:“你老窦也不要跟我假装高风亮节,分区司令员没让你当,我知道你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其实也是怪我们自己软弱,一是当初派他当陈埠县县大队长的时候,你们再坚持一下,就算不把他杀了,也不会这么放纵他。二是在‘纯洁运动’中,我还是下不了手啊,要是听了你的指示,他早就没命了。”

窦玉泉正色道:“老李,那时候情况特殊,我对你的……那不叫指示,只能理解是在紧急情况下采取紧急措施的一种建议。这个话以后最好不要再提了。”

李文彬却不识眼色,梗着脖子说:“老窦你也太心虚了。你怕什么怕?那时候想杀梁大牙的也不是你一个人,是革命需要嘛。那时候要是把他秘密处决了,这个司令员怎么也该是你的了,我们也不用在这里怨天尤人了。”

李文彬说的“那时候”,是指当初逮捕梁大牙的时候,窦玉泉除了向江古碑请教了一个“患”字,在单独同李文彬一起的时候,则比较公开地说过一番话——他对于李文彬的信任大于对江古碑的信任,——窦玉泉说:“逮捕梁大牙非同小可,恐怕夜长梦多。运动倘若出现反复,老杨要是回来了,再把梁大牙放了,就是放虎归山了。此事不做便罢,要做就做到底,不能留下后患。”

李文彬当然知道窦玉泉说的“做到底”意味着什么,窦玉泉并且还暗示他,可以在送给梁大牙和朱预道的饭菜里做点动作,反正特委社会部由江古碑掌握着,报个暴病死亡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李文彬当时手软了一下,认为梁大牙和朱预道反正是瓮中之鳖了,“纯洁运动”是上级布置的,来势很猛,二分区光嫌疑分子就杀了七十多人,有的仅仅只是说了几句牢骚话就可以定死罪。按当时“纯洁运动”的态势,就算梁大牙别的问题都不成立,仅仅他给汉奸维持会长拜寿并送大洋一条,就可以杀他几次。革命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而窦玉泉的那个办法是很冒险的。再说,当时没判梁大牙和朱预道的死罪,这么大的事情,李文彬做起来底气还不是很足。

另外,李文彬几次摸了张普景的底,张普景都是一个态度,说:“不能像二分区那样搞,要按政策来,严格审讯,但是不能搞人身摧残。”如此一来,李文彬就没有接受窦玉泉的建议。

现在,梁大牙不仅没有成为“不纯洁分子”被消灭掉,反而日见茁壮,连窦玉泉也不能不为自己当初的那个“建议”感到后怕了。

窦玉泉最后对李文彬说:“老李,我还是要劝你,要跟梁大牙同志搞好团结。以后,我们都要在梁大牙同志的领导下工作了,要支持他。至于说在‘纯洁运动’中同志之间有些磨擦,甚至有过激的言行,都是可以理解的,我们是执行了错误路线。但是,我提醒你,这些历史的老账以后还是少提为好,以免在同志之间制造新的矛盾。”

李文彬激愤地说:“看来,凹凸山根据地的局面恐怕还真要梁大牙来控制了。我知道你们……我说的是你老窦和江古碑,对梁大牙可以说是又恨又怕。只有张普景同志,对梁大牙是既不拥护也不妥协,敢于批评,敢于抵制。我认为张普景同志的态度才是革命者应有的态度。我也是这个态度。梁大牙要是真的能把凹凸山根据地的形势领向光明,我就无保留地支持他。而你们,恕我直言,对革命多少都有点三心二意,见风使舵,有投机革命的成分。”

窦玉泉不惊不乍,哈哈大笑,说:“好好好,我们都是投机分子,只有你李文彬同志是最彻底的、最无所畏惧的、最忠贞的革命者好不好?我今天请你来,不是来跟你争论的,我就是一句话,大家要搞好团结。什么江淮派凹凸派之类的话,以后我们是再也不能说了,谁

说了,就是搞分裂,就是犯罪。”

李文彬冷笑一声说:“老窦你不用怕,我不会向梁大牙告你的密。我就算不是彻底的布尔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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