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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沮丧之极:他不想吃那罐午餐肉,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吃,他怕自己吃掉我那份机会……其实我吃什么都行的呀!他怎么这么傻呢?
成才不置可否,他说,他没这么好,我告诉你。
他没那么糟!我也告诉你!许三多转身就走。
伍六一望着成才,轻轻地说:他是你的战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成才不再说话了。这支沉默而沮丧的小队,继续前进。
草原那边,坐在车上的甘小宁,头也不抬,在毫不客气地吃着给他的那几份野战口粮,那份饿劲简直是要连包装袋也一起吃了下去。他吃着吃着,对他们喊道:水。
一位头上余烟未尽的士兵,将水壶递给他,嘴里称赞道:兄弟,你打得可真准。怎么练的?
甘小宁说:手眼心。还有面包吗?
那兵同情地又拿了个面包给他,附加着在里面夹上根香肠:兄弟,可苦了你啦。
甘小宁一口撕下了半个面包,咀嚼着,心不在焉地看着车后越离越远的战友们逃走的方向。他的一只手静静地向那边招了招。
谁都知道,他的心在默默地说着什么。
暮色西沉,剩下那几个仍在草原上艰难跋涉。队形已经有所改变,现在是两个挟着一个,剩下三人在前后警戒。被挟着的那个兵,是早晨吃下去又吐出来的那个兵,挟着他的人是许三多和伍六一。那个兵几近虚脱,一双腿无力地从草叶上拖过。四面仍是无穷无尽的原野,几个人似乎是被原野包围了。
那兵察看着指南针问:走了得有大半了吧?
成才望了望遥远的地平线说:如果方向没错,差不多。
许三多一直在关照着那个人事不省的士兵,他看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无奈地点点头,两人终于把士兵放下。
许三多忧虑地说:不能这样下去了。
伍六一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已经不行了,再拖下去就是严重脱水,那就救都救不回来了。
那个兵在地上挣扎着,使劲地摇着头。许三多忽然解下野战背包,在背包里掏摸着什么。
成才一把拉住许三多的手:你那点吃的救不了他,你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伍六一还是不忍,他说我们能替他做决定吗?
你们明知道他撑不住了!成才恼火地嚷了起来:我烦你们!你们知道你们这叫啥吗?那个词怎么说?默唧!妇人之仁!咱们是当兵的!知道吗?当机立断!怎么?还要不要开个会讨论一下?
几个人看着他,那眼神并不是反感,相反,成才说中了他们的要害,他们外边太硬,而里边又太软。
你们不敢,不好意思是吗?我来!反正你们眼里我也不是啥好人!自私自利的,想啥都只想自己。行,我担当得起,我来!你们用不着惭愧,我帮自己解决问题。成才看了看那士兵,沉静地说道:帮他解决问题,也帮你们解决问题!
伍六一咬了咬牙根:你对,我错。
许三多却迟疑着,不知说什么。
成才说得对。伍六一苦笑了:成才,是你帮我们,我有点孱,下不了手。
伍六一拉了许三多一把,掉头走开。士兵拍拍成才的肩,无声地跟在后边。成才掏出自己身上的信号枪,看看远去的那几个人,又看看草原上苍茫的暮色。然后,他扣动了扳机,一发黄色的信号弹呼啸着升上天空。成才又看了那士兵一眼,将信号枪放在他的身边,掉头跑开。
那发信号弹在天空放射光芒,缓缓落下。
很快,一辆车驶了过来,车上的人迅速发现地上的那名士兵。野战救生器材都是随身携带的,救护人员开始就地抢救。那名士兵被医务兵用担架抬上了汽车。
只剩下五个兵了,他们伏在草丛中,监视着那辆远去的车辆。伍六一对伏在身边的成才说:你用的是自己的信号枪?成才的脑袋好像轰地一响,说是的。许三多说那你自己怎么办?成才只好说我用不上。
成才说: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伍六一突然说:第一次,我大概有点佩服你了。
成才纳闷地看他一眼说:别绕弯说话。
伍六一说没绕弯。我当了五年兵,佩服的兵就三个,第一个,我那老班长史今,第二个,伍六一对一边的许三多努努嘴:他,第三个,就是刚才的你。
成才又纳闷地看他一眼,他大概永远也搞不懂伍六一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围的地形是草原上那种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几个人正竭力想在指南针上找出一个方位。然而,一点星光都没有,这根本就是一个迷路的晚上。
我觉得应该是九点钟方向。许三多说。他很坚定。
另一个士兵也很坚定,他说我还是觉得十二点钟方向对。
成才一下就急了,他说你们看准点,这地方差一点就是几十个公里,走错了没时间回头。
士兵反驳说:一点参照物也没有!谁不凭自己的直觉说话呀?
成才希望放在了许三多的身上,他说你呢?
许三多说:我也是凭直觉。
成才气得跺脚道:谁信谁的直觉啊?我还觉得是十一点呢!
到底怎么办?伍六一的这句话让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那个士兵收起了指南针,他说我认死了十二点。
立刻有同行者站到他那边。伍六一看着许三多。许三多没说话,但摇了摇头。
伍六一二话没说,对许三多说:我跟你走。
拿不定主意的成才又看定了许三多:你到底走哪?
许三多指的还是九点的方向:那!
许三多,你想清楚啦!这不是闹分裂吧?成才气急败坏了。
我觉得那边对。许三多坚定地说。
成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伍六一只好问他:成才,你跟谁走?
成才吐了口长气,他说那我走十二点,我觉得十一点对,至少还差不太远。
那两名士兵看看许三多和伍六一,说对不起了,兄弟。
没事。许三多毫不介意地回了一声。他说我班长说过,迷路的时候,保持清醒的头脑,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士兵因此而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他说:老七连的兵就是像样,我这回是见识了。但他没有因此而更改自己的方向。他们简单地敬了个军礼,走开了。
草原上的夜真黑。
顷刻间,他们便没入黑暗之中。
成才最后看了看许三多,又看看黑暗中已经看不见的那两个人影,说许三多,你错了,你肯定错了。许三多没说话。成才也没等他说话,掉头追那两人去了。
伍六一端起了机枪对许三多说:我们也走吧。
许三多一直看到成才的身影一点都看不见了,才跟着伍六一走自己的。
许三多和伍六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地上跋涉着。
周围显得寂静无比。
伍六一突然问道:许三多,你很有把握吗?
许三多说:没有。
伍六一忽然就苦笑了,他说,其实我觉得走十一点比较好。
许三多哦了一声,有点觉得惊奇。
可你准还照着九点的方向走下去,一个人走,是不是?
我会的。
咱们几年都是比着过的,你要是折了,我输得也理直气壮,我们一块走吧。
许三多摇摇头。伍六一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可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个意思啊,那挺傻的。
可你就是那个意思,所以咱们才一直走在一起。许三多说。
伍六一于是打起哈哈,说是吗?是吗?
许三多说伍班副,在你眼里,我总是那个新兵蛋子对吧。老兵跟新兵是战友,可不是朋友,因为新兵不懂事。
你还把自己当新兵啊?
你当我是新兵,谁让你看着我长大的。咱们又是老乡,你不想跟人扯那份老乡见老乡什么的,你就是想滴水不漏做你的兵。
滴水不漏吗?那很难的。
许三多点头说:是很难。
两人沉默一会,又走了一段,不知如何,伍六一忽然又有了一些感伤,他说咱们不是朋友,等跑完这趟,兴许就真的成了朋友了。
老这么说干嘛?其实还在钢七连较劲的时候就成朋友了。许三多说。许三多的中吻很温和,但也很坚决。
一辆夜巡的机动车从前边驶过,两人连忙扑倒在草丛里。
忽然,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过来,未等他立足,就被伍六一摔倒了。许三多的枪口也飞速地抵在了他的头盔上。
竟然是成才!他小声地叫着:是我!我……
许三多伸手便掩住了他的嘴,一直到前边的车很快地走远。
伍六一警觉地张望着:越来越紧了,现在已经派上夜哨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成才很有些难堪地笑了笑:想想还是咱们一起比较好,三个老乡。
许三多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三个人,成才在前,许三多在中间,伍六一断后。机警地往前行进。
走着走着,成才想起了什么,禁不住就开口了,他说现在我可以说了,咱们三个准定!咱们三个一块儿坐上老A的那辆鬼车!一起进A大队!咱们三个以后就是最好的搭档,那话怎么说来着?梦幻组合!咱们三个……没等他说完,伍六一给他打断了。
喂,如果你是这么个警戒前方,还是我替你吧?
可成才的嘴巴,还是兴奋不止,他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三个应该找个地方休息,我放哨你们休息,你们大可放心!养足了精神,明儿再最后一趟冲刺……
伍六一二话没说,端着机枪就赶到了他的面前,让成才断后,开始警戒前方。
成才只好压了压自己的心情,他说许三多,这条路我越走越有信心了,我觉得你没错,九点钟就对了,其实我一开始就有点犯嘀咕,十二点方向……
突然,许三多指着前方说道:那座山好熟。
成才说我也觉得眼熟,草原上一模一样的山多着呢,你知道为什么吗?许三多,因为……
许三多却琢磨着:转过那山弯,应该就是一条路……
成才也忽然觉得不对了,他往前加紧走了几步一看,果然是一条路。
他站住了。
许三多和伍六一赶上来时,看见成才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就明白了。
伍六一说怎么啦?
成才说怎么说的?刚离开这鬼地方,我怎么又绕回来了呢?
许三多则开心地笑了。
他说这是红三连五班的驻地,我脚底下踩的应该就是输油管道呀!
两条交汇成五角星尖端的路,一杆红旗和一个岗亭子在路口屹立着。
三个人猫着腰,摸往五班驻地的那几间小屋。
走在许三多铺出的那条小路上时,成才禁不住说道:许三多,这就是你修的路。许三多说我知道。成才说你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去的。许三多说我知道。黑暗里,成才的眼睛里全是光芒,他说:我也会走出去的。两人几乎是肩并肩了。许三多会意地点点头,他说你会的。
走在前边的伍六一,忽然往回做了一个手势,三人迅速卧倒在地。
一个士兵从屋里出来,喷了一口水嘴里的水,转身回去了。
伍六一说:咱们犯得上躲这里边吗?万一让他们逮着,可不笑死了人?
成才说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此班例行班务不差,说到警惕性是松了些,凭咱们几个,恐怕在这躲一星期也没人知道,最妙的就是这怎么也算一个军营,侦察营的家伙决不会来搜查一个军营的。
许三多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他说五班怎么还这样?你不是在这带班长吗?
就带了小半年,他们要这样我也没法。成才看看他们两人,说:听我的没错,我保证你们可以在天花板下边美美地睡上一觉。
许三多看看伍六一,伍六一点头同意。
五班的宿舍里透着灯光,里边的士兵还在看电视,还在说笑。一名士兵起身关窗户时,押后的许三多纵身翻进了伙房。看着这间几年来没有过什么改变的房间,许三多眼光里有点茫然。筋疲力尽的伍六一和成才随后摸了进来,他们往堆放的米面包上一躲,就躺下了。
伍六一顺势提醒了一句许三多:你也抓紧休息吧?
许三多望着屋里的灯光,轻声回答了一句:我先看看。
他从新兵连出来,就来了这。T师第一班,倒着数!
成才的嘴里是有点漫不经心,还有点带着嘲笑。
伍六一的话,则有点放毒了,他说成才,你是怎么来的这儿?
成才自然难堪了。他说咱们不提这个,反正是来得很糗……不过,咱们现在不是还在一起吗?是不是?嗯?他说着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出了什么,一囫囵坐了起来。
伍六一笑了:你坐着吧,我就是随便一问。
成才紧张地摇摇头,他说不不,侦察兵同志,你们没有侦察到什么内容吗?
许三多和伍六一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虚掩的门,看了看屋里,摇了摇头。
成才一挺也坐了起来,他走到墙边堆放的蔬菜前,拍拍钩上挂着风干的羊腿:这一切都是很好的,不过我相信还有更好的!他终于找准了自己的目标,哼着小曲,揭开了灶上的锅盖。锅里的内容使他兴奋得说话都带上了唱腔,他说亲爱的五班,你第一次没让我失望!同志们,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给我个姑娘都不带换的!整整十个的馒头!这帮小子的习惯已经被我骂好几次了,一天做出几天的饭,现在我发现,这真是个太好太好太好的习惯了!
成才从锅里抓出一个馒头,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