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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芳来电话说她和贺兵将不日回国。她仍然称他“东航”。东航既为儿子的眼睛担心,也担忧儿子看眼时卓芳见到苏娅母女的尴尬局面,心情就像夏天一场大雨将下未下的天气,发闷,气压低。
细心的母亲也想到了这层关系。她来医院陪了他两天,摸摸伤口两侧还没消肿的地方,像是触摸心头一块受伤的肉。她说,你爸爸说这是你分内的事情,今后执行任务不仅要奋不顾身,还要学会保护自己,说这里头有个辩证关系。贺东航说那天我对爸爸的态度不好。母亲说是嘛,孩子家家的,怎么能指责长辈的这些事情?东航趁机问,爸爸头一次离婚到底怎么回事?母亲轻打一下他的肩膀:“你还要你爸爸离几次呀?刚说了就忘,孩子不要打听父母的隐私。”
母亲很牵挂贺兵的眼睛,还买了关于眼科医学的书,晚上用放大镜仔细阅读。她说苏娅这孩子懂事,家教好,你爸爸喜欢她,也看出她父母都是好同志。绕来绕去才问他跟苏娅的事挑明了没有。贺东航明知故问挑什么明啊?妈妈又轻拍了他一下,说卓芳带孩子回来,你们的接触少不了,不要让苏娅有什么感觉。贺东航说这点事都经不了,那将来还过什么劲?妈妈仔细拈掉他额头上的一根线头,唉了一声:“妈妈也是瞎操心,可是不操心行吗?看看你,看看你妹妹,我怎么跟你易琴阿姨说哟,孩子耶!”
苏娅对卓芳母子归来反应正常。
安顿好父母她又来医院,有说有笑的,直说我也有个家了,团圆了。贺东航说你团圆啥?按编制还没配齐呢!苏娅说不配了,精简整编,压缩编制。贺东航忙说别别,参谋长管编制,我抓紧给你配齐,这件事已经很紧迫了。苏娅说别假惺惺了,你们家的编制很快就满了,还有心思顾别人?贺东航连忙解释,除了给孩子看病保持协调,其他关系均按法律处理,请看领导的实际行动!意在提醒苏娅,他和卓芳已履行了离婚手续,且具有法律效力。
苏娅见越说越实际了,就转了话题:“你们俩的事我管不着,孩子的眼睛咱要上心。妈妈说,贺兵的这种病她接触过,中西医结合治疗有的很有效果,有的效果不明显,要看病人的情况。老太太可积极了,刚安顿下来就跟一家眼科诊所接上了头,叨叨着明天上班呢!”
贺东航很自然地抓过苏娅的手要往唇上送,被苏娅挣脱了。他掩饰着窘态说:“你刚救了我,又要救我儿子,我们全家都要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他引用了战士家长的话。苏娅也引用麦宝他们信中的话:“大恩不言谢,回报日方长。”
一阵极具穿透力的笑声把罗玉婵带进贺东航的病房。她的身后是一个行走着的大花篮,花篮落了地,才看到鲜花掩映中的高见青和索明清。她问了贺东航的伤情,赞扬他为维护社会稳定不惜流血牺牲,大东公司才能从容拿下了特支和直大的工程,公司的全体员工感谢武警!
一套轻灰色暗条纹宝姿女装裹在罗玉婵身上,可惜,系在她颈间的一条水红色小丝巾破坏了宝姿女装的矜持,泄露出她心底的快意。拿下了那么大个工程,她当然很高兴。她和苏娅都是美丽的女人,但她太张扬太显摆太拿不住,她缺乏苏娅的恬淡、矜持和从容,她和她……贺东航现在一看到漂亮女人尤其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就忍不住拿苏娅比,怎么比怎么觉得还是苏娅更好一些。
索明清说,罗总的奶奶也住在咱们医院,做白内障手术,病房跟你的一样,罗总雇了两个看护照顾,还留下了支票,罗总的孝顺实在难得。索明清实心实意的赞叹里透着羡慕。罗玉婵的眼圈红了,说,我让她能享的福都享享,不留遗憾,我是她带大的,她为我吃了太多的苦。贺东航还是忍不住揶揄说,好在你有尽孝的资本,总队的工程都让你抓去了,可以好好挣一笔。罗玉婵立刻逼回了眼圈里的红,大声抱怨起来,说是索明清对合同中的材料、设备、质量、进度抠了又抠,令人无法容忍,签了这个合同,别说挣钱,大东公司不赔本就算万幸。
叶总三令五申:三大材必须由总队自行采购,必须符合机场建设要求,大型设备由总队另行招标采购,质量和工期必须履行合同,否则就对簿公堂。要求是很抠,但如果讲公司因此就挣不到钱,那鬼才相信。贺东航晓得这是生意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常见做法,所以并不与她认真理论这个话题。只说,罗总对建筑工程招投标很内行呢,几十家公司都争不过大东,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什么时候发现问题我什么时候抓。”
贺东航的话说得尖刻,罗玉婵脸上的笑到底有些撑不住。一直冷冷地站在门口的高见青说话了:“是参谋长直接带兵抓吗?”
索明清连忙打圆场:“都扯远了。工程的事还要看信誉,看资质,看公司的运筹。以后咱就是甲方乙方了,要讲个相互配合,遇事多协调。”
罗玉婵抢过话头:“是啊参谋长索部长,今后要多关照我们呢,千万不要这么恐怖!”她的手机响了,接通一听她就咯咯笑起来:“正在医院看望贺参谋长呢,你跟他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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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第十九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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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东航接过来,是甘冲英。前几天蒲冬阳来看他,代表甘冲英向他致意,说甘冲英训练忙,等驻训结束再来看望。
甘冲英的声音很热情,似乎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已经彻底过去。他称他“东航”,甚至还开玩笑说,东航你以后外出视察,女干部要带一个,也要带几个男特战队员以防不测。还说驻训效果不错,领导在和领导不在一个样嘛!贺东航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又有什么情况?他还没说什么,就听高见青阴阴地说:
“罗总,该开会了。”
贺东航又见到高见青是在机场。
卓芳带贺兵从澳大利亚归来,贺东航的刀口还没拆线,换了便衣直接从医院来接儿子,杨红陪他。他闭上眼想象着贺兵的眼睛,一对既像爷爷又像父亲的黑玛瑙似的眼睛,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红肿?流泪?或者像罩了一层纱?他问杨红。杨红说不会的,这种病只是患者自己感到视力下降,看东西模糊不清,旁人看不出什么异样。又宽慰他不要急,孩子还小,科学又这样发达,连基因都用在医学上了,治好眼睛没有问题。
杨红第一次陪大首长出来,有些拘谨。她说,看你们在主席台上,就跟到庙里看菩萨似的,感到神秘得不行,真面对面说说话,其实你们挺平易的。
贺东航知道,杨红今天看他,如同他当年看师长、军长,好像雾里看神,缥缥缈缈想知而未可知。他想起他当战士的时候,看排长都神秘得不行。排长常常夹着蓝皮本子到连部开会,回来立刻把本子锁进全排惟一的抽屉里。贺东航猜想那本子里大约记着全军的高级秘密。等他当了排长,也像老排长那样夹着本子去开会了,才知道本里的内容主要是打扫卫生……什么东西如果被看透了,一碗清水见了底,它就失去了本来的吸引力,对人对事大约都是这样。
高见青手捧一束鲜花朝舷梯走来。见了贺东航似乎点了点头,贺东航没正眼看他。但贺东航看见了那束玫瑰,那花朵红得发,红得发狠,每片花瓣都炫耀着占领者的傲慢,书写着丢失阵地者的耻辱。
卓芳的归来,一下使贺东航的生活回到“过去时”。昨天苏娅就给他安排了接飞机的事,派两个秘书与他同来,他谢绝了,她又提出让杨红来。还问他要不要安排招待所,贺东航说不用。“卓芳住哪?”“来了再说。”
贺东航既急切地想见到儿子,又不愿见到卓芳。卓芳还是先于儿子走出舷舱。贺东航看出卓芳在寻找,而且两个男人她都找到了。她挂着礼节式的微笑,笼统地朝机下摆摆手。高见青挥着那束花,而贺东航却快步上前,迎接欢呼着跑下舷梯的儿子,他的第一反应是:儿子仍拥有光明!借着儿子的冲力,贺东航把13岁的贺兵抱离了地面,一来要亲亲他,二来要近距离察看他的眼睛:行,还是那对黑玛瑙。贺东航悬着的心稍稍回落,把儿子细嫩的脸蛋贴在自己腮上,眼里竟有些潮红。贺兵在他怀里嚷嚷:
“爸爸你的头怎么啦?”
“制止械斗受点伤,好了。”
“什么械斗?”
“老百姓拿棍子打架。”
“爷爷奶奶为什么不来接我?”
“你还不够格,他们在家等你。”
“我是从外国回来呀!”
“那也是中国种。”
贺东航看见高见青把那束玫瑰捧给卓芳,又见他们在说什么,可能问到了他的头。卓芳看上去有些疲惫,人也比在国内瘦了些,昔日的披肩发挽成髻盘在脑后。上身是件宽松针织短衫,配上白色休闲长裤,人还显得利索。她对贺东航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去取行李,兵兵的。”
贺东航的车和高见青的车一溜停着。杨红和司机取了三只箱子来,都往贺东航的车上装。卓芳取下一只墨绿色帆布箱递给高见青说:“这是霍夫曼的风景画,作品十七号到二十三号,你要的。”高见青谢了。杨红搞不清客人该怎样乘车。贺兵已经爬上丰田越野的前座,跟司机亲热着,问为什么还不换好车?
贺东航问卓芳:“上哪?”
“回家。”
“哪个家?”
“兵兵去看爷爷奶奶。”
贺兵从车窗探头嚷嚷:“我到什么地方倒时差呀?”
卓芳上车同贺东航并排坐下。车刚启动,苏娅就打来了手机,问贺东航人接到了吗?贺东航大声应道:“苏主任啊,一切顺利,正往家去呢。”
卓芳小声说:“兵兵,别影响叔叔开车。”就把脸别向窗外。
苏娅问:“甘冲英的事听说了吗?”
“他怎么了?”
“真没听说?”
“到底怎么了?”
“你听了可别激动,甘冲英要当副总了。喂喂,听见了吗……”
贺东航挂了机,把头靠在靠背上,朝司机喝道:“没有急事,开这么快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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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第二十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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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芳和她的前夫并排坐在汽车里。
身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卓芳忆起国内生活特别是出国前的几个日夜,给她的感觉是恍若隔世。而回到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特别是坐在过去的一家三口同坐过的这辆丰田越野车上,又感觉自己像根本没离开过一样。可能是离去的时光短,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无法淡化她的记忆。她看着车外一株株迟疑着朝她致意又急匆匆退去的叶紫李,心里就涌起一股乡情。这些多姿多彩的树木当然认出了她,她曾在不同的季节里为它们画像,即使在冬季,当它们只剩下一树干枝的时候,她仍然给它们衬上暮云白雪,镶进淡雅的意大利格调的画框……大概,它们也猜出了她此刻的难堪,因为它们也在窥视与她同车的前夫,那个多少次往返于机场高速执勤查勤而被它们所熟识的男人。他一直在卓芳的域光里。
卓芳猜测,这个男人既高傲又脆弱的心里正在倒海翻江。他拉着卓芳往家走,无异于拉着一截不堪回首的耻辱,像中国人民拉着“九一八”,美国人民拉着珍珠港。但为了儿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儿子至今不知父母的婚姻关系半年前就解除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贺东航依然是他爸爸,卓芳永远是他妈。
卓芳要通了姐姐卓芬的电话。她现在更加依靠比她大六岁的姐姐。当以行医为生的父母相继早逝之后,姐姐为了继续卓芳的学业,嫁给了一个她并不十分喜欢的印刷工人。现在审读姐姐的婚姻,她并没有选错他。改革开放之初他就辞职单干,直至把他的印刷公司发展到悉尼去了。当卓芳对贺东航的迷恋几近痴醉的时候,姐姐对她的选择却没有表现出一个普通市民应表现出的艳羡。卓芳作为姑娘的最后一个夜晚,姐姐拾掇着已经检查多遍的婚纱,忧悒地看着她,说她是条淡水小鱼,一下子跳到海里,只怕是吃不消呢……
她给姐姐说他们已经平安到达,说了家乡的天气。远在悉尼的姐姐问:“他去接你了吗?”
“嗯。”
“他呢?”
“嗯。”
两个“他”不知姐姐是如何排序的。卓芳的理解,第一个“他”是贺东航,第二个“他”是高见青。反过来也一样吧。
贺兵回身抓过手机:“姨妈,这里的天真是一点都不蓝,灰蒙蒙的,绿化也不如咱那边好,环保真的不行……我当然是中国人啦!姨妈,莱卡在吗?我跟它说话……莱卡!我是兵兵叔叔,用过午餐了吗?你可不能吃得太多,要听姨奶奶的话,我很快就回去……”
贺东航知道莱卡是只白色的额头上有黑斑的澳洲牧羊犬,贺兵在电话里没少描绘它。十三四的小破孩儿,到趟南洋就“文明”了,莱卡享受人辈分,狗吃食叫用餐。
得知卓芳母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