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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她不是作为“郦英”——军文工团的民歌手进入的,而是作为一个信息的载体进入的。这信息告诉他:老婆也有预备队。这个信息再配上当时军里几个师团干部相继与远在老家的未随军参加革命的老婆离婚这样一个背景,便产生了令他几十年后想起来就多少有点歉疚的一种后果。
这后果改变了他的生活。
那时停战谈判已进行了一年多,打打谈谈,谈谈打打,战线相对稳定,他回祖国学习开会、查体保健的时间也多了。有几次他也派人联系亚敏,约她一同回国,她反应冷漠。
那期间的舞会、晚会也多。
葫豆开花哎菜籽黄
幺妹回家哎去看娘
往年翻山哎走羊肠
嫩脚脚走得哎血汪汪
今年回家妹不怕哎
有条公路哟通娘的庄
一曲青凌凌的乡音,牵魂一样把他牵回那座离安顺场不远的小镇,又牵着他游走于开满了葫豆花、巴兰花、蓑衣花的坝子上,骑着那头引导他参加红军的两岁黄牛……那个女演员穿着布拉吉式夏季女军装,双手绞着一根粗黑油亮的大辫子,似乎专门在盯着他唱。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川妹子。
当《彩云追月》的丝竹调子刚开始向夜空倾诉衷情的时候,她预有目标似的翩然而至,大大方方请他跳舞。一曲未终,他就掌握了她的基本材料:
郦英,18岁,重庆人,师范学院艺术系毕业,1951年3月入伍,军文工团主力团员,三次入朝演出,荣立三等功一次。
果然是个川妹子。沟通了乡情之后他们用家乡话交谈,贺远达问一句,她答十句。她讲家乡风习,童年趣事。她贴着他,不松不紧,十分可人。他拥着她,像是拥着家乡的一塘春水,心如秋千,摆荡不止……
当冷云把记忆从那个阴冷潮湿的师指挥所硬拽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感到在这个安静的小诊所里已无法独处。她脱下工作服走进闹市,想用嘈杂来切断回忆。天上飘着小雪,街面有些滑,但是她的听觉对那一街嗡嗡营营已经充耳不闻、她已无法驾驭自己的思绪……
她接到回国另行分配工作的命令时,已是1952年的深秋。贺远达调任军参谋长已两个月,那时他在军后方基地。军列趁夜色过了鸭绿江铁桥,到达安东。她由两个警卫战士一左一右护着,随着人流走到出站口。车站实行灯火管制,接站的人不多,有个战士举了面白色的牌子,走近了,看出月光照耀下的“亚敏”两个字。一个她见过的自称是协理员的干部带她来到一间首长用的候车室,室内亮着马灯,窗户用厚毡子封着。眉目清秀的干事请她坐了,端过一缸子热水。协理员问她路上是否遇到敌机,身体好不好,然后就开始干咳,难以启齿的样子。
她心里犯疑。她原来估计可能把她调回后方基地,从俩人的表情看不像。那,还能往哪调呢?
她拢了拢短发,做个“请”的手势:
“说吧,调我到哪儿去?”
协理员又咳了几声才说:“军组织部派我们来,是就你和贺参谋长的婚姻听取你的意见。可能你知道……”
“我不知道。”
“哦,可能你不知道。贺参谋长已向组织上提出跟你离婚,你如果同意就直接到哈尔滨后方医院工作,如果不同意就先回军后方基地。”
协理员一口气说完,生怕断了就说不下去。
“组织上什么意见?”
连她自己都未料到,她的声音竟如此平静。
协理员反倒吃了一惊,惶然说:
“组织上原则同意。”
肖万夫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进门就说是来等车回前线的,让那两个干部先出去。说:“先前传的那些话都是谣言,是有人有意搞挑拨,完全不要去管它。贺参谋长的所为我看是赌气,气消了就没事了。小亚你也别太要强,女同志嘛,争强好胜总不太好。我送你回后方基地,贺参谋长还有两天才能散会。你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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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第二十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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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肖团长,你是代表谁来的?”
他一愣:“当然是代表贺参谋长嘛!”
她把头发一甩:“请告诉那两个干部,我这就去哈尔滨报到。”
……
贺远达经过几个月的重温历史,一分为二地回顾他和亚敏的旧账,他想通了也想顺了。
你当年确有错误嘛,说带有政治性一点不过分。而且现在搞清了吗?那个小张军医跟他那个被镇压的姑父在思想上究竟有没有联系,你能说得清?我当时是想原谅你,不然派肖万夫去干什么?你硬是不要我的原谅,那我没得办法,我是在和你离婚之后才跟小郦结的婚,这有多大的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如今两代人都搞到了一起。要求你现在来当面承认错误,既要耗费很大精力,也没什么必要了。还是毛主席说的,对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你基本觉悟是有的,对我的基本感情也是有的。你亲手治好了贺兵的病,让他带着一双好眼睛来看我,很好。他的眼睛就是你送我的新年慰问品,这就够了……
他问东航,武警有什么新闻哪?
武警的新闻现在不能对父亲说。
这几天,贺东航就像一片雨后的洼地,各种小道消息和流言蜚语则像涓涓浊流,忙不迭地朝他耳朵里灌。他不用打听也知道了,许多关注他的人都想为他制作“焦点访谈”节目呢!原来,叶总称之为无聊的那个东西,是一封寄往中央军委和武警总部党委、纪委的署名举报信,是举报他贺东航的。
信上说他贺东航在何年何月何日在何处,接受了两个女人的性服务。他如何下流无耻荒淫无度,比她们服务过的最流氓的流氓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可恨的是服务费还不给足数。淫乱中她们偷看了他的警官证,记下了他的姓名职务和警官证号码。他的右半个屁股外侧有淡紫色树叶形胎记,右小腹有四指宽的疤痕,显然做过阑尾手术。信称她俩如今已改邪归正,回首往事每每羞愧难当。为了纯洁人民军队,维护武警声誉,她们强烈要求挖出这个人面兽欲的腐败分子。末尾署了两个挺好听的女性名字,通信地址和手机号吗也一一开具。据说信和信封均为手写,字迹娟秀而不潦草。不像多数诬告信是用微机处理或是剪报纸拼字。这是不怕查或盼你查的架势。
贺东航像是突然被什么人兜头一记上钩拳,人被打得迷迷瞪瞪的。但他毕竟见过世面。他虽没被人诬告过,但他调查过诬告事件。大凡这类事,被诬告者要首先思考他损害了什么人的利益,以及这个人诬告他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贺东航首先想到了甘冲英,又首先排除了甘冲英。以他们交往20多年的观察看,甘冲英虽然有点小心眼,有点自私,有点和他不对付,但,这样的事甘冲英还不至于做得出来。却由甘冲英想到西郊工程,想到了高见青、罗玉婵……
贺东航等了几天,宁政委都没找他,搞得他阳历年过得非常灰暗。他一横心,带贺兵到医院看罢他爷爷,就驱车100多公里,到新近开发的一个大溶洞玩了一天。
节后一上班他就感到气氛异样,问他“过年好”的人出奇地热情。阳历年在中国是平常节日,比星期天隆重不了多少,用不着这样。人们看他的眼光也有些怪,迎面招呼之后总要回眸他的后身,好像他忘了穿裤子一样。早交班等待叶总、宁政委的几分钟里也没人开玩笑。处长、参谋们到他办公室也少了,来了也是办完事就走,不似以前总要借故扯扯闲篇。方参谋来过一趟,吭哧了半天,问他到直大任职的命令什么时候下,怕夜长梦多。重返机关的华岩进来还鬼鬼祟祟看看门外,问他:“不会有事吧参谋长,你可得顶住,不然我们靠谁去?”他强作镇定,但肚子里却像有八杆呼呼喷火的重机关枪,咕咕叫着的子弹正在扫射他身体每一部位的主管疼痛的神经。
虽然宁政委一直不露声色,但过节时就有人给贺东航报信,焦主任组织的调查昼夜在行动,放假都加了班。头一轮调查结果是贺东航预料到的最坏结果:两个小姐确有其人,两个女人认定确有其事,而且指天发誓、言之凿凿,声称敢于跟他对质。这大概就是诬告者预期的效果。
贺东航不明白。这件事做没做他自己最清楚,为什么不先个别听听他的申诉,再找小姐调查呢?偏不,偏要提供渠道和时间,让更多的人知道贺东航大校“屁股上有叶子,搞女人少给钱”!
回到办公室贺东航接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黄平的。说他给贺东航算了一卦,卦象表明贺东航身边有小人,人数一至两个,方位大约在总队机关东北一公里处,就在一幢不怎么起眼的建筑里。他说对小人要主动出击,不能被动挨整。如同两军隔河对垒,对付敌军渡河攻击的最有效办法,是击敌之舰船于半渡,最愚蠢的是争夺滩头。她们搞你,你可以反过来搞她们,狗皮袜子没正里(理),你大胆搞嘛……贺东航骂道,扯什么鸡巴蛋,我根本不认识她们,搞什么搞?
从黄平的电话看,总部的知情面不小了。
第二个电话是龙振海打来的。他说中午让几个副司令、副政委灌了两盅酒,睡不着了,聊聊天吧。他问了贺远达的病情,问了小羽离婚以后的情况,又问贺东航情绪怎么样。贺东航说怎么样首长还不知道?龙振海说我又不是政治干部,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一级党的组织,对它管辖的干部总有一个基本的看法。这个看法是在实践中逐渐形成的,而一旦形成就有相对的稳定性,不是什么人想诋毁就诋毁得了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必过虑。我有的时候就想,有些磨难对人来说是一种财富,营养含量比赞扬和顺遂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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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第二十八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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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滴热乎乎的东西要挣脱眼眶淌出来,被贺东航硬硬地憋回去了。
20分钟后,司令部机关和直属队全体干部大会按时召开。贺东航端坐在会议室他固定的位置上,参谋们曾戏说那是蒋总裁的位置。贺东航环视四座,首先宣布了华岩任司办主任的命令,又讲了元旦至春节的主要工作。最后他说,联系到华岩同志任职,有几句题外话:
“苏娅同志转业,华岩同志回来,都是双向选择的结果。我们的部队就是这样,一茬一茬新老交替,永远充满活力地向前发展。
“华岩同志的任职,反映了党委、首长和同志们对他的信任。我相信他不会辜负这份信任。首长对部属、部属对首长都要有一个基本的信任,这种信任是从他们的骨子里抽出来的。信任是一种物质力量,一定条件下信任出忠诚,出责任,出动力。对一个军人来说,将领的信任是远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很早以前我听过一个苏联故事。说一个将军教育一名犯过偷窃错误的士兵。他深信这个士兵被教育好了。在一个风雪之夜,让士兵把装有几十万卢布的帆布袋子送到某兵站去。那战士顶风冒雪策马狂奔,一刻不敢延误,结果按地址找不到这个兵站。他连夜回奔向将军说明情况,交回钱袋子,急切请求将军数钱。将军把钱袋子像一捆柴火样丢到一边,说不用数了,回去休息,我信任你。后来这个士兵成为一位兵种元帅。
“我们中国也有句古话,叫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一个故事。说一个大王饮宴文官武将,一个将军喝高了,摸了大王爱妃的手。爱妃顺手把他头盔上的缨子摘下来,向大王告状。大王哈哈一笑,说英雄爱美,他喝高兴了。命令大厅灭烛,武将统统摘缨,一醉方休。不久一场恶战,一个以死相拼力救大王的将军已奄奄一息。他说大王还记得摘缨会吗,感谢大王不杀罪将之恩。大王说,那不是将军的本色,何足挂齿耳!……扯远了。”
贺东航话锋一转说:“下面说说我吧,说两句大家感兴趣的事情。”他见满屋子的人突然静肃起来,如同走进了弹药仓库,喘气都不敢大声。室内一片死静。
贺东航说:“关于我,大家最近可能听到一些传闻,内容新奇有趣,比听黄段子生动,还有时代感。但是有的说法太邪乎了,我不得不做些更正。有的说我一屁股刺青,图案很吓人,这是瞎说,军人是不准文身的。实际是一块胎记,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刀疤也没有二尺长,顶多二寸。现在不洗大澡塘子了,你们都没见过。至于那俩小姐是如何‘亲眼目睹’的呢?我也纳闷。这封信组织正在调查,大家也很关心举报之事的真伪。我想,贺东航当了你们三年多参谋长,答案应在你们心里。”
短暂沉寂之后,副参谋长们率先鼓掌。掌声起初节奏很慢,继而渐密渐快,终于响成一片……
贺东航的举动在总队机关引起轩然大波,并且以不可遏制的势头往部队扩展,宁政委发怒了。他立在国旗下质问贺东航:“谁给你的权力私自扩散党的秘密?你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