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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三木不能娶补鞋人的老婆为妻,就一直想和她轧姘头,就像盛德福说的那样,可是,黄三木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在行。他想,找姘头实在太难了,目标是有了,就在自己楼下,可是,怎么和她勾搭呢?难道自己主动上去跟她说:喂,我们来轧姘头么?唉,不成!不容易!找个姘头不容易啊!这么一个小美人,要是跟她热乎,她有同样的回应是好,万一人家冷冰冰地,那可怎么好,这会损坏自己形象的。
越是这么想,黄三木越是寸步难行,平时看见她,也只是心里暗恋着她,不敢跟她打招呼,不敢跟她露笑脸。唉,心里藏着一团火,很想去烧一烧别人,却又没胆子,最后是每天在烧着自己,黄三木身心都快烧成灰了。终于,他憋不住了。在一个美好的下午,黄三木发誓要和她笑一下。那天,她正在晒衣服,黄三木看看她,她转过头来也看看他,黄三木就努力地笑了一下,点点头。那女的也笑了笑,笑得很温暖。
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头,黄三木决定一步步来,向着心底里那个目标前进。有谁知,天不助人,补鞋人和他老婆就在第二天找了一辆双轮车,搬走了全部的家档,据说是住到别的地方去了。
后来,黄三木在大街上偶尔遇见过几次,可他已经没有那份心情了,他知道这是一件没有希望的事情,就没有对她笑第二次。
有天晚上,黄三木和洪叶在家里看电视。这是一个相声小品晚会,有一段相声,是播放一位相声大师的作品专集。这位大师的相声说得很不错,特别是对过去北京街头的叫卖声的模仿,真是微妙微肖,非常逗人。
这会儿,他正在学卖黑布的生意人的叫卖声: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说你像黑炭,黑炭没你这么黑!
黄三木就推了推身边的洪叶,说:听到了吧?在说你呢!
洪叶笑了笑,打了他一拳,道:胡说,在说你呢!
这时,大师还在念个没完: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晚上睡在床上,黄三木老想着这段相声,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个卖黑布的人,在不停地叫卖在不停地念:你怎么这么黑!
是啊!洪叶,你怎么就这么黑呢!
想着想着,黄三木就流出了眼泪。好在眼泪不多,滚了几颗,就停住了,慢慢地,黄三木就进入了梦乡。
何国英仍是约他赴宴,一天两餐,几乎是餐餐不漏。黄三木心情欠佳,就开始借酒消愁,和酒场上的这些局长、处长们一样,互相拚起酒来。
每次回家,他都喝得醉醺醺。有好几次,他一到家里就吐,洪叶就给他端水嗽口,给他泡奶粉消酒。黄三木胃里酸疼,洪叶就给他按摩。
在这个时候,黄三木就觉着了洪叶的好处。是啊,洪叶温柔、体贴,是个好妻子。找到她可真是自己的福气。人这东西就是怪,就是不知足,明明洪叶这么好,还嫌她差,嫌她长得太黑。黄三木决定想个法子,改变这一切,改变自己对洪叶的看法。有次回家,他到奶奶坟上去了一趟,双膝下脆,双目微闭,双手拜道:奶奶,让洪叶漂亮起来吧,求求你,让洪叶漂亮一点,让我喜欢她,爱她,让我觉得她好,让我永生永世爱得离不开她!求求你了,我的好奶奶!
报纸上刊登出一条消息,说美国著名的黑人歌星用漂白粉把自己皮肤漂白,在美国引起强烈的反响。黄三木看了这条消息,激动得不得了,就把报纸拿回家,叫洪叶去买漂白粉,洪叶白了他一眼,道:你神经了是不是?不喜欢我干吗要娶我呀?
黄三木就劝道:唉呀,老婆,不是不喜欢你,你已经是我老婆了嘛,还说这话干嘛?正是因为喜欢你,才叫你这么做的嘛!你呢,其他什么都好,就是皮肤黑了点,这个,你自己也是知道的,这是美中不足。我想,只要你把皮肤弄白一点,不需要太白,只要稍微比现在白一点,就行的。我现在喜欢你,要是你皮肤白了,那就更喜欢你了,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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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叶嘟着嘴道:我不相信,要是真喜欢,就不会在乎白不白了,你这么在乎,就说明你不喜欢。
黄三木道:不是不是。照你这么说,只要丈夫喜欢妻子,妻子就没有必要化妆打扮了喽?不是这样的,现在有哪个女人,不是精心化妆打扮的?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讨好丈夫,让丈夫喜欢自己?所以呢,你就答应我这个要求,用漂白粉漂一漂,我这是为了爱你嘛,难道爱也有错吗?
洪叶想了想,说:好吧,可是,怎么漂呢?你把方法告诉我。
黄三木道: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想看,反正就用漂白粉漂吧。
洪叶道:等你把方法告诉我再说,乱七八糟乱漂,把脸漂坏了怎么办?
黄三木想想也没办法,说:好吧,那我再打听打听,等一有消息,再行动起来。总之,你是有希望的。
洪叶白了白眼,就到卫生间洗衣服去了。
黄三木在办公室里有空就翻报纸杂志,希望能看到美国那位黑人歌星是用什么方法漂白的。找了好几天,一点眉目都没有。可惜美国太远,要是这件事发生在中国就好了,他就可以千方百计地找到那位歌星的电话号码,给他拨个电话去问问清楚。至少,可以向他身边的人请教一下,总归知道方子的人是有的。美国就不行了,美国电话怎么打进去也不知道,就是打进去了,语言也不通,这是不可能的。
洪叶早把黄三木的鬼主意忘记了。那天,她正在厨房里烧红烧肉,黄三木下班回来,手里拎了两瓶东西。洪叶问是什么,黄三木说:这是宝贝哩,知道么,是从农贸市场买的蜂蜜,送给你的。
洪叶道:蜂蜜太甜了,我不要的。
黄三木笑嘻嘻地拿出报纸,给洪叶指点道:你看这一段,每天晚上睡觉前用蜂蜜洗脸,可以使皮肤变白。
洪叶又白了他一眼,道:神经病,还在想这个名堂!
黄三木道:不高兴?我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变得漂亮一点嘛!漂亮一点不好么?你不爱美?
洪叶手里捏着锅盖,说:好好好,放在这里吧。我试试看,这样总满意了吧?为了我为了我,我看是为了你自己,就是好色!
每天晚上,黄三木要监督洪叶涂蜂蜜,洪叶赖不掉,只好往脸上涂。脸上粘乎乎的,难受死了,好多次,她半夜里起来用毛巾揩掉了。趁黄三木不在家,她就开始偷吃蜂蜜。蜂蜜甜是甜了点,可是,用开水一冲,就不太甜了。
两瓶蜂蜜用完后,黄三木发现洪叶那张脸依然如故,不免有些失望。黄三木经常盯着她的脸,说:骗人骗人,难道报纸也骗人?
洪叶说:这下满意了吧?我是每天晚上吃苦头,粘乎乎地睡也睡不着,你却像猪样地呼呼大睡。这下还有什么话说?
第二天,黄三木又背回家一箱鸡蛋。洪叶问鸡蛋买回来干什么。
黄三木说:不是买,是讨来的。农业局办公室主任和我是老朋友了,他们下面有养鸡场的,我问他要了一箱鸡蛋。不过,不是拿来吃的,是送给你的。
洪叶说:我又不喜欢吃鸡蛋,是自己想吃吧?
黄三木说:我说过了,不是拿来吃的,是送给你专用的。
说完,又拿出一张报纸给洪叶看,指着一段话道:每天用鸡蛋清洗脸,皮肤可以增白。
洪叶把报纸夺过来,一扔,说:神经病!我不干了,你要洗,自己洗好了黄三木就开始给洪叶做政治思想工作,从爱情和婚姻的高度,从外交和礼仪的广度,从人类美学的深度,分析了用鸡蛋清的好处和不用鸡蛋清的坏处。说着说着,黄三木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洪叶嫌他罗嗦,就说:好吧好吧,我试试看,这下总满意了吧?爱慕虚荣,好色之徒!
黄三木每天要督促她用蛋清洗脸,洪叶照做了,黄三木很满意,不过,后来他问起时,洪叶都说已经洗过了,再洗就浪费了。
黄三木中午和晚上都不在家吃,在家里监督的时间确实不多,也只能听凭自觉了。洪叶呢,恰好钻了空子,家里没菜时,就动起这箱鸡蛋的脑筋,一段时间下来,她对煎鸡蛋、荷包蛋、蒸蛋花等菜,就做得非常拿手了。一箱鸡蛋用完了,黄三木要再去讨一箱,洪叶一个人已经吃厌了,又不好说不想吃,只是极力劝他算了,不要去讨。黄三木看看洪叶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也没了信心,就不再提了。
洪叶在干活的时候,洪叶在吃饭的时候,洪叶在睡觉的时候,只要他一看见她的那张脸,就要发呆。这张脸没有白起来,细细看去,反而比原来还黑了点似地。黄三木真不相信报纸会骗人,处学是不会骗人的,既然报纸上介绍,总是有不少人成功的。洪叶没有效果,这是她生性特别,是她皮肤特别,也许,她的血不是红的,血是黑的。有时他就想,凭洪叶这张脸,完全可以怀疑她曾经被注射过十公斤墨水。这些墨水渗透到皮肤的每一个分子里,皮肤就黑了。
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洪叶就是洪叶,她今生今世也不会变白。
晚上被何国英多灌了几杯,黄三木酩酊大醉,到了市委门口,又不想回去,就叫了一辆黄包车,一直往青云电厂方向拉去。
黄三木在黄包车上沉沉睡去,到了电厂附近的大桥边,车子碰到一块大石头,颠簸了一下,黄三木又醒了点过来,就看见那座黑秋秋的大桥了。黄三木叫车夫停车,付了他十五块钱,就独自向大桥走去。车夫很替他担心,临走时萎萎缩缩地劝了一句:多保重,要想开一些啊!黄三木摇摇摆摆地说:是啊,多保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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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包车在夜色渐渐消失了。黄三木下了大桥,桥边那只船还在那里,黄三木就跳了上去,在船头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滑到江里去,还好船头有根毛竹,黄三木紧紧地抓住毛竹,小船荡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黄三木滚进船肚,就开始高声地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用手敲打着船板:
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说你是黑炭,黑炭没你这么黑!
说你是块煤,煤也没你这么黑
……
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46
正在办公室里翻报纸,有一对时髦的青年男女来找他了。黄三木定睛一看,哟,这不是表弟阿成么?
阿成是姨妈的儿子,小时候两人常在一块玩的,后来大家都在外面读书,就有好多年没见面了。听说阿成考取了中专,学校也在南州,只是当阿成去南州时,黄三木已毕业了。几年不见,没想到阿成就长成这么个大小伙子了。阿成样子长得一般,身材挺棒的,像个运动员,衣服裤子也很时髦,看上去完全是个城里人了。
黄三木给两位泡了茶,阿成就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是同个学校的,不同专业,也是青云人。
黄三木打量了一下,这姑娘长得还不错。一头披肩发,上面是件衬衣,下面是一条超短裤,屁股看上去有些大,不过,总的感觉还是蛮好的。特别是她的脸蛋,她的眼神和嘴巴,让人感觉到是个有文化、受过教育的姑娘。身上有股书卷气,有股青春气。和表弟阿成比起来,是她出色得多了。
这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年轻人。黄三木还没有老,已经开始羡慕别人的年轻了。最羡慕的是这个以前一向邋塌的阿成,现在竟然有如此仪表,并找到了个如此可人的女朋友。
阿成说他们已经毕业了,下一步就是等分配工作,问表哥有没有路子,是不是可以帮帮忙。黄三木说路子是没有的,不过可以帮助问问看,特别是人事局那里,他有几个熟人,可以托他们关照一下,不过,现在形势变了,分配工作主要看接收单位,人事局的权力没以前那么大了。只要接收单位同意,一般就没问题了。
黄三木给了他们一人一张名片。阿成看了看上面的职务,就笑嘻嘻地叫了声黄主任。他说:表哥,听说你老丈人是市委副书记洪一之?
黄三木点了点头,阿成就巴结地说:好啊,那我的事情你是要关照了,市委副书记的女婿,这点路头总是有的。表哥,我们亲戚里面有出息的人太少了,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巴不得你早一天升上去,当局长,当市长,市委书记,也让我们沾点光,啊?
阿成笑嘻嘻地,黄三木也就胡乱地笑了。他说:学校里刚刚出来的人,到了社会上总是一心想往上爬,把地位看得太重了,其实,当了官又怎么呢?还不是和大家一样吃饭睡觉?事实上,有很多东西,远远比当官重要,但很容易被我们忽视。阿成说:表哥,你当了主任,做了附马,当然是这么说了。这叫做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就好好拉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