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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十一 章 警匪一家
天刚亮,我俩就起了炕,到江边去溜达。那时候吉林虽然处在战乱的年代,但是江边的早市很热闹。道两边卖炸果子、麻花、豆腐脑和豆浆的小贩,把摊摆得满满的,雾气腾腾中散发着一阵阵香味。三哥说:“咱在这吃点果子喝点豆腐脑吧,大车店那味我一闻就恶心。”我俩找了一个果子摊,要了四个果子和两碗豆腐脑,边吃边和摊主唠了起来。
这摆摊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细高而消瘦,腰间扎着一块油渍麻花的围裙。
“大嫂,你这摊还行啊?”
她一边用长筷子拨弄油锅里的果子一边说:“行啥?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对付活吧。”
“这吃饭的人这么少,还不得赔啊!”
她叹了口气:“谁不说来地,这光人少还是小事,碰到伤兵那可倒大霉了。咱这地方日本人倒台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来了四拨军队:头一拨是蓝眼珠黄头发的老毛子。吃完了不给钱。你一要叽里哇啦的也不知道说些啥,肩膀一耸达,两手一摊抬屁股就走。第二拨来的是穿灰军装的八路。这伙人态度倒好,吃完了给钱。可那钱咱这地方花不了,他们说这是‘边区票子’,在他们的地盘都能花。可他们这一走这钱上哪花去?我家现在还不少呢!第三拨是中央军,净些南蛮子。这些人还不错,吃完了都给钱。第四拨就是现在的保安部队。”说到这她四处瞅了瞅,见没有当兵的才说,“这伙人最不是东西,就和胡子差不多。尤其是哪些伤兵,吃完了嘴一抹说句挺好吃,抬屁股就走。你管他一要,好的骂句难听的,不好的抬手就打。头几天我家老头子摆摊时来了四个伤兵,往桌子边一坐要这要那,咱也不敢不搭理他们啊。吃完饭后,和他们一算帐。一个拄着大拐的伤兵抬胳膊就是一大拐,把俺家老头子脑袋打了个大口子,那血淌了满脸满身,现在还在家躺着呢!”
“这情况就没有人管吗?”
“谁管哪?这警察局刚成立不长时间,这些警察对我们老百姓吹胡子瞪眼的可凶了,收税的时候晚交一会都不行。看到伤兵那是老鼠见了猫,溜溜的。哪还敢管这事呀!”
“大嫂,长此下去也够呛啊!”
“有啥法子啊,这一阵子还好一点了。不管咋地,俺们还能吃上饭。你看江边躺着那几个——”
我顺着她手指的地方一瞅,只见江边的大柳树下躺着几个破烂衣襟的人,有男的有女的。
“他们怎么地啦?”
“那都是死倒(死尸)啊!昨天早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就都不动弹了!咱这江边哪天都得死他十个二十个的。警察来了往江里一扔就算完事,政府的人说这叫‘水葬’,洋人实行这个。唉,这个世道穷人活着可真难啊!”
吃过了早饭,告别了摆摊的大嫂,我们回到了大车店。算完帐后三哥用车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帮我买好票后他才赶车回黄鱼圈了。
那时候的火车也没有个准点,票房子里到处都是伤兵和逃难的人,有往南去的,也有往北跑的。听口音和穿戴,往南跑的多数是些有钱的人,往北去的几乎都是穷人。
我呆着没事,票房子里的椅子早都没了地方,地上横躺竖卧的也都是人。我拄着棒子,提着皮包在票房子里四处溜达,听那些候车的人讲八路军和中央军打仗的事。
这时候,我发现有一个身穿西装、头戴毡帽的人总跟在我的身后,过了一会又过来一个同样打扮的人。先跟着我的那个人从后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瞅,也不认识他,就问他:“你拍达我干啥?”
他眼睛一瞪:“你是哪的,干啥的?”
“我是这的,上长春看病啊!”
当时我多了个心眼,因为法特是八路军占领区,在吉林这个地方我得多长个心眼,尽量不提法特的。
“你这是胡扯,你是法特的!”
这句话当时可真吓了我一跳,心想这俩人莫非是中央军的探子,怎么就知道我是法特的?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法特的?”
其中的一个用手指了指我提着的皮包,我低头一瞅才想起来,我这皮包还是满洲国时在杨木林子当小学校长时县教育课发的,上面印着“舒兰县法特中心小学教员专用包”。
这俩人一看我没吱声就说:“你别装了,跟我们走一趟。”
“凭啥呀?”
“就凭你是八路军的探子。”
我的心一激灵,心想这俩人的眼睛可真毒,他们怎么就能看出来我是八路军的人?
“你们可不能随便冤枉人,我是地地道道的法特小学老师。”
“是法特老师?你撒什么慌!”
说着就来拽我。这时候票房子的人都围了过来卖呆,有两个警察分开人群看了一下扭头就走了。
这俩人横抓竖拽把我往屋外拉。
“你们不用这样,说上哪我就跟你们去。”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我们费这个事!”
这俩人领着我一不进票房子的警察值班室,二不往市区里走,而把我领到票房子外边墙旮旯的僻静处。其中一个大高个的人问我:
“你是想叫事大呢,还是叫事小?”
“事大怎么讲,事小怎么讲?”
“事大,我们把你送到警察局,就凭你是八路那边来的定你个探子罪,不枪毙也得剥层皮。”
“那事小呢?”
“事小那好办,你拿出点钱,咱们好说好散。”
我一听这哪是办公务,这不纯牌是敲诈吗?
“你们俩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问这干啥,我们是专抓探子的!”
“你们的证件呢?”
“唉呀哈,你敢管我们要证件,我给你看看!”
说完另一小个蹭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用手指弹着刀锋说:“这就是老子的证件,你到底拿不拿钱?”
“我看病都没钱哪有钱给你们?”
他伸手就来抢我的包,我喊了起来:“有人抢东西啦,来人哪!”
票房子里的一个警察可能是听到了喊声,开开门往这边瞅了一眼,扭头又回到屋里。
我一看这地方的警察不管事,就得自己动手吧,咋也不能叫他们把包抢去,那里边有九十多块大洋呢,那可够一般的人家活两年的。那时我身体虽然不好,但是毕竟有几年的武术功底,何况人在急眼的时候,这腰腿也就不那么疼了。
就在小个和我争夺皮包的时候,我猛地抬起拄棍子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邦”地一声打在他的脑袋上,把他打得“妈呀”一声一个腚墩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脑袋,那血顺着手往下淌。
高个一见“呼”地奔我扑来,我侧身一闪,一棍子打在他的后脖梗上,把他打了个狗吃屎。
票房子里这时候出来了两个警察,一边吹着警笛一边向我跑来。我本想撒鸭子就跑,可这腿脚不听使唤,结果没跑出几步就被他们抓住了。
进了车站警察值班室,一个留着胡子有二十多岁的警察不由分说,上来就给我两个耳光。嘴里骂道:“你他妈的是干啥的这么凶?”
“不是我凶,是他们凶!”然后我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那个年岁大的警察态度倒挺好,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这事倒不怨你,可你不应该下这么狠的手把人往死里头打呀!咱这地方是中央军的天下,是中华民国政府。咱们讲的是法律,打死人是要偿命的,打坏人也是要花钱治病的。”
那个年轻的一把抢过我的皮包嘴里说:“你个病歪歪有没有钱?”
打开包一看他俩都傻眼了。年轻的说:“真没看出来你还带这么多钱。”
年长的说:“这些钱给他俩看病足够了!”然后叫那个年轻的把他俩带进来。
年轻的刚一出屋,年长的就说:“小伙子,火气太旺了不好。你这是叫我碰上了,换了别人值班还不得把你送到局子里啊!你信我话,花钱免灾,把这些钱交给我,我负责给他们看病,你走你的,你看怎么样?”
“老总,这钱不是我的,是我六哥的。”
“你六哥是干啥的?”
“是在东北保安第四总队司令部当随从副官。”
“这四纵在长春啊!”
“我就是上长春去,你看我这车票。”
“真的吗?”
“我能唬弄你吗?你看我这带着地址——”
我把地址给他看了,又说:“你要不信可以打电话去问一问。”
他没吱声。
“这样吧老总,我给你十块银元,你帮个忙,把这事给我平了。我见着我六哥后他被不住来谢谢你呢!”
他听我这么一说又寻思了一下说:“行,我一是看你身体不好,二是看在你六哥是咱们的人份上,我帮你这个忙。”
我听他这么一说,从皮包里拿出十块大洋递个了他。看他喜形于色的样子,我知道这十块大洋够他几个月的工资了。
过了一会,年轻的警察领着那俩人进了屋。小个子的脑袋已经用破布包了起来,脸上和身上仍然血渍糊拉。大个子用手捂着脖子,进屋就说“所长,你可不能轻饶这小子,看他这个手劲肯定是八路的探子!”这时我才知道这个年岁大的原来是所长。
这个所长这时把桌子一拍说道:“吵吵啥,吵吵啥,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告诉你们吧,他是咱四总队司令的妹夫。你们可真是瞎了眼!”
我一听这所长的心眼可真快,这么一会就把我变成了司令的妹夫。
那个年轻的警察一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所长:“真的吗?”
“我打电话问了,司令说了他要是有一点差错就要你们的脑袋!”
这三个人一听你瞅我,我瞅你呆呆地说不出来话。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人家赔礼道歉!”
我急忙说:“不用啦,弟兄们都是为了公务。”
这三个人点头哈腰的说:“那是,那是。”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啦!”
年轻的警察推开门,我抱着包走出了警察值班室。
第 六十二 章 奢侈生活
刚一出屋,就被候车里的人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我咋回事。我把经过大致一学,旁边一个扫地的老娘们说:“这俩小子啥也不是,天天在这票房子里啥磨,专拣北边过来的有钱人欺负。这车站的警察都是他们一伙的,得了钱他们对半分。”这下我明白了,为什么我挨抢警察不管,我打了他俩警察就跑出来抓我。这中央军地盘上的警察可真不咋样,这不是和满洲国的警察一样,变着法欺负老百姓吗?
出了这事以后,我再也不敢瞎溜达了,找个旮旯坐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
过了一会火车进站开始检票,我随着拥挤的人群上了火车。
待我坐稳后,一打量这车厢里的人,多数都是难民和伤兵。车厢里乱成一团,孩子哭,女人叫,伤兵骂,那气味难闻得你简直都喘不过气来。尤其是那些伤兵,头上扎绷带的,吊着胳膊的,拄着大拐的,那都是横着膀子逛啊,吵吵骂骂地可那跟人要座。
有一个胖头胖脑拄着大拐的伤兵挤到我的面前,用手指我的脸蛮横地说:“你起来,老子坐一会!”
我没理他。
“咋地?老子在前方打仗腿都断了,朝你要个座,你他妈的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这嘴干净点,你腿断了,我这腰还差点折了呢,我朝谁要座去?”
他瞅了瞅我身旁的大棒子,态度好了点。
“兄弟是哪个部队的?”
“保安四纵的。”
“四纵在长春啊,你咋跑这受了伤?”
“上前边送情报把腰摔坏了。”
“也够倒霉的了,看来你是个官吧?”
“什么官不官的,咱们都是给人家卖命的。”
“你这话有道理。”
看他拄着拐,没地方坐没地方靠的样子。我说:“你先坐会,过一会我再坐。”
“这敢情好啦,谁也不行啊,还是咱们当兵的心疼当兵的。”
我心想这话可是真扯远了,你是啥兵,我是啥兵?这时候火车鸣起了汽笛,随着“咣铛咣铛”的声音,列车开出了吉林站。
那时候的火车也没个准点,站站停停,停停站站。好在大家唠着闲嗑,时间过得也挺快。我和那个伤兵互相换着坐,倒也没觉得很累。
一晃四个钟头过去了,火车到了长春站。我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出了站台。
长春在满洲国的时候叫新京,日本人在这里没少下功夫,一出车站我的眼睛就不够用了:站前那宽敞的广场、马路,来回奔驰的大汽车小轿车,穿着号衣的车夫踏着的三轮车、来回奔跑的黄包车,珠光宝气衣着华丽的女人、西装革履的富商大贾、衣襟烂缕的贫民百姓和随处可见坐在地上面前放着坏盆坏碗的乞丐。尤其是那一栋栋高楼和一座座二层日本式的黄色别墅更是叫我眼花缭乱。说句实在话,这样繁华的城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难怪赵杰曾说:“你到长春看看,那才叫开眼呢!”
但是我总觉得这新奇而又繁华的城市里,总有一种叫人不愉快的感觉。是高楼造成的压抑,是不断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