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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原本以为,西贡政权无论如何糟糕,也能支撑到1975年年底,没有想到美国一松手,这个南越王国在55天之内,就像抽了筋、剔了骨似地仰天倒地了!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就使美国乃至世界作出清醒的反思:美国不惜血本拯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美国公众将认为他们的子弟会为这样一个形同朽木的“国家”去献出鲜血和生命,实在冤枉,实在不值得!
不过,我得赞赏我的同行的消息写得生动、简洁而传神,现在,我把它抄录如下:
西贡陷落
[合众国际社西贡1975年5月1日电(记者:列昂·丹尼尔)'我知道战
争已经结束了,然而,只有在我从窗口向下俯视时,我才感到战争确确实
实结束了。
在窗下,共产党的坦克正穿过“杜·多”大街耀武扬威地隆隆开过去
——这条大街上到处都是酒吧,它们曾吸引过数以千计的美国大兵。
北越和越共的坦克正在把“杜·多”大街的沥青路面轧出条条轨痕。
这是一条破破烂烂的半英里长的大街,是乞丐、窃贼、娼妓日夜出没的地
方。
在“杜·多”大街——即越语“自由”大街——过去几乎是你想买什
么,就有什么。
在南越的新统治者看来,“自由”大街无非是资本主义最恶劣的表现。
4月30日,美国支持的南越政府向共产党投降,从而结束了延续十几年
的越南战争。几个小时后,共产党的坦克就隆隆开进首都。
合众国际社西贡分社社长阿兰·松森和我一道,从我们办公室的窗口
冷眼俯视共产党军队镇压最后的反抗。
共产党军队开炮轰击满载船员及其家属的南越海军船只,这些船只试
图顺西贡河逃逸出去,逃到南海安全的海域。
夜幕降临后,我们目睹远处的弹药堆在爆炸,曳光弹在被炮火映得明
如白昼的夜空中横飞。当枪炮声沉寂下来后,我们等着战胜者光临鄙分社。
不过他们没有来。
我们只得冒险上街,朝着过去我们只能在战场上见面的共产党军队咧
嘴笑。他们中也有人咧嘴笑了,这使我们松了一口气。
在以后几天中,我们在大街上自由来往,边走边观察这稀奇古怪的和
平。
大多数乞丐以及少部分娼妓又走上了“自由”大街,不过酒吧间都是
大门紧闭,它们的屋顶上飘扬着越共旗帜,这使我们相信,这条大街永远
不会是过去那个样子了。
我来到一号公路,只见到处是打坏了的坦克和卡车,既有南越政府的,
也有越共的。难民们成群结队向北走,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向南奔逃——目
的地是他们中许多人永远找不到的安全地带。
通往北方的公路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平民,也有军人。尸体
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同战场的硝烟气味混杂在一起。
这几天通讯联络中断了,现在我们总算有心肠回顾美国撤离南越了—
—这次撤离,终于使美国在卷入越南战争四分之一世纪后脱了身。
我至少遇到了五、六个没有来得及乘直升飞机撤离的美国人。他们对
这次撤离的组织工作均持批评态度。
他们大多数为那些曾为美国人服务过的越南人的厄运感到伤心。美国
官员曾警告这些越南人可能发生屠杀,却没有把他们撤出来。
不过,这儿看不到发生屠杀的迹象。
西贡陷落的前天夜间,我见到许多越南人不顾一切地试图离开。没有
来得及离开的越南人,现在问留下来的少数美国人该怎么办。
地道尽头的光明熄灭了。然而,不管这是好还是坏,越南南方总算走
到了地道的尽头。
5月,这是巴黎色彩最为艳丽的季节。阳光明媚,气候宜人,百花盛开,芳草如茵。面对着这条消息,我想象不出21年前被奠边府陷落的消息所折磨的巴黎人,对西贡陷落有何反应?它是不是又唤起往日的酸楚?当时,法国的历史学家拉古杜尔就对奠边府的失败这样写道:“这场灾难显示出这场战争几乎是不可能取胜的,因为在越盟后面,有中国这样一个巨大的庇护所。因此,从1950年后,这场战争就变得越来越不受欢迎,并且耗资奇巨,尽管钱是由美国支付。……”
说实在话,当时,许多法国人,愿意战争失败,以求解脱,因为他们已经厌烦透了,称之为肮脏的战争!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人,我想听听他对西贡陷落的反应。那将是极为独特而且有趣的,我急忙收拾起餐具,带上笔记本,直奔巴黎16区,在这个区的一所普通的公寓里,有一套简陋的二居室,那是越南的最后一位真龙天子——保大皇帝阮永瑞隐居的地方。
我没有乘车,在这明丽的温风荡漾游人如织的塞纳河畔行走,是一种精神享受。我问一个手持《费加罗报》的教师模样的中年人:
“先生,请问你看过西贡陷落的消息吗?有何感想?”
“若是你能问问美国佬有什么感想就好了,依我说,活该!”
这时候一对老夫妇凑了过来,老头带着几分虔诚伦然地说:
“这是好事!美国的年轻小伙子不会再枉死他乡了,这是一种解脱。”
那老夫人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低沉的直扣我的心弦的声调说:
“它使我想到了奠边府,想到了我的死在奠边府的小儿子。……”接着就莹然欲泪了。
我问一个左臂挎着女友的青年人,他们似乎正沉浸在隐隐私语的情话中,那小伙子以毫不掩饰的厌恶打量了我一眼:
“先生,西贡陷落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看,”我指指已经走远了的那对老夫妇的背影,“他们的儿子就死在越南,咱们法兰西在越南已有百年的历史,那里有法国难圆的东方帝国之梦,怎么能说没有关系?”
“即使那样,我还是说: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法国人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吧!”而后他挽起女友向布洛涅树林走去。
他们的回答颇使我纳罕,难道法国的新一代不再关心世界了吗?难道法国将从国际舞台上退到旁观者席上去了吗?声威显赫的法兰西已不再是骄傲自豪的象征,而变成因其风光幽美而驰名世界的旅游胜地了吗?我心怆然。
(二)安南之龙
——斯托里《越南战争求索》尾声之二
一位步履蹒跚老人迎接了我。他立即给我一种心灰意冷的印象,他的妻子因患伤风住在医院里,他在孤寂中度过漫漫长夜。他有着一幅标准东方人的脸型,依然保持着贵族式的尊严。他把我引领到二居室外的阳台上,对面是一片绿色的树林。在比较瘦小的越南人来说,他属于高大一类,由于背有些佝偻,显得比实际身型要弱小得多。微皱苍黄的面容绝无生气可言,只是两只黄眼瞳里还闪烁着亮光。他的神态引起我的怜悯,后悔用西贡陷落的消息引起他的悲伤。他的头发灰白,稀稀拉拉,像一丛严霜摧残下的衰草。我递给他一支雪茄,然后在他的指导下,帮他烧了一壶浓酽的红茶。
当我考虑如何开头时,他却拿给我一份《世界报》,他指着那篇《西贡陷落》的通讯平静如常地说:
“记者先生,你是不是为它而来?”
我略带歉意地点点头,表示绝无触发他伤感的任何动机,只是想和他谈谈心。
“这个信息并没有给我带来伤感,自从1945年逊位以来,我对一切荣华富贵、地位权势和休戚荣辱,已经全不在意了。30年来,我离开祖国,寄居欧洲,先在瑞士后在摩纳哥居留了20年,然后又来到巴黎。……这些年来,我以平民和侨民的身份,过着默默无闻的日子,倒也无虑无优消闲自在。我是依靠往昔的回忆生活着……”
我看到这位失意的老人已经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像走进了一场梦幻,我不轻发一语,呷着苦中略带甜味的红茶,仿佛在陪同他回到往昔。
“我对西贡毫无感情,”他的声音好像从历史深处传来,他的法语讲得非常纯熟,甚至还带着地道的巴黎韵味,“使我魂牵梦紊的是越南古都顺化,1926年的1月8日,我在那里登基,那一年我13岁,也是阮氏王朝13代君主,在西方,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而在东方却代表了吉祥,……你到过顺化吗?……”他仰起脸来问我,带着一种期待的追念的神情。
我说我到过,并且把顺化着实赞美了一番,尤其使他感动的是,我曾去瞻仰过顺化皇陵,那是阮朝皇帝的陵墓:散布在香江东西两岸的山岭上,也许受了北京明代十三陵的启示。其中以世祖阮福映的嘉隆陵最为壮观。布局威严、青松苍郁、环境清幽,陵墓对面是远近起伏的36座峰峦,被公认为形胜之地。这里充分表现出汉文化的影响——华表耸峙、殿宇巍峨,拜祭殿前,有宽阔的市道,两边有石人石兽,后为宝城——即墓穴所在处。
我告诉他,我曾游览过六座陵墓,即嘉隆陵(世祖阮福映)、明命陵(圣祖阮福皎)、绍治陵(宪祖阮福璇)、嗣德陵(翼宗阮福(王时))、同庆陵(景宗阮正蒙)还有阮宝岛的启定陵。其余三陵因距市区较远且无特色,故未一一瞻仰。
没想到听到此处,阮永瑞——这位末代皇帝,潸然泪下掩面而泣,他是注定进不了皇陵的了!过了大约三分钟,他才止住唏嘘,仰起脸来:
“天不佑我,我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代雄主完成帝国大业的人!”阮永瑞因面部过分苍白憔悴而眼睛反而显得明亮起来,里边浮动着悲愤与辛酸,“后来,我知道无力回天了。因为那是时代的趋势而不是我阮永瑞无能,……”
我静静地不动声色的听着,发现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而延伸到一个极其遥远的所在,他的充满激情的絮语已经不单是对我诉说了。
“我在12岁那一年,跟随我的父皇启定皇帝,参观殖民博览会,那时,我就懂得法国人便是印度支那的真正统治者了。1883年8月,在我还未降生的30年前,法国就派兵攻占须安港,强迫我国与法国订立城下之盟,按新的顺化条约规定:‘安南(越南)承认接受法国的保护权,在一切对外关系上,法国将代表安南。在外国的安南人,将受法国保护。……’然而越南民众群起反抗,中法战争也由此爆发。法军不断增兵,攻占越北,而后又侵入中国的台湾、云南的马关。
“中法战争结束,法国确立了在越南的殖民统治,并且在越南的南圻、中圻、北圻,采取了不同的统治形式。南圻是法国直辖领地,设法国总督;中圻则称保护领地,也就是保留阮氏王朝,这个王朝又在法国保护之下,派驻法籍总督。这个总督便是阮氏王朝的太上皇;北圻为半保护领地,由阮氏王朝派出经略使治理,后来又并入保护领,由法籍总督统一管辖。与此同时,法国占领了柬埔寨,1887年,法国将越南和柬埔寨并为‘印度支那联邦’,沉入了东方帝国的迷梦。
“接着就是民变蜂起,内忧外患使我父皇寝食难安一病不起,中道驾崩。那年我13岁,接过父亲皇位之后,一心开创帝国大业,我向百官郑重宣布:我的宏伟目标是在越南重演60年前日本明治天皇维新事业的成功:既向世界开放,又保持民族之魂,那时百官欢呼膜拜,几乎都相信我能担当起振兴越南的重任!所以我的年号定为‘保大’,意思就是开创新纪元的伟人!
“勿须讳言,我曾想从法国殖民者手中摆脱出来,但我又不能不感谢法国。在它的支持下,阮氏王朝才得以生存。越南历史上,不管李朝、陈朝和前后黎朝,没有哪个朝代能像阮朝那样全面持久地统治过越南,那就是法国远征军的援助,是它帮助阮朝镇压了农民起义、抵制了其他方面的攻击。我也衡量过服从或是反抗法国殖民统治的利害,觉得还是屈从为上。
“原因是反抗必将遭到残酷镇压,就像我的祖上咸宜(阮雍历)、成泰(阮宝檐)维新(阮永珊),他们也想独立自主恢复一个国家皇帝的尊严,结果,有的被毒害,有的被废黜,有的被流放到孤岛上了结残生!
“我也仔细考虑过,尊严固然可贵。当获得尊严后必然失去保护,结果被农民起义或是外来势力推翻,不但保不住尊严,连从属地位也保不住,我开始懂得了明哲保身的道理。我慢慢悟出了悠悠万事多是苦乐相济,幸福与烦恼共存,权力的峰巅也是最危险的境地,历来多少帝王总统被刺被害,那是一个日夜难安的老虎之背,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来被虎吃掉。
“我也悟出了威严的帝王生活有时不如平民自由自在。室内的珠宝玉器不如平民窗前的一株芬芳的鲜花,珍馐美馔不如粗茶淡饭养人。……
“在我登基之时,曾为我的显赫地位陶然自负,并没有意识到帝王之位犹如身处危崖绝顶,四周都是危机四伏的峭崖深渊,容不得半点疏忽,一旦失足就会跌落下去碎骨粉身。
“我明白,法国已经把越南视为它的版图上的一颗明珠,视为东方帝国的前哨。因为越南地处东南亚要冲,海岸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