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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尽头是一座围墙比谁都高,面积比谁都大的院子,在这些建筑里显得与众不同,分外惹眼。从伸出的檐角处挂着几盏红灯笼,上面写着斗大的“王”字。红色的灯笼随着卷地而过的一阵阵夜风微微晃动着,将粉饰雪白的墙壁照的一会儿很亮,一会儿又阴暗下来。在八字陷进去的大门外是一对青石雕刻的石狮子,在灯笼发出的暗红色光线下,石狮子的影子拖了老长,直到渐渐消失在黑暗中。院子大门是扇铁门,外面用整块黄铜包了起来,显得无比高大、沉重。这里就是浔阳首富王磊的王家大宅。
吱呀一声,王家大宅铁门被人推开了,宁静的夜里,铁门下面的铁轱辘与地面摩擦声是如此刺耳,让人牙关痒痒。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从铁门里探头望了望外面,见外面没什么人,危颤颤从里面慢慢移了出来,手扶着围墙望着东面。从大门里又走出一个人,那人走到老人后面,搀着老人柔声道:“李妈,外面风大,您还是快点儿进屋去吧。……小心别凉着了。”
站在门口张望的是王家佣人李妈,李妈年龄大,又是王磊父亲找来的,平常王磊对她说话都客客气气,其他佣人自然很尊重老人家了。现在李妈望着外面有些心烦地喃喃道:“哎呀,都这么晚了,老爷怎么还没回来?”
“放心吧,老爷回来了我会帮老爷开门的。您老人家就先歇着好了,真要冻出什么事情,老爷怪罪下来我们也担当不起。”
李妈被人搀扶着走回了院里,嘴里还唠叨着:“唉,这刘经理也是,什么事居然要老爷忙到现在?整天东奔西走的,老爷就是铁打的也要累坏了啊……”
李妈絮絮叨叨说话声渐渐消失在院门后,吱呀一阵声响,咣当一声铁门重新关上了。
远方飘来一片淡薄的黑云,将苍穹上闪烁着的群星装进了黑袋子中,风急了,地上枯黄的树叶随风起舞,气温越降越低,看来明天天气恐怕要下雨了,就是落场雪也很有可能。
李妈扶着白玉栏杆心神不宁地站着,望着大门外,空洞的眼神仿佛透过了铁门,看着遥远未可知的地尽头。她在等着王家大宅的一家之主回来,不光李妈,王家大宅所有的佣人都很无聊地站在屋外。火车站那边的钟楼传来了十一声浑厚的当当声,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汽车发动机声。
“赵婶、老宋头,开门。看看是不是老爷回来了?”
用不着李妈吩咐,王家大宅的铁门打开了,两个人影从院子里走了出去。声音越来越响,汽车是朝王家大宅这里开了过来,外面越来越亮,大宅中所有的佣人全面朝着大门张望着。
发动机轰鸣声中,两道光柱从大门外照了进来,耀得人睁不开眼。一辆黑色中华轿车从外面驶了进来,车子兜了个圈子,停在了洋楼前面。十多名佣人排在阶梯前,驾驶室车门打开,老王从里面走了出来,绕过车头走到右后车门处,将车门拉开,恭敬地请戴着黑礼帽披着裘皮大衣的王磊低头从里面钻了出来。
见王磊过来了,佣人们低头齐声道:“老爷辛苦了。”王磊只是点头唔了一声,看到李妈站在前面,上前一步扶住李妈,关切地责怪道:“李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我不是说过了,要是太晚,李妈你用不着等我,先休息好了,免得累坏了身子嘛。”
“不晚不晚,这才几点?年龄大了,睡眠也少了,少睡几个钟头没什么大不了。”
李妈到王家这么长时间了,看着王磊娶妻生子,接着妻子难产而死,前老爷又因病而亡,是人总有个感情,何况一起过了二十来年?王磊对李妈不象对一般佣人,而李妈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王家父子就是她的亲人了。
进了客厅,王磊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揉揉太阳穴所在位置。李妈泡了杯香茗轻轻放在王磊面前的茶几上,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这位王家主人。王磊面颊松弛下来,不再像以前那样饱满了,原本红润的脸色灯光下看起来带了一种憔悴后病态的蜡黄,以前满头乌黑的头发现在鬓角早以染上风霜,一撮撮灰白头发再配上额头深深的皱纹,这个主人已经老了。前年夏天前王磊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成功男人,浑身上下透着男子汉爆炸性的力量,可王林斌闹腾着要考军校并且还真的考上了,这击垮了看起来很坚强的王磊,不到两年时间,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年。
王磊听到茶杯与茶几接触发出的轻响,睁开眼伸出手将茶杯取了过去,一抬眼,见李妈站在自己面前,只是爱怜地打量着自己,茶杯端到嘴唇没喝了,用他那有些沙哑的嗓子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老爷……下午吃晚饭前少爷打了电话过来找老爷。”李妈踌躇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
“哦,林斌啊,他怎么说的?现在学业还好吗,训练是不是很辛苦?……这小子,这是他自找的!既然决定了当什么军人,他要是现在后悔了,想当逃兵,我可无能为力。”王磊低头品着李妈给他沏好的香茗,微瞑着眼缓缓说着。
李妈有些尴尬地道:“还好,少爷说他的功课在全班三十来人中属中等水平,那些训练他觉得虽然还和以前一样比较累,不过也能坚持。”
“那他说什么?钱多的没处花,这么老远的打电话过来聊天吗?”王磊虽然钱很多,可儿子从大老远有事没事就打长途电话回来,这费用还是让他心疼的。
李妈小心答道:“少爷说按照课程要求,他现在已经登舰了。他被分配到太平洋舰队巡洋舰第二分舰队担任“湖口号”舰长的实习副官。”
李妈的儿子原来就是在太平洋舰队巡洋舰第二分舰队担任水兵,二十来年后,李妈一手拉扯大的王林斌也进入了这个舰队当见习副官,李妈觉得冥冥中好象自己跟这个太平洋舰队巡洋舰第二分舰队十分有缘。李妈不知道,王林斌在电话中跟他提到过的“湖口号”巡洋舰舰长欧阳镡海军上校(本来是中校,不过有一个担任海军参谋长和中国舰队总司令的伯父,升起官来自然比谁都快。)的伯父当年就是指挥马尼拉湾海战的太平洋舰队巡洋舰第二分舰队司令欧阳骐海军准将,李妈要是知道世间事情如此巧合,估计会瞪大了眼睛,嘴里一直念叨着菩萨保佑什么的。
王磊轻轻茗了口茶,没什么感情地淡淡道:“登舰实习了?好啊,他也算没给我丢脸,还算有点出息。”王林斌一心要考海军这深深刺疼了王磊,对儿子在军校学习进入最后阶段,王磊也不是太在乎——骨子里他倒很希望儿子因为娇生惯养,不适应军校自己退学回来。
“老爷……少爷说……少爷说……”
王磊见李妈欲言又止的样子,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李妈。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少爷怎么说的?李妈你年纪又不小了,怎么现在说个话倒吞吞吐吐起来了?”
李妈嘴唇微颤一会儿,颤抖着低声道:“少爷说……他们军舰要在明天起航奔赴战场了。”
当啷一声,王磊手一哆嗦,手中茶杯掉在大理石地面上打的粉碎。李妈的声音虽小,钻进王磊耳里却如同晴天响起一声霹雳,王磊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连茶杯掉了也没反应,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双手还维持着刚才端着茶杯的姿势,整个人如同一座大理石雕,只有急速起伏的胸口证明他是一个活人。
“老爷……老爷!……赵婶、老王快来啊!”见王磊整个人傻住了,李妈吓的唤了王磊几声,扯着嗓子朝外面喊了起来。家里的佣人听到李妈尖利的喊叫声,匆忙从各个地方奔了过来。
“林斌他要上战场了?……”王磊嘴里喃喃自语地说着,连脚下佣人手忙脚乱收拾着地上碎瓷也没注意。“林斌要上战场了?他可还是个孩子啊!怎么就要上战场了?……”
两颗浊泪从王磊眼眶中淌了下来。海军的危险性以前王磊不清楚,自从大战爆发后,从报纸上他却了解到作为一名海军军人,他在战争中生命是多么脆弱。海战中往往一艘军舰被击沉意味着全舰将士除了极少数幸运儿,绝大多数都要以沉没的军舰为棺材,再也无法上岸了。王磊原本以为中国参战会通过俄罗斯境内陆军到欧洲和德军好好比试一番,海上既然有强大的大英帝国海军,中国海军没什么事情。可今天李妈转诉儿子来的电话,居然说王林斌要乘坐军舰上战场和德国海军拼命去……王磊渐渐缓了过来,眼睛盯着窗外,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北方,苦涩地问道:“他有没有说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李妈默默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哀怨地说道:“我问过,少爷说这是军事机密,任何人都不能告诉。……老爷,您的身子要紧,可别太担心了。”
“军事机密?”王磊苦笑地说道:“这孩子可真有出息,连到什么地方,家里人也不能说。唉,这都是命,由他去吧。”说到最后王磊感到万念俱灰,懒懒地说完了,站起来踉跄着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能仁寺西边靠近甘棠湖的那片水泥楼房住宅,夜已经很深了,其他地方除了路灯,居民家里一片漆黑,而这里却有一幢楼房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灯光下,两个人影低着头来回缓缓走动着。
“耀东,空军要参加战争?浩天他真的要上战场吗?”浔阳一中校长张义朝略显悲怆地问道。
张耀东愁眉苦脸地说道:“父亲,这次估计是真的了,不过浩天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到前线去。议会上下已经对军方在宣战半年后一直无所作为大为不满,据我在北京的朋友说,一月初最高参议会召开了一次特别会议,专门声讨军方对国人之死无动于衷,说是他们只顾着自己保命,很多议员强烈要求军方给予何时参加战斗解释。这次声势如此浩大,怕是躲不过去了。浩天既然是军人,现在他还在军校学习,暂时应该不会到前线去,不过以后可就难说了。”
“军方不想打仗?……你们这些议员还真是愚蠢之极,那些军人要是不想打仗也就不会对我的学生进行什么军训了。……唉,可怜我的孙子才十九啊,这么年轻就要被送上战场……这是什么世道?!”张义朝仰天长叹,美髯胡须微微飘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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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全
三月下旬的波斯湾显然有了点夏季的味道。才清晨六点,微风中就已经隐隐传来一丝暑气。拉布拉多犬“胖子”显然对夏季的过早到来很不满意,“汪汪”的狂叫起来。
“该死的。”空军少尉杜申利刚在梦中结识了一名妙龄少女,却突然被狗吠声拉回现实世界。气恼万分下,摸起床边的一只空酒瓶就扔了出去。酒瓶准确的落在“胖子”的食盆里,摔了个稀巴烂。也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不满,正在狂吠的“胖子”很快夹着尾巴,悻悻溜回了自己的小窝。
美女是见不到了,睡觉也失去了意义,杜申利只好嘟嘟囔囔的从行军床上爬了下来(也许用滚更合适)。帐篷里一地的空酒瓶,那是这支部队里几个酒鬼昨晚的战绩,每次顺利的执行完任务,他们都要凑在一起好好的乐一乐。
“该死的……”在帐篷里找了半天,杜申利才隐约想起,昨晚似乎某个酒鬼把自己的刷牙杯拿去当酒杯了。那只杯子好象还是当年在军校的时候,学校附近某个崇拜自己的漂亮小女孩送来的,具体是哪个呢?忘了……洗漱完毕,吃完两个面包,一杯牛奶和一个鸡蛋的早餐后,时针还没指到七点,看来今天又是漫长而无聊的一天。不管如何,“胖子”还是要先喂饱的。最近“胖子”的食量见长,一早上能吃三两多猪肉拌饭,再这么下去后勤那些吝啬鬼铁定会找自己麻烦,明后天还是直接去问伙房的老周讨点猪下水什么的算了……杜申利拿了个盛着肉骨头的铁罐蹲在“胖子”的小窝边胡思乱想,全然没有注意中队长已经站在自己的身边。
“空军少尉杜——申利!”
“到!”随着中队长的一声断喝,杜申利条件反射式的将铁罐扔到了一边,跳了起来。
“请稍息。”中队长对下属的迅速反应显然比较满意,口气逐渐舒缓下来。
“昨天,在迈阿米尔附近,我军遭到了不明炮火的袭击。根据初步推测,应该是敌人在阿拉伯河北岸的重炮阵地所为,大概在……这个位置。”中队长指着随身带着的地图上用铅笔圈出的的一小块区域,圈里覆盖着象征沼泽地的标记。“你今天去那边飞一趟,把敌人重炮阵地找出来。”
“这个……有多远距离?”杜申利盯着那个铅笔圈,感觉那个圈像极了捕捉野兽的套子。
“大概三十公里,你的侦察机航程足够。”
“是!”虽然回答的斩钉截铁,但杜申利心里却老大不乐意: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