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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小的碎玉,又有一股股细流沿着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编织成网,敲击着张浩天耳轮。
屋外青翠的松树冰挂雾凇,如玛瑙成传,晶莹目眩。远方秀峰峻岭淹没在浓浓云雾中,偶尔露出一角,却是一片白色点缀在云天之际。仿似虚无缥缈的天宫显露在凡人眼前。一抹灰蒙蒙云雾飘过,又隐藏起来了。
这里是徽州黄山脚下的空军疗养院,疗养院就坐落在陡峭入云,三面临空的始信峰南面山脚下。自古有传古人登上绝壁千仞,手扶松树,立于濒临深渊山顶上,纵目茫茫雾海,始信黄山天下无双,于是山峰得名始信峰。
黄山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称为四绝,驰名天下,张浩天到疗养院已经一个星期了,温泉他是泡过,奇松疗养院中就种了不少,只是没有石头缝里长出,韵味少了不少,怪石、云海却因为淅沥下个不停的小雨,一直没有机会登上山峰,感受一下古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种感觉,看看到底石头怪在什么地方,云海好在那里。国内能呆的时间不过一个月,而这些时间不能总在黄山这里耗着,还有一个星期的假期可以回到家乡探亲。如果没看成黄山真正丰韵,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浩天!浩天!”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屋门被猛地推开了,一身雨水的杜申利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张浩天坐在椅子上,侧脸看着自己,抖了抖身上雨水,嚷嚷道:“快快!收拾一下咱们马上爬黄山!”
张浩天靠在椅背上,摇着头道:“爬黄山?外面下着雨,山顶下着雪,这山怎么爬?中校不是说了,冬天黄山山路湿滑,原本就诸多危险,现在再下着雨加雪,中校就更不肯让我们登山了。我是无所谓,可你这个国人皆知的空军英雄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这疗养院院长算是当到头了。”
“唉,你管他那么多干嘛?这雨整天淅沥沥下着,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停?就是停了,中校也会说山上积雪未融,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登为好。……看着美景就在眼前,却不能走过去看看,这也太窝火了。我刚才到山下看过了,管在哪儿的人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要是现在不乘机上山,我们这次回来不等于白走一趟了?”
“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还不赶紧走?!”容不得张浩天多说,杜申利不由分说拉起张浩天冲进外面濛濛雨中。
俩人偷偷摸摸避开游动哨兵,离开疗养院朝登山小道潜去。冬天道路两旁种着的花草已经枯萎,透过高大挺拔的大树望去,两旁群山云雾中一次一山形,一步一山景,步步有异,眼眼均有不同。悬崖峭壁上,黄山松顽强地将根深深扎在缝隙中,怪石之间,迎风斗雪。还未真正踏上上山之道,俩人已经一步一惊叹了。只是脚下路实在湿滑,让俩人注意脚下多与看山上美景,况且纷飞的雨丝也常常让人睁不开眼睛。如不下雨,自然是再佳不过了。但天下之事,岂能事事顺乎人意?俩人虽有遗憾,也只能以自己此行,乃前无古人开创之举聊以自慰。上山半路上守道的小屋里已经空无一人,也许看守人见连续下雨,没人上山,偷偷溜回家享受家庭温暖去了。虽然大门铁将军把门,可这对空军飞行员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俩人很轻易就翻越铁门,跳了进去。
杜申利朝前走了几步,不肖地说道:“你看,中校就知道吓唬我们,这路还不跟刚才一样,哪有那么危险?我就不相信,这爬山难道还比我们在天上和土耳其人发生的空战还危险吗?”
“这话还是别说,你小子不管怎么说也是空军英雄,那么多飞行员中,取得空战胜利的有多少?人家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小子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咱们空军不少了一个有胜利经验的飞行员?为了官帽着想,中校也不能让你出什么事情啊。”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我又不是圣人,还不是两个耳朵,一张嘴,两只眼睛看前面?当飞行员的嘛,天上看黄山是看过了,可怎么看都和其他山没什么两样,要是不亲自登山看看,以后空战要是被人家打下来了,岂不是抱着遗憾回老家?总不成十八年后再来看看吧?这也太遥远了,而且我是无神论者,才不相信十八年后变成什么英雄好汉!”
张浩天点点头一本正经说道:“嗯,不是英雄好汉,而是女流之辈,就是你常说的小娘们。”
杜申利笑骂道:“胡扯!你才变成小娘们呢!”
张浩天脑袋摇的好象拨浪鼓。“不可能,决不可能。我可不想从天空再被人家打下来。说什么也要以英雄身份回国,而不是让人纪念,永垂不朽的烈士。”
“站住!……不许动!”
俩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碰到拦路抢劫的小蟊贼了,连忙站住,神经崩紧,随时准备与小蟊贼打上一场。扭头望向声音来源,杜申利和张浩天马上变成了苦瓜脸。
“院长,您怎么在这儿?”杜申利脸上尴尬地问道。
疗养院中校院长黑着脸从树后面转了出来,身上披着厚重的雨衣,雨水沿着大檐帽边淌落,脸上都是雨水。院长突然从这里出来,说明在俩人进来前,他就已经守侯在这儿了,可从身上被雨淋来看,倒是杜申利和张浩天更显得狼狈些。
院长没黑着脸好气地训斥道:“中尉,我看你这两天在这附近探头探脑就知道没打什么好主意。刚刚不过让守卫暂时躲避一下,你马上就过来,怎么,我说的话你只当耳旁风?!”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院长说的话怎么能当耳旁风呢……我们只是手脚发痒,想走近些看看雪中黄山而已,并没想真的爬到山顶去。您就是不拦着,我们也马上要下去了。我们现在就回去。”说着张浩天扯了一下杜申利,想要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站住!”院长将想溜的俩人叫住,见俩人一脸无奈转过身,心里暗自好笑。说起来俩人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英雄,可他们所作所为居然还跟个孩童一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想走?……有那么好走吗?!取消三天外出权利,同时通报你们领导,让他们给予你们俩纪律处分!”
“院长!这点小事就不用通报领导了吧?我们保证再也不违反疗养院纪律了。”杜申利一听要通报领导,急急争辩。通报自己的上级领导那还有个好?孙大队正一心整顿部队,现在要是将这事情捅过去,芝麻大的事情,也会给孙大队放大成西瓜的。要是这样杜申利在战斗机中队的生涯算是到此为止了。“或者取消五天外出权利好了,只要不报告我们领导,任凭院长如何处罚,我们都认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你怎么没想到。不管这里如何处分,你们队长那边是一定要通报的,要告诉他你们这两个混蛋蔑视疗养院纪律,让你们队长严加处罚!”
杜申利这下傻眼了,见院长扳着脸,不肯通融,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在裤缝上狠狠摩擦着,仿佛想用劲所有力气将院长给解决了。只是现在自己只是违反了微不足道得纪律,要是解决院长,那就是犯罪了。杜申利可不希望自己英雄身份变成了罪大恶极的坏蛋。而张浩天在杜申利身边,只能自认自己倒霉了。虽然他曾经劝过杜申利不要出去,可现在自己和杜申利一起被抓,怎么说自己也跑不了。擦着军裤边缝,杜申利摸到一个硬邦邦金属片,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希望。
“院长,这次是我们错了,还请院长稍微通融一下。”说着杜申利很麻利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勋章,必恭必敬递到院长眼前:“这个来历院长您是知道的,这次我把这个送给院长。”
院长没好气地将杜申利伸过来手推开,不屑地道:“怎么?想对我进行贿赂吗?你这是犯罪!”
“我哪敢贿赂您啊,这个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小小礼物而已。算是我代表前线飞行员为疗养院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略表一下感激之情而已。”
这枚勋章是在美索不达米亚陆军从被杜申利击落的土耳其飞机飞行员尸体上找到的,据情报人员介绍,这是一枚德国的二等铁十字勋章,通过查阅资料,得知这名被击毙飞行员曾经在东普鲁士上空击落一架俄罗斯飞机,为了表彰他对德国做出得贡献,颁授给他的。作为首开记录的中国飞行员,总要留下什么纪念品,被击落的土耳其福克式飞机太大了,而且在触地时候完全损毁,给杜申利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为了表示陆军对空军的钦佩,陆军将缴获的这枚勋章送给了杜申利,让他留做纪念。
杜申利对这件纪念品自然也极为看中,勋章每时每刻都被他带在身边,好时时拿出来吹牛。在疗养院里自然也不例外,不到一个星期,疗养院中谁都知道杜申利这里有这么一个宝贝。首先这个是缴获敌对国颁发的勋章,其次这代表了中国空军第一次击落敌国飞机,它所代表的纪念价值自然不可估量。对这个战争纪念品感兴趣的人实在太多,包括疗养院院长或认真或开玩笑都打听过杜申利是否愿意转让,为了得到这枚勋章,开出的价格已经从一百块翻了十翻,达到一千块,要知道,现在就是买辆一般的轿车也不过千元而已。对这些永远不会上天的空军人员开出的收购价,杜申利一直没有动心,毕竟这是他参加战斗的纪念品。今天见院长要对自己的队长告状,再舍不得他也只能拿出来了。与纪念品相比,飞行对他诱惑更大,以后要是运气好,再击落一个有勋章的飞行员,自己不是还能得到这些铁十字勋章?
“这个是送给疗养院的?……这怎么可以!这是你战斗纪念嘛,我们疗养院又没有做什么事情,怎么可以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虽然话还是冷冰冰,杜申利还是从院长眼中看出了心动。
“自然是送给疗养院的,请院长代疗养院接受我这个小小的礼物,算是我们对疗养院感激之意。能休息好,才能在战场上更好的杀敌,这种小东西,只要打下来敌人,那还不缴获一大把?院长还是不要推搪了。”杜申利肚子里一个劲大骂院长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明明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自己这件纪念品,却好象不动心,让自己说服他!天可怜见,击落飞机哪那么容易的?这可是提着脑袋在赌博,搞不好哪天自己小命就赌掉了。
“既然如此……我看这样吧,我代表疗养院感谢你将这枚勋章赠送给疗养院,为此,疗养院将建造专门的展览室,用来陈列这枚及以后接受的纪念品。为了表彰杜中尉对我们疗养院工作的支持,展览室将以杜中尉名字命名。小张,希望你也尽快能缴获战利品,赠送给我们疗养院。”院长伸手过去郑重接过杜申利手中德国勋章,对站在杜申利身边一脸为他可惜的张浩天笑言道。
杜申利苦笑着敷衍道:“我会尽力的,一定不让院长您失望。”杜申利可不想将自己的纪念品送给别人,何况到了天空,是你击落敌人,还是敌人击落你,一切都只有打了才知道,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被击落?杜申利他就不敢做出这样的保证,他已经被土耳其人击落过一回了。
“活见鬼了!打鬼的钟馗居然让老鬼欺负到头上来了,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啊!”
回到宿舍,杜申利一屁股坐在单人床上,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瓶黄酒,打开瓶盖也不加热直接往嘴里面倒,喝两口,破口大骂一句,愤愤表情让同样垂头丧气的张浩天看着他觉得很有趣。
“你不是说勋章不给任何人吗?怎么又给了中校?”
“能不给嘛?这个中校简直就是吸血鬼,他是早惦记上我的勋章了。今天我要是不掏出来,这家伙真有可能让孙大队废了我!而且他也总能找到理由,给我没收了。娘的,他是中校,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中尉,细胳膊能拧的过人家粗大腿?”
“同情中,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也没办法。那你回家拿什么对家人炫耀?”
“还吹什么吹?勋章都没了,回家拿什么吹牛?人家让我拿出证据,我总不能说在疗养院因为违反纪律,给院长巧取豪夺了吧?”杜申利丢弃酒瓶子,靠在被子上沮丧地喘着粗气。
“没关系,反正报纸上介绍你英雄事迹的报道不少,你爸妈会为你骄傲的。不像我,连敌人毛也没揪下来一根,就让人家给轰了下来,我回家才真的没脸见人了。唉,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杜申利睁开眼,乐了。“你怕什么?报纸上不说了,我是在你掩护下,击落了敌机……妈的,我在天上被人家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你早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掩护我。反正按照报纸说,我的功劳也有你的一半,怎么掩护我击落敌机随便你怎么说,人家都只有点头的份,你还是偷着乐好了。”
张浩天不满地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