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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过问训练问题,他最怕别人说他不懂军事,可黄阿平偏偏说,有人凭着投
手榴弹,就能当上副团长,高科技战争,手榴弹能扔到导弹上吗?对黄阿平的
散漫行径和无耻谰言,孙大竹自然深恶痛绝,所以坚决反对提拔黄阿平,说:
别说让他当指导员了,副连长都没当好。看他那个崇洋媚外的劲头,我担心真
的打仗了,这小子投敌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
范辰光对黄阿平也不太喜欢,他原来是黄阿平的教导员,对黄阿平的情况比较
了解,几年前他还曾经把黄阿平作为四小金刚纳入了他的宣传计划,但后来因
为种种原因,四小金刚这个品牌没有打出去,而随着彼此地位身份的变化,黄
阿平这小子越来越不讨范辰光喜欢了。范辰光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你们就
知道黄阿平是怎样一个同志了。就上个月,我到三连去,连队都在训练场上训
练轻武器射击,这个同志坐在老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像和尚打坐入定似的。
我观察了很长时间,他一直是这样。问他们连队的一个排长,你们副连长这是
干什么?那个排长也是二乎二乎的,说分队练射功,他们副连长这是在练坐功
,准备将来官当大了坐主席台仨小时不挪窝,也不撒尿。你说这叫什么玩意儿
。这样的干部能用吗?
岑立昊说,黄阿平固然有缺点,人无完人嘛。但黄阿平这几年潜心研究外军人
才成长过程,是很有自己的见解的。他认为我们有差距,是恨铁不成钢,是希
望我们强大,并不是看笑话,也并不意味着自暴自弃,跟崇洋媚外是两码事。
这个人写了十几万字的《十国军官之路》,我看很有见解,对我们有很多启示
作用。这个人将来放在干部股,绝对是块好料子。一个副连级干部,如此有眼
光,有忧患意识,难得。这样的人老是不提,他最后也只好卷铺盖,我们的人
才不就是这样流失的吗?
孙大竹说:用干部不仅是个个人问题,它体现了一定的导向性,如果黄阿平这
样的人都提起来了,会不会有负面影响,会不会挫伤那些安心本职工作的同志
的积极性?
岑立昊说:这里有个问题要解决,我们提倡安心工作,但是具体情况还得具体
分析。不安心有几种,一种是懒惰消极,一种是好高骛远,还有一种是用非所
长。可以说,黄阿平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副连长,也有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指导员
,关键要看这些位置是不是合适他。你老孙是军里挂号的基层管理先进干部,
让你当副团长你安心,让你到服务社卖东西你能安心吗?不仅你不安心,别人
还不放心,怕你把账算错了。
在黄阿平的问题上,刘迎建最初缄默。刘迎建是个老政委,岑立昊和刘英博当
连长指导员的时候刘政委就是团里的副政委了,岑立昊在他面前当然有所收敛
,刘政委不表态,岑立昊就感到很孤立,他非常希望刘英博能够支持他一把。
但作为政治处主任,刘英博的处境很微妙,没有摸清刘政委的态度之前,他是
不好轻易表态的。刘英博斟酌再三,最后还是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黄阿
平这个人,是有点狂,不太好管,但军政素质都比较好,倒也算个人才。用和
不用,都有说法。
岑立昊说:干才能用不好用,奴才好用不能用。但从部队建设的立场上看问题
,我们应该宁用不好用的干才,也不能用好用的奴才。干才一旦用好了,就能
发挥重要作用,而奴才只要发挥用处,就是帮倒忙。
经过几个回合的争论,从常委们的发言中,已经能够感觉出多数人倾向于岑立
昊的意见,刘迎建最后拍板——这大约也是老政委对新团长做出的一个姿态—
—同意岑立昊同志的意见,提升三连副连长黄阿平为三连指导员。
黄阿平钦佩岑立昊,所以在去年洗剑山抗洪抢险那次卸载小钢轨的行动中,尽
管他也心存疑虑,但是后来他还是执行了,而且是他带的队,那时候他也听说
了常委会的争论,并且也觉得岑团长的决策可能是错误的,但是他没有抵制,
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把事情做好,替团长弥补一点什么。他甚至热血沸腾地幻想
,他带着部队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条铁路掀开,像扛梯子一样扛到洗剑山大坝上
,就那么往河里一放,一排坚不可摧的水中屏障就竖起来了,然后是各个地段
过来参观,范辰光等人在岑立昊面前点头哈腰地检讨认错。可是,确实太难了
,他哪里能够想得到,那些钢轨是那样的难卸,卸下了又是那样的难运,运下
来又是那样的派不上用场呢?
从那一天起,他就发现范副政委给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一次到团里开会,范辰
光朝他似笑非笑地说,啊,黄副教导员啊,临危受命,功高一筹啊,好啊好啊
,好好干!
他当然能够听得出来范副政委的讥讽,但是他不在乎。
现在好了,岑团长走了,范辰光,还有孙大竹,他们能放过他吗?放不过也不
要紧,那就来吧!
一连几天,黄阿平的心里都有一种很悲壮的感觉。他想去看看岑团长,去告个
别。可是,每当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制止了。他和岑团长是什么关
系,别人恨不得把他说成是岑团长的干儿子,可是他连岑团长住在哪里都不知
道,除了在会场和训练场上,他从来就没有同岑团长单独在一起过,尽管心里
离得很近。
第七章
一
岑立昊拎着一只皮箱到北京报到,铺盖卷子和几箱子书,全都交给了火车托运
站。几年后他听见一位领导同志说过这样的话,当兵三十余年,搬过二十多次
家,每次都累得屁儿颠颠,每次都搬丢一些东西,但他还是很喜欢搬家,无论
是调动、提升、入学还是换防,每搬一次家就意味着一次提升或提升的可能,
这就是所谓的“人挪活,树挪死”。
但岑立昊不知道他这次搬家意味着什么。严格地说,他这次还不算搬家,老婆
孩子过不来,他还没有获得搬家的资格,多少还有一点盲流的感觉。最初的一
个月,他住在办公室里。
岑立昊到达六局之后遇到的第一位顶头上司是Z部六局的副局长宫泰简,宫副
局长对他比较关照,张罗着帮他安排办公室,领取各种办公用品,介绍领导和
同事,又领着他到食堂、理发室、卫生所等生活服务部门熟悉情况,方方面面
显得无微不至。
过去在基层,岑立昊也经常琢磨训练改革转型的问题,他的那篇发表在《军事
硏望》上的论文《地面作战功效初探》,实际上就是结合近年发生的诸如英阿
马岛、两伊战争等局部高科技战争地面步兵的地位和作用,探讨中国陆军的发
展方向,其中一个重要的观点便是从解剖问题入手,譬如战斗结构不合理,官
兵比例失调,装备换代滞后,训练模式陈旧等等,提出:战斗力的增长点就在
解决问题当中,解决了多少问题,就提高了多少战斗力。这个观点得到了唐云
际的赞赏。到总部之后,虽然只是个参谋,但接触面广了,信息也多了,视野
就开阔了。岑立昊深深感到,由于种种原因,我军的现代化建设已经同发达国
家拉开了很大的距离,积重难返,要想在短时期内一揽子解决这些问题,无疑
是不现实的。但是,在总部工作,就能找到高屋建瓴的感觉。他翻了很多外军
资料,研究了西方一些军队陆军转型的成功经验,提出了“三位一体,中间开花
”的设想,也就是说,在军费开支和技术探索上,不吃大锅饭,集中财力物力搞
高精尖,让一部分小部队先“富”起来,先装备高技术兵器,先期进入高科技训
练,这些部队既是作战单元,又是学校,从而为带动线形纵向和面上横向做好
物资和技术准备。这个设想同样得到了唐云际的支持,让他进一步调研论证,
使其更加充分。
岑立昊沉浸在自己的调研中,往往对局里的日常工作缺乏积极性。但既然是机
关,难免有些文牍需要处理,有一次宫泰简布置岑立昊就某部的一次现场会整
理一个经验,岑立昊说,这样现场会只是一种展示,没有太多的新东西,出发
点还是常规战,与我们将要面临的战争差距太远,基本上没有意义。让我来搞
经验,那我主要是挑毛病。宫泰简不高兴了,因为这次现场会是局里参与指导
搞的,你老挑毛病,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因为六局工作性质涉密程度较高,局里没有配公务员。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
新调到总部机关的干部,尤其是从下面部队进京的干部,最初的工作既要大处
着眼,小事也不能马虎,譬如上班之前打扫卫生,整理办公室,给局长副局长
打打开水之类。但岑立昊来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在这方面有所表示。宫泰简觉
得这个新来的参谋工作起来倒是挺勤奋,就是不大在乎小节,便常常暗示他,
但他老装糊涂。
有一次,宫泰简瞅个机会,对岑立昊说,你看何局长的办公室一直都是张参谋
帮着整理,张参谋也是老同志了,你初来乍到的,人又年轻,细小的工作可以
多干一点。
岑立昊当时没吭气,只是笑笑。但宫泰简发现,那些“细小的工作”岑立昊压根
儿就没干过,更别说多干了。
二
岑立昊调到六局的第二年,随总参一位首长和唐云际部长到某边境线看望边防
部队。上了飞机之后,唐云际向首长介绍随行人员,介绍到岑立昊面前,首长
突然说,这个年轻人我认识,我们两个人曾经一起参加过一个令人难忘的追悼
会。
其他人不明底细,岑立昊心里有数。这位首长恰好就是当年指挥过南线战争的
副司令员K首长,范江河反映问题的材料就是他指示摘要转发的,范江河病逝
后也是他亲自参加了追悼会。
首长握着岑立昊的手说,范江河同志是我的朋友,我的印象你是他的得意门生
,那么我们也就成了朋友你说是不是?
岑立昊心里一阵烫热。
那次看望的部队多数在高原上,其中有几个哨所设在高山之巅。到了山下一个
中转城市之后,首长就坚持不乘直升机,带着两辆号称“巡洋舰”的越野车往山
上爬。时值春末夏初,上山的路上满眼绿色,而随着海拔增高,绿色逐渐消失
,空气越来越稀薄。这些地方一年有半年大雪封山,蔬菜和粮食运不上去,官
兵生活在清苦和寂寞当中,尤其还要承受高寒缺氧的折磨,一旦换防从山上下
来,多数人头发脱落,指甲凹陷,严重者眼球凸出。首长感慨于戍边部队的艰
苦与坚韧,在向哨所官兵们讲话的时候,竟然热泪纵横泣不成声。
从山上下来,就国境线的守防问题,首长同随行人员探讨,特意点名让岑立昊
发表看法。
岑立昊直言不讳地说,其实,有几个哨所是可以不设的,或者搞季节性设防,
因为一年之内有半年大雪封山,我方处在正斜面,后勤保障尚且完全屏蔽,对
方面对的是陡峭的反斜面,更是难越天堑。所以说,在高寒季节,这里永远是
有防无攻。这是一。第二,边防部队装备技术性能低劣,后勤保障能力较差,
从战术上讲,哨所同最近的基地距离也有六十多公里,如果真的在这一带发生
边境争夺战争,一个哨所的兵力只是杯水车薪,不足以抵挡敌人进攻。第三,
像这样一个边防团的保障,每年车拉空运,来回中转,翻车掉沟,物毁人亡,
消耗巨大,仅生活保障一项,相当于非边境部队一个师的消耗,如果实施战斗
保障,这种消耗则成倍增加。从战争的角度算一笔账,这里的一个边防团,实
际能够在一线战斗的兵力是一个半营,而战斗保障至少相当于一个半师……
岑立昊因为事先有所准备,同时他的观点也确实是一路上的真实感受,所以说
起来没有什么顾忌,但唐云际部长还是给了他一个暗示的眼神。因为首长面无
表情,唐部长拿不准岑立昊这样大胆地、同此行了解和解决边防部队实际困难
的初衷相悖的观点,首长能不能接受。
事实上,首长虽然目光平静,但并没有停止对岑立昊陈述的判断,见岑立昊突
然不说了,微微一偏脑袋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岑立昊看了唐部长一眼,唐部长说:小岑你大胆说,改变这种状况,你有什么
建议?首长想听真话。
得到唐部长的鼓励和巧妙的保护,岑立昊的底气更足了,接着说道:我们在感
叹于边防部队艰苦的同时,最重要的是要改变这种状况,必须彻底打破那种只
在物资保障上做文章、在财力投入上下功夫的观念。这就好比穿衣服,衣服旧
了,处处捉襟见肘,两种办法,一种是发扬艰苦朴素精神,补丁摞补丁,但事
实上这种看起来艰苦朴素的做法并不朴素,补丁的造价并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