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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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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队飞行,突然,指挥塔命令他们降落。雨下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遭罪;他们越是遭罪,也就越要祈求雨不停地下。晚上,大伙通宵仰望天空,满天的星斗让他们深感哀戚。白昼,他们就一天到晚盯着意大利地图上的那条轰炸路线。地图很大,挂在一只摇晃不稳的黑报架上,随风飘动,天一下雨,黑报架便住里拖,置于情报室遮篷底下。轰炸路线是一条细长的红缎带,用来标明布于意大利大陆各处的盟军地面部队的最前沿阵地。
亨格利·乔与赫普尔的猫拳斗后的次日上午,皮亚诺萨和博洛尼亚都停了雨。机场的起降跑道干了起来,但要硬结,还得等上整整二十四小时。天空依旧是万里无云。郁结在每个兵士心中的怨怼都已化作了仇恨。最先,他们痛恨意大利大陆上的步兵,因为他们没能进占博洛尼亚。之后,他们开始憎恨起那条轰炸路线来了。他们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那条红缎带,一盯便是好几个小时,切齿地恨它,因为它不愿上移,将博洛尼亚城包围起来。待到夜幕降临,他们便聚在黑暗中,凭了手电,继续阴森森地注视着那条轰炸路线,心里在默默地哀求,仿佛他们这样郁郁不乐地集体祈祷,可以产生相当的威力,于是,便有了希望,让红缎带上移。
“我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等事,”克莱文杰对约塞连惊叫道,声音忽高忽低,既表示异议,又深感疑惑。“这完全是愚昧迷信,是彻彻底底的倒退。他们混淆了因果关系。这和手碰木头或交叉食指和中指一样毫无意义。难道他们真的相信,假如有人半夜蹑手蹑脚地走到地图前,把轰炸路线移到博洛尼亚上面,我们明天就不必再去执行那次轰炸任务了?你能想象得出?很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是有理智的。”
至午夜,约塞连用手碰了木头,又交叉了食指和中指,于是,便轻手轻脚地溜出帐篷,把那条轰炸路线上移,盖住了博洛尼亚。
次日一清早,科洛尼下士鬼鬼祟祟地钻进布莱克上尉的帐篷,手伸进蚊帐,摸到湿漉漉的肩胛,轻轻摇动,直摇到布莱克上尉睁开了双眼。
“你摇醒我干什么?”布莱克上尉埋怨道。
“他们占领了博洛尼亚,上尉,”科洛尼说,“我觉得你大概想知道这个消息。这次任务取消了吗?”
布莱克上尉猛地挺起了身,极有条理地在那两条瘦成皮包骨的细长大腿上挠起了痒痒。不一会儿,他穿上衣服,不及修面,便走出帐篷,眯眼瞧了瞧,一脸怒气。天空晴朗,气温和暖。他冷漠地注视着那张意大利地图。果不出所料,他们已经攻占了博洛尼亚。情报室内,科洛尼下士正取出导航工具箱里的博洛尼亚地图。布莱克上尉打了个极响的哈欠,坐了下来,把两脚翘到桌上,于是,挂通了科恩中校的电话。
“你打电话吵醒我干吗?”科恩中校埋怨道。
“他们夜里攻下了博洛尼亚,中校。这次轰炸任务是否取消了?”
“你说什么,布莱克?”科恩中校咆哮道,“干吗要取消轰炸任务?”
“因为他们攻占了博洛尼亚,中校。难道还不取消轰炸任务?”
“当然取消啦。你以为我们现在去轰炸自己的部队?”
“你打电话吵醒我干吗?”卡思卡特上校对科恩中校抱怨道。
“他们攻占了博洛尼亚,”科恩中校告诉他说,“我想你大概会希望知道这个消息。”
“谁攻占了博洛尼亚?”
“是我们。”
卡思卡特上校狂喜,因为当初是他自告奋勇要求让自己的部下去轰炸博洛尼亚的,从此,他便以英勇闻名,但现在,又解除了这次令他进退维谷的轰炸任务,却丝毫无损他已赢得的名声。攻克博洛尼亚,也着实让德里德尔将军心花怒放,但他对穆达士上校极为恼火,原因是上校为了告诉他这一消息而叫醒了他。司令部同样也很高兴,于是,决定给攻占博洛尼亚城的指挥官授一枚勋章。所以,他们把它给了佩克姆将军,因为佩克姆将军是唯一一位军官主动伸手要这枚勋章的。
佩克姆将军荣膺勋章后,便即刻请求承当更多的职责。依照他的意见,战区所有作战部队都应归由他亲任指挥官的特种兵团指挥。他时常自言自语——总带着每次与人争执时必定有的那种殉教者的微笑,令人觉着和蔼可亲又通情达理:假如投弹轰炸敌军算不得是特殊工种,那么,他实在不明白,究竟什么工种才是特殊的。
司令部曾提出,让他在德里德尔将军手下担任作战指挥,可他极和气地婉言拒绝了。
“我想的可不是替德里德尔将军执行什么作战飞行任务,”佩克姆将军宽容地解释道,笑嘻嘻的,一副和悦的面容。“我更想替代德里德尔将军,或许更想超过德里德尔将军。这样,我也就可以指挥许多其他将军。你知道,我最出色的才能主要在于行政管理。我就有这种高妙的本领,可以让不同的人的意见统一起来。”
“他倒是有一种高妙的本领,可以让不同的人都觉得他实在是个讨厌透顶的混蛋,”卡吉尔上校曾怀恨地跟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吐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希望他把这句刺耳的话传扬出去,让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上上下下都知道。“假如有谁配接任那个作战指挥的职位,那个人就是我。我甚至还想到过,我们应该伸手向司令部要那枚勋章。”
“你真想参加作战?”前一等兵温特格林问道。
“作战?”卡吉尔上校惊呆了。“哦,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当然,真要参加作战,我其实也不在乎,不过,我最出色的才能主要在于行政管理。我同样有这种高妙的本领,可以让不同的人的意见统一起来。”
“他倒是也有一种高妙的本领,可以让不同的人都觉得他实在是个讨厌透顶的混蛋。”后来,前一等兵温特格林来到皮亚诺萨岛,查实米洛和埃及棉花一事时,曾私下里笑着告诉约塞连。“假如有谁配晋升,那就是我。”其实,他调至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担任邮件管理员后不久,便接连升级,升到了下士,可后来,因为妄加品藻自己的上级军官,说了些极不中听的话,给传扬出去,结果,一下子又被降为列兵。成功的喜悦,更让他感觉到必须做有道德的人,同时,又激发出他的勃勃雄心,再创一番更崇高的业绩。“你想买几只齐波牌打火机吗?”他问约塞连,“这些打火机是直接从军需军官那里偷来的。”
“米洛知道你在卖打火机吗?”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米洛不是现在也不兜售打火机了吗?”
“他当然还在兜售,”约塞连告诉他说,“不过,他的打火机可不是偷来的。”
“那是你的看法,”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哼了一声,回敬道,“我卖一块钱一只。他卖多少钱?”
“一块零一分。”
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得意洋洋地窃笑了一下。“我每回都占他的上风。”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嗨,他那些脱不了手的埃及棉花怎么样了?他究竟买了多少?”
“全买了。”
“全世界的棉花?哦,真他妈见鬼!”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十足一副幸灾乐祸的劲儿。”简直是头蠢驴!当时你一块儿跟他在开罗,干吗不阻止他呢?”
“我?”约塞连耸了耸肩,答道,“他能听我的话?他们那儿所有高档饭店都有电传打字电报机。可米洛以前从未见过自动记录证券行市的收报机,就在他请领班给他作解释的时候,埃及棉花的行情报告正巧传了过来。‘埃及棉花?’米洛用他那种惯有的表情问道,‘埃及棉花的售价多少?’接下来,我就知道,他把那些该死的棉花全都买了下来。现在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真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假如他愿意做买卖,我在黑市上就能抛售许多棉花。”
“米洛了解黑市行情,根本就不需要棉花。”
“但需要医药用品。我可以把棉花卷在木牙签上,当做消毒药签卖出去。他愿不愿给个合适的价,卖给我?”
“不管什么价,他都不会卖给你的,”约塞连答道,“你跟他对着干,他很恼火。其实,他对谁都很恼火,因为上星期大家都拉肚子,把他食堂的名声都给搞臭了。对了,你能帮帮我们大伙儿。”约塞连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你不是可以用你的那台油印机伪造一些官方命令,帮我们逃脱这次去轰炸博洛尼亚的任务吗?”
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很轻蔑地瞧了他一眼,慢慢把手臂抽了回去。“我当然可以,”他自豪他说,“但是我做梦都没想过要做那种事。”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的工作。我们大家都各有各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想办法卖掉这些齐波牌打火机,赚几个钱,还有,再从米洛那里买些棉花来。你的工作就是炸掉博洛尼亚的弹药库。”
“可我会在博洛尼亚给炸死的,”约塞连恳求道,“我们全都会给炸死的。”
“那你没办法,只得被炸死了,”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回答道,“你干吗不学学我,想开些,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假如我注定是卖掉这些打火机,赚几个钱,再从米洛那里买些便宜棉花,那么,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假如你注定要在博洛尼亚上空被炸死,那你就会被炸死,所以,你最好还是飞出去,勇敢点去死。我不愿这么说,约塞连,可是,你都快成了牢骚鬼了。”
克莱文杰很赞同前一等兵温特格林的说法,约塞连要做的事,就是在博洛尼亚上空被炸死。当约塞连供认,是他把那条轰炸路线移到了上面,致使轰炸任务被取消,克莱文杰气得脸色发青,狠狠咒骂了一通。
“干吗不可以?”约塞连咆哮道,越发激烈地替自己争辩,因为他自觉做错了事。“是不是因为上校想当将军,我就该让人把屁股给打烂吗?”
“意大利大陆上的弟兄们怎么办?”克莱文杰同样很激动地问道,“难道因为你不想去,他们就该让人把屁股给打烂吗?那些弟兄有权得到空中支援!”
“但不一定非得我去不可。瞧,他们并不在乎由谁去炸掉那些弹药库。我们去那里执行轰炸任务,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那个狗娘养的卡思卡特自愿要求让我们去。”
“哦,这些我都知道,”克莱文杰跟他说,那张憔悴的面孔显得极苍白,两只焦虑不安的棕色眼睛却是充满了诚挚。“但事实是,那些弹药库还在那里。我跟你一样,也不赞同卡思卡特上校的做法。
这一点,你很清楚。”克莱文杰停了停,双唇哆嗦着,再握住拳头,对着自己的睡袋轻击了一下,于是,强调说,“但该炸什么目标,或是由谁去轰炸,或者——,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或是谁在轰炸目标时送了命?为什么?”
“没错,甚至是送命也没法决定。我们无权质问——”
“你真是疯啦!”
“——无权质问——”
“你真的是说,无论我怎么死,还是为什么死,这都不是我的事,而是卡思卡特上校的事?你真是这个意思?”
“是的,我是这个意思,”克莱文杰坚持说,但似乎很没什么把握。“那些受命打赢这场战争的人,他们的境遇要比我们好得多。他们将决定该轰炸哪些目标。”
“我们谈的是两回事,”约塞连极其不耐烦他说,“你谈的是空军和步兵的关系,而我说的是我跟卡思卡特上校的关系。你谈的是打赢这场战争,而我说的是打赢这场战争,同时又能保全性命。”
“千真万确,”克莱文杰厉声说道,显得颇是沾沾自喜。“那么,你说哪一个更重要?”
“对谁来说?”约塞连马上接口道,“睁开你的眼好好瞧瞧,克莱文杰。对死人来说,谁打赢这场战争,都无关紧要。”
克莱文杰坐了一会儿,好像挨了猛的一掌。“祝贺你啦!”他极刻薄地喊道,嘴抿紧了,周围现出极细的苍白得无半丝血色的一圈。“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态度,更让敌人感到快慰。”
“敌人,”约塞连斟字酌句地反驳道,“就是让你去送死的人,不管他站的是哪一边,自然也包括卡思卡特上校。这一点你无论如何不能忘记,因为你记住的时间越长,你就可能活得越长。”
但,克莱文杰终究是忘了这句话,结果,他死了。当初,由于约塞连没敢告诉克莱文杰,也是他约塞连一手造成了中队人人闹肚子,最后致使轰炸任务又一次不必要地给延期,因此,这扰得克莱文杰很是心烦意乱。米洛更是坐卧不安,因为他疑心很可能又有人在中队的食物里下了毒。于是,他便火烧火燎地跑去求助约塞连。
“请赶快找斯纳克下士查问一下,他是不是又在白薯里放了洗衣皂。”他偷偷摸摸地恳求约塞连。“斯纳克下士信任你,假如你向他保证不告诉别人,他会跟你说实后的。他一告诉你,你就来告诉我。”
“这还用问,我当然在白薯里放了洗衣皂,”斯纳克下士很坦率地告诉约塞连,“是你让我放的,对不?洗衣皂可真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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