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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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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大喊大叫,行吗?”米洛答道,这会儿米洛正在指挥塔里,就站在他的旁边,手里也拿着一个话筒。“我就在这儿。”米洛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又回身去忙自己的事了。“很好,弟兄们,你们干得很好,”他赞不绝口地冲着手里的麦克风说,“不过我瞧见还有一个给养棚立着呢。那可不行,珀维斯,我以前跟你说过,别干这种差劲事。现在你马上给我飞回去,再去加把劲。这次你可要慢慢地向它靠拢……要慢慢地。要知道‘欲速则不达’,珀维斯。‘欲速则不达’,如果这话我以前曾对你说过,那么我肯定我对你说过已不下一百次了。记住,‘欲速则不达’。”
这时他头顶上方的喇叭高声响了起来。“米洛,我是阿尔文·布朗。我的炸弹已经扔完了。现在我该干什么?”
“扫射,”米洛说。
“扫射?”阿尔文·布朗大吃一惊。
“没法子,”米洛无可奈何地告诉他说,“合同上是这样规定的。”
“哦,那么好吧,”阿尔文·布朗默认道,“既然这样,我就扫射吧。”
这一次米洛做得太过分了。他竟然轰炸自己方面的人员和飞机,这事甚至连最冷漠的旁观者都感到无法容忍,看来,他的未日来临了。许许多多的政府高官蜂拥而至,对此事进行调查。各家的报纸都用醒目的大标题向米洛发起猛烈抨击。国会议员们个个义愤填膺,都声若洪钟地谴责他的凶残暴行,扬言要惩罚他。有孩子在部队服役的母亲们纷纷组织了起来,组成了若干个颇具战斗力的团体,要求给孩子们报仇。大队里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米洛说句话。无论他走到哪里,所有正派的人都觉得受到了他的侮辱。米洛陷进了墙倒众人推的困境,最后他只好向大伙公开了他的帐本,透露了他所赚得的巨额利润。至于他摧毁的人员及财产,他可以用这笔钱来向政府进行赔偿,而且还有多余,足以让他将埃及的棉花生意继续做下去。当然,这笔钱是人人有份的。然而,这整桩买卖妙就妙在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向政府进行赔偿。
“在一个民主政体中,政府即是人民,”米洛解释说,“我们是人民,不是吗?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将这笔钱留着,而让那些中间经手人统统见鬼去。老实说,我倒情愿政府彻底撤手,别管战争的事,把整个战场留给私人企业去经营。如果我们欠了政府什么就赔什么,那我们只会怂恿政府加紧控制,阻碍其他的私营单位轰炸它们自己的人员和飞机。我们就会使它们丧失经营积极性。”
当然,米洛是对的,因为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大队里所有的人不久就都同意了米洛的观点。那几个忿忿不平且不识相的家伙中就有丹尼卡医生。他整天气冲冲的,动辄跟人吵架,嘴里还总是嘀嘀咕咕说些讨厌的含沙射影的话,说这整桩投机买卖是件不道德的事。为平息他的怒气,米洛以辛迪加联合体的名义送给了他一张在花园用的铝架轻便折叠椅。这样,每当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跨进他的帐篷,丹尼卡医生就可以很方便地将椅子折叠起来,拿到帐篷外面去;等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走,他就可以立即将椅子重新拿回帐篷。在米洛进行轰炸的那天,丹尼卡医生像丧失了理智一样。他不朝掩蔽处跑,反而留在户外履行他的职责。他像只诡秘狡猾的蜥蜴似的趴在地上,冒着横飞的弹片、猛烈的扫射和无数的燃烧弹在伤员之间爬动着,给他们扎止血带,打吗啡针,上夹板以及磺胺药。他沉着脸,满脸的悲哀,除非说话不可,否则绝不开口。从每个伤员那发青的伤处,他看到了自己将来有一天腐烂时的可怕预兆。他不停地工作着,丝毫也不怜惜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这个长夜总算熬了过去,第二天,他使劲抽着鼻子,终于顶不住了,于是又抱怨不休地跑进医务室的帐篷,要格斯和韦斯给他量体温,然后又拿了块芥未硬膏和一只喷雾器。
那天夜晚,丹尼卡医生带着阴郁、深沉而又无法表露的沉痛心情护理着每一个呻吟的伤员。在大队执行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的那天,他在机场也流露出同样的沉痛表情。当时,约塞连赤身裸体,丧魂落魄地从他的飞机的舷梯上朝下走了几级,一言不发,只是朝机舱里指了指。他那赤裸着的脚后跟、脚趾头、膝盖、手臂和手指上到处都沾满了斯诺登的鲜血。机舱里,那位年轻的无线电通讯员兼炮手全身僵硬地卧在那里,眼看就要死了,而他的旁边则躺着更年轻的尾炮手,每次只要一睁眼看到垂死的斯诺登,就立即又昏死过去。
人们把斯诺登抬出飞机,用担架抬着送进了一辆救护车。这时丹尼卡医生将一条毯子披在了约塞连的肩上,那动作简直轻柔极了,然后领着约塞连上了他的吉普车。在麦克沃特的帮助下,他们三人默默地驱车来到中队的医务室帐篷。麦克沃特和丹尼卡医生将约塞连引进帐篷,让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用冰冷的脱脂湿棉球把斯诺登溅在他身上的血全部擦洗干净。丹尼卡医生给他服了一片药,接着又给他打了一针,这些东西让他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当约塞连醒来后又去见他时,丹尼卡医生又给他服了药片并又给他打了一针,这使他又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等约塞连再次醒来去见医生时,医生准备再给他吃药打针。
“你到底还要给我吃多少药,打多少针?”约塞连问他。
“直到你感觉好些了为止。”
“我现在就感觉好些了。”
丹尼卡医生那被太阳晒成棕黄色的憔悴的额头因惊讶而皱了起来。“那你为什么还不穿上衣裳呢?你为什么要像这样赤身裸体地到处乱跑?”
“我再也不想穿制服了。”
丹尼卡医生接受了他的这一解释,将手上的注射器收了起来。
“你肯定感觉良好?”
“我感觉很好。只是你给我吃了那么多的药,打了那么多的针,我感觉自己有点呆呆的。”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约塞连就这么一丝不挂地到处走动。第二天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米洛到处找他,最后发现他坐在距那小巧的军人公墓后方不远的一棵树上,身上仍旧是精赤条条的。斯诺登即将被安葬在这里。米洛是按平时规定着装的——下着草绿色军裤,上身穿一件干净的草绿色衬衫,打着领带,衣领上那道标志中尉军衔的银杠杠闪闪发亮。他头上还戴着一顶有硬皮帽檐的军帽。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米洛仰起头,以责怪的口吻朝着树上的约塞连喊道。
“你应该到这棵树上来找我,”约塞连答道,“我整整一个上午都在这上面。”
“下来,尝尝这个,告诉我好不好吃。这很重要。”
约塞连摇了摇头。他赤身裸体地坐在最低的那很大树枝上,两手紧紧地抓住它上方的一根树枝,以让身体保持平衡。他拒绝动弹,米洛没办法,只好张开双臂,极不情愿地抱住树干,开始向上爬去。他笨手笨脚地爬着,一边大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待他爬到一定高度,足以让他将一条腿钩在树枝上停下来喘口气时,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挤压得不像样了。他头上的军帽也歪了,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当帽子往下滑的时候,米洛赶紧一把将它抓住。豆粒般的汗珠像晶莹剔透的珍珠一样,在他的唇须上闪闪发光,而他眼睛下的汗珠则像鼓起来的混浊的水泡一样。约塞连冷眼瞅着他。米洛小心翼翼地将身体翻转半圈,这样他就可以面对着约塞连了。他把包在一团软软的、圆圆的棕色物体上的薄纸揭开,然后将其递给约塞连。
“请尝一尝,再告诉我味道怎么样。我想把这东西拿给大伙吃。”
“这是什么?”约塞连问,一边咬了一大口。
“裹了一层巧克力的棉花。”
约塞连恶心得直作呕,那一大口巧克力糖衣棉花不偏不斜正好吐在米洛的脸上。“给,快把它拿走!”他一边往外喷棉花,一边生气他说,“天哪!难道你疯了?你他妈的连棉花籽都没弄掉。”
“别说得那么绝好不好?”米洛恳求说,“不至于那么糟吧。真的那么难吃?”
“比难吃还糟。”
“可我必须让食堂把这东西给大伙当饭吃。”
“他们谁都不会咽得下去。”
“他们一定得咽下去,”米洛带着一脸专横的庄重神情,以命令的口气说道。他边说边松开一只胳臂,理直气壮地在空中挥了挥一根手指,可没料到自己差点摔下去跌断脖子。
“你往这边挪过来点,”约塞连对他说,“这样会安全得多,并且还能看到周围的一切。”
米洛双手抓住头顶上方的树枝,带着十二分小心开始一点一点地往旁边挪动。他的脸因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当他发现自己终于平安无事地坐在了约塞连身边时,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亲切地抚摸着那棵树。“这棵树多好哇,”他以一种树的主人的感激口气赞叹地说。
“这就是生命之树,”约塞连回答说,一边晃动着他的脚趾头。
“也是识别善恶之树。”
米洛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树皮和树枝。“不是,它不是的,”他答道,“这是棵栗树。我应该能看得出来。我也卖栗子。”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他俩坐在树上,有好几秒钟谁也没开口,腿从树上垂下,双手几乎伸得笔直,抓着头顶上的树枝。他俩一个除穿着一双绉胶底鞋外,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而另一个却齐齐整整地穿着全套草绿色粗呢毛料军装,连领带都系得紧紧的。米洛胆怯地透过眼角仔细地打量着约塞连,很识相地犹豫着不开口。
“我想问你件事。”他终于开口了。“你什么衣服也不穿,当然我一点也不想干涉你,我只不过好奇罢了。你为什么不穿制服?”
“我不想穿。”
米洛像麻雀啄食那样飞快地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忙不迭地说,但脸上却现出一片迷茫。“我完全理解。我听阿普尔比和布莱克上尉说你疯了,我只想弄个清楚。”出于礼貌,他又犹豫了一会,斟酌着下一句问话。“你真的以后再也不穿制服了?”
“我可没这么想。”
米洛忙又使劲点头,装出他仍能明白的模样,接着就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神情严肃而又烦恼不安地陷入了深思。一只头顶红冠的鸟儿,扇动着有力的黑色翅膀,擦过那摇曳不停的灌木丛,从他们的下面飞过。树荫里的约塞连和米洛由一层层斜斜的薄薄的绿叶挡着,四周则是围了其他的灰色栗树和一棵银色的云杉。太阳高高地悬挂在他俩头顶上那片蔚蓝色的辽阔天空上,在这一片蓝色中低低地浮动着几小团蓬松的白云,好似缀成一串的珍珠。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他们周围的树叶一动不动地低垂着。那树荫好像是由羽毛覆盖而成。除了米洛,一切似乎都是在静止的状态之中。只见米洛突然直起腰,压低嗓子叫了一声,手激动地指着一个方向。
“快看!”他惊呼道,“快看那边!那里正在举行葬礼。那像是一片公墓,对吗?”
约塞连用平淡的语气慢吞吞地答道:“他们正在安葬一个小伙子,就是那天轰炸阿维尼翁时被打死在我机上的那位。就是斯诺登。”
“他是怎么死的?”米洛问,因害怕连声音都变了调。
“被打死的。”
“那太可怕了,”米洛悲叹道,一对褐色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多可怜的小伙子。这实在太可怕了。”他使劲咬住他那颤动不已的下嘴唇,随后又颇带感情地抬高嗓门继续说,“可如果这些食堂都不肯购买我的棉花,那事情会变得更糟糕。约塞连,这些人都是怎么了?难道他们不明白,这辛迪加联合体可是他们自己的呀。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人人都有一份啊。”
“连我帐篷里的那个死人也有一份吗?”约塞连挖苦地问。
“他当然也有,”米洛十分大方地向他保证道,“中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份。”
“他还没来得及到我们中队就给打死了。”
米洛熟练地做了一个表示痛苦的怪相,然后将脸转开。“我希望你不要老是拿你帐篷里的那个死人来找我的茬,”他用愠怒的语气恳求道,“我跟你说过,那人被打死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看到了这个垄断埃及棉花市场的大好机会,结果给咱们大伙惹来了麻烦,这难道是我的错?难道我应该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事先就知道会出现棉花供应过剩?那时我连供应过剩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垄断市场的机会是不常有的,我遇到这样的机会能一把抓住就够精明的了。”米洛本想发出一声呜咽,可他忍住了,因为这时他看到六个身穿制服的抬灵柩的人把一口简陋的棺材从救护车上抬了下来,轻轻放在那条狭长的裂口——那口新挖的墓穴——旁边。“可现在我连一个子儿的棉花也卖不出去。”
面对这一套不足道的葬礼游戏,以及米洛那副如丧考妣似的悲痛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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