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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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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宪:“谁呀?”

我:“你哥们何书光!”

张立宪:“谁呀?”

我:“输光的!烧光的!玩火的!输光又烧光的喷火的何书光!”

张立宪:“谁呀?”

我:“你妈拉个巴子!”

张立宪跳起来,推擞着我:“你妈拉个巴子!”

于是我们俩就像两个泼妇一样互相推擞着,大骂着“你妈拉个巴子,“直到别人瞧不过眼把我们扒拉开。

我知道他不想再提起何书光,人死得太多,四川佬希望心里成为一个空洞。可这样的空洞,迟早你得拿整个人来还。

死啦死啦在炮眼边监视着林子里的动静,现在没动静,但经常没动静比有动静更加要命。

张立宪过来。表情淡漠地把一张纸条捅给他。南天门,第三十天。虞啸卿致电。死啦死啦又递给了我,那意思让我念。

我说话声音很小,因为饿的:“因你孤军在敌群中已坚守一月,所有人坐地平升一级。钧座昨日会上未言先泪,举杯遥祝。”

死啦死啦闷了一会儿:“这娃,终于成唐基了。”

张立宪沉默。

我:“虞师座万岁。“我向张立宪解释:“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想何书光了。”

张立宪甚至没看我。

我:“小醉。”

真难为他了,在那样的决心,那样的绝望之后,一边还有知觉的眼角居然仍抽搐了一下。

堡里在爆炸,对,是堡里在爆炸,我们集中在二层压制着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敌军,硝烟和气流、土块冲击着所有人,堡里原来的那些砖头钢索成了在致命中横飞地利器,管不着那个了。九二炮的炮手都被杀死了,我们玩命地对冒头地日军开枪。

南天门,第三十二天,日军从我们脚下挖了洞,攻击未果。他们和我们齐心协力把已经坍塌的甬道再次炸塌。现在树堡里一半的地面是歪的,现在看出以树为堡的好处来了,它的根基是树基而不是地基,不倒……

空投箱还在带着伞降下,而云层里引擎在凄厉地尖鸣,后来那架着弹地运输机猛撞在西岸的山上。炸成了浓黑的烟柱。混进了白色的雾气。

日本人开始欢呼。

我们跌跌撞撞把那个箱子拖进来,子弹用不着管了。没有躲它的力气了,被子弹打中了,躺下就躺下吧。

南天门,第三十三天,又得到一点补给。

大多数人已经在爬向那个箱子了,一个兵哆哆嗦嗦地拿起撬棍,顶在锁眼上,然后他倒下了——我们只是毫不惊诧地看着。

打开补给箱前就倒下一个,饿死的,现在饿死的比活人还多了,饿死三十个,还剩二十五个,连不辣这样一条腿的都叫有战斗力的。

我们躺着靠着,迷龙的没弹机枪歪得枪口都向了天,放在炮眼边只是做一种威慑工具。我把分到的一点食物放进嘴里,用唾沫润泽着,让它一点点化进自己心里,我一边斜眼研究着不辣的腿。

我:“它早完了。你还拖着干嘛?”

不辣就呵呵笑:“好啊。一条腿子好要饭嘞。”

后来他就开始瞎哼哼:“梳子鱼啊,月牙肉啊,剩饭剩菜来一口。我呸呸呸。见过千,见过万,没见过花子要早饭。”

我就止不住乐:“梳子鱼,月牙肉,你再说我就掐死你。”

不辣:“梳子鱼就是鱼骨头啦,月牙肉……”

我也恍然起来:“咬剩个边的肥肉片片啦。”

我一边说一边咽唾沫,真是的,现在说这个,连对不辣的同情都不是纯粹地。

我扶着被炸得东倒西歪的扶拦向二层挪动,死啦死啦和全民协助在二层,死啦死啦有气无力地向我招着手:“翻译官……”

那我也快不起来,一个饿得半死的瘸子去爬一道被炸得缺三少四的楼梯,它容易吗?——尽管我不知道死啦死啦是怎么爬上去的。一个个饿死鬼的影子从我打晃地眼神里飘过,我们都是未来地饿死鬼。

全民协助也瘦得像鬼一样,大颧骨愈显突出了,他用一种作揖的姿态在向死啦死啦说着什么。

今天最惨的事是一架运输机被日军给干了下来,我们即将意识到它的后果。

死啦死啦:“说什么?”

我听了会全民协助说的:“他说,补给要停了。他的长官说这样的补给损失太大,而且完全是在补给日军。”

死啦死啦打了个半死不活的干哈哈,我也哈哈了一声。全民协助那样子真可怜,简直是连跪下磕头的心都快有了,最后他只好抄着生硬的中文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很大的对不起。”

死啦死啦:“NO。NO。THANK YOU,很大的,很大很大的THANK YOU。”

我转而瞧着我们这群东倒西歪的人,这地方已经像我们一样东倒西歪,说实在的,它已经完全是一片废墟。

曾经还能站着的,现在基本都躺着了,我们倒是都还拿着枪,并且倒也尽量倒在自己防守的位置上。

我和死啦死啦倒在二层去三层的竖梯旁,从这个位置,我们可以尽速向冲进来的日军开枪。我在研究自己的头发,我发现它可以很轻松地从我的头上扯下来,一扯就是一大把。我们说话都很费劲,说几个字,要喘好久。

南天门,第三十五天,吃完了最后一次空投的粮食。现在我们像死了多少天的尸体,我相信尸臭浸入了我们的骨头,并将终生不去。

死啦死啦:“……你能不能爬……”

我:“……爬上去?……爬不动。”

死啦死啦:“你看。”

我:“不看。……现在看什么……都几个影子……昨天两……今天三……”

死啦死啦:“好像……真要进攻了。”

我:“……上辈子就说要进攻了。”

死啦死啦:“……这两天,日本人没打我们了。”

我:“……是两天吗?”

死啦死啦也在嘀咕:“不清楚。搞不清时间了。搞不好……一年?”

我头晕眼花地傻笑起来:“他们学会了?……跟我们和平相处。”

死啦死啦也傻笑起来:“就是……头上长了癞子……总不好……把头砍掉。”

我们像在经历着地震,没有地震,但整个树堡都在被撼动着,尽管炮弹还是着力地远离了它,但它好像就要升空而去。

整个树堡都忽然猛震了一下,一定是一发重型炮弹,一五零以上的大家伙直接命中了堡体,好死不死它砸在一个支着我们最后一挺九二机枪的炮眼附近,气浪从炮眼里撞进来,倒霉的机枪手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一头栽在地上。

我们拼命地在拉那门从第三十二天就歪在一边的九二炮,竭力想把它的炮口正对了大门。这炮两个人就拉得动的,现在我们几乎要用上所有还能挤出来的人力。

南天门,第三十七天,经历有生以来最猛烈的炮击。小口径炮钻开空气,中口径炮撕裂空气,大口径炮像在开火车。也许真要进攻了,可现在竹内派一个人来就能把我们都解决了,我们等着他的解决。”

我们后来都累倒在那门炮前,它陷在第三十二天上炸出来的坑里,我们就是没法撼动它分毫。我们躺在地上,靠在一起,拿着残破的枪,大门和炮眼外放射着我们不看就会后悔死的烟花。可上得南天门来的人都知道,死法多种多样,我们绝不会是后悔死的。

天崩地裂,但我们这里很安谧——就像是我已经找了二十五年的安谧。

我们还是那样坐着,没人动过,也没人有力气能动。外边……炸得比昨天更加暴烈。

南天门,第三十八天,炮击未止,轰炸机加入,我们听见山呼海啸,听见山的呼号,海的咆哮,我们听不见更多了,我们饿得就剩山呼海啸。

死啦死啦抱着狗肉,呆呆地望着外边那火光和爆尘,昨晚他也是一模一样地望着老天爷开恩赏给我们的几小块夜空;迷龙睡在一地弹壳里,肯定是没死,因为没人能死得那么舒服;不辣拿着枝没托的枪,在一地壳里间找着子弹,可我保他不要想找到一发,因为每个人都找过了;丧门星在膝上架着早卷刃了的刀,不要拿那刀砍我,我不喜欢被砸死。

我们听见日军的叫喊,近得就在外边,好吧,终于来了。

死啦死啦一枝一枝检查自己的三枝枪,把没弹的全扔在一边,最后他就拿了一枝柯尔特。

爆炸,炸得我们觉得堡垒外的世界已经毁灭,然后狗肉从外边的爆尘里冲了进来,它急切地像是回家,然后它猛地刹住了,看着我们,哆嗦着,然后死了。

我连滚带爬地抢过来:“狗肉!狗肉!”

但是我觉得不对,狗肉干净得很,也没受伤,这条懦夫狗怕是被炮击和轰炸活活吓死的,这不是狗肉,我回头看了眼,狗肉仍在被死啦死啦抱在怀里,这是竹内连山的狗。

不辣呆滞地:“……有狗肉吃了。”他立刻向狗肉表白:“我不是讲你哦。”

狗肉哼唧了一声。

我一急爬起来了,我爬不回去了。我躺在我们已经被炸得快翻过来的斜坡工事前,有一个声音在唤我,“孟烦了……孟烦了。”

我看了眼叫我的张立宪,他靠在不远处,声音压得像做贼一般,我把自己拖过去。最后还要他拉一把。

他撩开了衣服,让我看一个手榴弹,后来他把他的手榴弹拿了出来,抓着我的手,让我们俩人的手一起紧握着那玩意儿。

我呆滞地反应着:“……你还有啊?”

张立宪小声地:“最后一个。”

我呆滞地想要爬开:“叫更多人来。”

张立宪急切地:“不要声张!”我奇怪地瞪着他,他有些赧然,但跟他的沉醉相比,那赧然也就是指甲尖那么多,“她叫小醉。”

我傻呵呵地看着他,看着这丫转的糊涂心事。他又一回把我手的拉过去了,这回是我两只手。他两只手,我们一起拿着那个手榴弹。

张立宪:“一起……一起死。”

我恍然了一会,也许这样真的不错,然后我挣脱开了,我逃跑一样爬开:“有病啊?!……你自己去吧!”

于是那小子就孤独地坐着,坐了一会。他把那个手榴弹捧在胸前,拉着环,流着眼泪。

外边日军的叫喊声越来越大,现在我们能听到的不光是爆炸,还有枪声,越来越激烈的枪声,然后还有脚步,越来越近的脚步。

我们中还有子弹的幸运家伙开始举枪,可都举不动枪。死啦死啦用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举起他的枪,他占便宜地是拿了支轻很多的手枪。死啦死啦举起他的枪,晃得简直像在同时瞄准两个方向。

人影在我们晃成五个六个的视野里晃动着,一个人从斜坡工事上撞将进来。死啦死啦开始开枪,枪口晃得像要从他手上飞脱了,他还有三发子弹。他开了三枪。

冲进来的人安好无恙,完整无损地看着我们,他站在我们那七拧八歪的斜坡工事尽头,发着呆,他在我们眼里逆着日光,高大得像神一样。但是他立刻就对我们跪了下来。

第一主力团团长海正冲。

我们像一帮会走路的尸体。被第一主力团的人们围着,接受着食物。接受着水,我们整瓶整瓶地给自己灌下盐水和葡萄糖,我们拿起食物连同它地包装纸一起嚼进嘴里。人的那点生理要求如此卑贱,缭绕我们三十八天的饥饿在十几分钟内就已经满足。

死啦死啦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并且从几天来的爬行中很快就让自己适应了步行,他东倒西歪地步行着,喝醉了酒一样地走向堡门,现在外边的硝烟已经在渐渐散去了,天气非常亮丽。

我们几个恢复了一些的人也跟着,我们像是从地狱里被挖出来的一帮子游魂,这帮游魂木然地看着东岸那边正在爬升山巅的太阳,也不管多半就要被晃瞎眼睛。

海正冲追在死啦死啦的身后,急切着,倒是也真的感动着,“……用了两个师地工兵,江上边已经搭好了浮桥,师座正率队在桥那边等候,他希望你是第一个过桥的人……”

我们便跟着死啦死啦往山下看,正斜面尽成焦土,大部分日军死在地下了,地面上倒颇为稀疏。一向天堑的怒江江面上现在是千舟竞发,来来往往,几万人和几千吨的物资正在争渡。

死啦死啦挣开了海正冲伸来搀扶的人,颠颠地往堡里走,一边卸掉身上地披挂,我们也颠颠地跟着,卸掉身上的披挂,现在他上哪我们都会这么跟着,哪怕在别人眼里被当作疯子。

后来他拣起一个背包,倒空里边的零碎,实际上也没什么零碎了,我们连破布都使光了,我们也纷纷拣起了背包,依样画葫芦。

后来他颠去了我们放那一箱乒乓球的房间,大捧大捧地往包里塞着乒乓球,我们也跟着放,乒乓球在地上蹦跳。

迷龙一边放一边嘀咕:“这是干啥呀?”

海正冲站门口,挠着头,很想问迷龙一样的问题。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管放。

我们终于走出了这尊我们被困了足足三十八天的树堡,而之前这世界告诉我们,只需要四个小时。

不辣在冲着我们大叫:“带上我!带上我!”

但他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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