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嗯嗯,川娃子才打不痛我,还有川妹子给咱治伤。”
我这是哄小醉高兴,她立刻就高兴了,一滴水也就能给她带来久旱甘雨地高兴。她一心在自己的好心情上。我茫然地心猿意马。
小醉:“你这个挨打壳儿。”
我坐着,背向着小醉,由得她给我治伤,所谓地治也就是把身上抹上红的蓝的色儿——她又还能做什么?不会比兽医更多。
我看不到她的脸,但不妨碍她在我身后转着她的自家心思。
小醉:“两年前的今天我也在给你治伤。”
我愣忽了一会:“……有两年了吗?”
小醉:“嗯。两年。也是今天。——你觉得好短?”
我:“……我觉得好长。”
我掉进了一个糊涂不堪地梦,这个梦里死的和活的,过去和现在全搅在一起。我发着呆,小醉刚开始还老实,就是说她小心地不碰痛我的伤口,后来发了淘气心。便有意地用药水蹭我的伤口。我的毫无反应让她有些嗔怪。
小醉:“你不晓得痛的?”
我:“本来就不痛……两年?”
小醉立刻便伴了我一起唏嘘:“两年。”
我从我的腋下抓到了她的一只手,我看着那只手在我手上冲我弹着手指。做着各种花样,傻瓜、没种的,这样全中国都知道的手势在她的手指上层出不穷,换成雷宝儿来也许是他喜欢的游戏。
这是我所知道唯一在这片浑噩中还记住了时间的人,因为她一直在等她哥哥回来——现在成了等我。禅达是琥珀,我们是陷在琥珀里的虫子。
我放开了她的手,也不管她有些失望:“……两年前我们猪肉白菜炖粉条,今天我们炖猪头。好多了。”
小醉:“嗯,好多了。”
我:“真是太好了。”
隔着我嶙峋的肩胛骨,但并不妨碍她体察到我的心情:“……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那只手在我肩膀上摸索,我知道我就要崩溃,也许我所争的也就是来这里哭成一滩软泥……幸好,有个没数的或者说知机的在外边敲并没关上地门。
我便已经打醒了精神:“衣服是已经脱啦。你看着办吧。
那个不要脸地便进来,死啦死啦靠在门框上,倒没忘冲小醉点点头,然后便看着我:“你陪我去?”
我:“哪里?”
死啦死啦:“装傻。传令兵,一个耳刮子能扇到的距离。”他下了命令:“你陪我去。”
我:“你又中邪啦?”
死啦死啦:“……我说了,照顾他老婆孩子。说了还钱。”
我:“那是他在跟你磨牙!他老婆孩子要你照顾?他还是他老婆孩子照顾地!”
死啦死啦:“……那我又中邪了……穿上,年青人,要再脱快得很。”
那叫断人后路,他一句话便顶得瞪这个瞪那个的小醉满脸通红,立刻便把我的衣服递了过来。
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颠颠地跟着死啦死啦出门。人渣们在我身后起着哄,两串鞭炮倒一点没浪费地被他们用竹竿支在门口了。
克虏伯:“白改红罗!今天给烦啦办喜事罗!”
张立宪办丧事一样把鞭炮给点上了,噼里啪啦地炸。人渣们起着哄,阿译一点也不起哄地站在红纸屑中啪啪地拍着手。
阿译:“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冲着他们比着小指头,追着死啦死啦。我们不告诉他们要去哪。他们也不问……我想他们知道。
刚才那一通闹剧让我有些儿恍惚,我一直晃到死啦死啦冲我弹动着的手指面前——他弹着响指让我看他:“这边。这边。”
我把脑袋拧向那边。
死啦死啦:“我数了。两次,你跟小张二十分钟不到抱抱了两次……”
我气得直嚷嚷:“抱抱你个狗头啊?那是打架!”
死啦死啦是那种绝不会被人打岔的家伙:“两次,就亲热成这样,可从头到了,你就好像人家小姑娘欠着你二百块似的,死过三十八天的人不该这样对活人……为什么?”
我:“我那是顾全四川佬的小面子。他脸坏了,所以越来越死要面子。”
死啦死啦:“面子?狗肉找伴时都来得比你两位有面子。”
我看了看他,他揶揄地看着我,揶揄,而心事重重,好吧,瞒不过,而且……我也想说。
我:“我觉得我跟她中间隔了……很多很多的死人。”
我沮丧成了那样一脸见鬼的神情,他点了点头,然后开步走。这家伙一旦开步走地时候就是在和瘸子过不去。你得撒开了丫子才能保持一个耳刮子的距离。
我:“你帮帮我!”
死啦死啦:“我哪里帮得了你?打了多年仗,你还不知道伤口都是自己长?”
我:“那你又要问?”
死啦死啦:“总也是朋友了,问就是不想你这样,可你又何尝想这样?只好是不打扰,你自己慢慢长。”
我:“好吧!那你的事我也不管!你自己慢慢长!”
死啦死啦:“刚说你的时候我也想明白了。我拉你做什么,这是要一个人打的仗,我总得敲开那扇门。”
我:“你真要去吗?”
废话,他走得急匆匆的,倒好像我在追着他惟恐他把我拉下。
死啦死啦:“真去。”
我:“你真想看见迷龙老婆吗?”
那家伙便慢得了两步,踌躇一会:“……想见。”
我:“你敢见她吗?”
慢得了四步。踌躇又一会:“……敢见。”
我尽速地赶到他的身前:“你站住。闭上眼睛,想想她走的时候那个样子。”
他站住了。闭上眼睛,他确实是在想,因为我清晰地看见他打了一个寒噤——在光天化日下打了个见鬼地寒噤,然后他继续走。
我:“你想想她眼神,她拿眼睛就能把你片成馅啦!好啦,我们回头不光有猪头肉,还可以包饺子啦!”
“嗯。”死啦死啦心事重重地点头:“我们除了等仗打完好像也没别的事啦……总得做点事吧。”
我:“你去跟虞啸卿告个软啊,你们立马就能抱抱啦,二十分钟两次!”
他倒也想了想,然后苦笑:“我说烦啦,你有没有见过混得我这么惨的?”然后他用一只手指制止住了我就要喷薄而出的发言:“可是烦啦,不去不行,跟上南天门一样。不去不行。你平心想想,再让你上一趟南天门,你去不去?”
我想了,可说不出来,肯定有时候比否定更难出口,于是我再不说话,我只能陪他去他的不去不行。
门仍然紧闭,紧闭的程度不像屋里住得有人。死啦死啦站在门前,鼓足了勇气——权且想一个疯子居然需要鼓足勇气——他又回头看了看我,我干脆还往后退了一步。
我嘀咕:“我现在连爹妈都不敢来看。”
他就低了头看自己的脚。一只手高高地举在门楣上发呆。他敲门的时候我又退了两步。
门开了,死啦死啦低头看着来应门地主。雷宝儿抬头瞪着他——一个小孩子的眼睛居然是也可以那样冰冷地。后来迷龙老婆也来了,把着雷宝儿的肩,看着——她母子长了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们就那么冰冰有礼地开始寒暄——对,不是彬彬有礼。
死啦死啦:“……我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迷龙老婆:“还好。”
死啦死啦:“……一直没有关照到。”
迷龙老婆:“没事。”
死啦死啦:“……仗打完了……对我们来说该算是打完了。”
迷龙老婆:“太好了。”
我用瘸腿挠好腿的膝弯,一秒钟被切成一百秒来过了。死啦死啦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很长的犹豫,倒好像那种客套地屁话还用想似的。迷龙老婆倒是回答得套腔套板的利落。
死啦死啦一直把一只手塞在衣袋里捏着。我知道,那里边装地是我们凑的钱。你放下就走好吗?——可我不敢发声。
并且死啦死啦还说车轱辘话:“……我看看就走。”
迷龙老婆:“团座,进屋喝杯茶?”
死啦死啦回了头,话说得比钢板还硬,这会还要看我求援,我泥雕木塑地也没个反应,而且迷龙老婆也并没再邀请他,而是牵了雷宝儿顾自地就进院。死啦死啦又茫然地看了看我,他现在就像脑门心被人拍了个迷魂药饼似地,只剩下跟着人进院。尽管他小心得好像每一步都踏在雷区。
我往前走了两步,这叫义气。我站在门坎外再也不进去了,这叫理智。
死啦死啦站在那发傻,并又一次向我求援:“孟烦了你不进来看看你爹?”
我:“他要自己没出来,就是不想见人。”
于是死啦死啦完全放弃我了。我很同情他,你就想他进雷池似地做这每一步时,迷龙老婆和雷宝儿两双眼睛都在又冰冷又空洞地看着他,于是他只好转回头去面对,泛出一个二百五地生硬笑容。
迷龙老婆:“要劳团座等候了,水刚坐上。”
死啦死啦:“没事没事……你们……还好?”
迷龙老婆:“还好。”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龙老婆:“听说战场都拉过西岸了。老百姓可以过正常日子了。路也不光是军车用了,哦。我昨天碰见西岸的人来禅达卖菜了……不过都是山野菜。”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龙老婆:“都是多亏了你们。”
死啦死啦:“……是多亏了……多亏了……多亏了迷龙这样的人。”
他的手一直在口袋里捏着,那些钱怕都被他捏回成纸浆了——简直惨不忍睹,我站在门外,皱着眉头。
死啦死啦:“迷龙……迷龙这个死得很英勇,这个虽死犹荣。”
迷龙老婆:“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如果迷龙也叫死得英勇,南天门上的死人怕要全体暴动。我不该剁掉那个猪头的,那里边也许藏着我那团长的全部智慧……可这时我眼角窥见一个人,我觉得兽医、迷龙他们的鬼魂一起向我袭来。
我猛然转过了身,我身后的那个人影已经没了,刚才他是从我身后蹦过去的。
我转回头来,死啦死啦在漫长的默唧后终于切入正题,但看在我眼里已经象拉洋片一样虚假。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那些钱,厚厚的一卷,拿细绳捆着,纸币本来就不值钱。
死啦死啦:“……这个,是我欠迷龙的钱。”
我一边又回头望那个人影消失的巷角,一边又想瞧死啦死啦如何碰壁,我的脖子很忙。
迷龙老婆瞧都没瞧那些钱:“水开了。团座进屋喝杯茶吧?”
我又看了一次巷角,可以确定我在这里做门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我发步奔进巷子。
在禅达错综如羊肠的小径里找一个晃过的人影,几乎如摆脱自己的影子一样困难,我迅速就迷了路,我站在一个该死的岔道口,每个岔道口往纵深里又分出该死的几个岔,而每一条岔都皆有可能。
我开始穷嚷嚷:“我是孟烦了!管你是人是鬼,你听见没有?!”
没人应,也没鬼应。
我:“出来见我呀!死活都不带这么玩人的?!”
没鬼应,没人应。
我捡了截树棍,跪了下来,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念的什么玩意,我从来不信这套玩意只盼老天这回能给点面子。我把树棍望空抛了,它算是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跑向那个方向,可我是个多疑的人,跑了两步我又折回来,折向另一个方向。
我不该那么多此一举的,我直接冲到了街面上,人倒是有了,可绝没有我要找的,我只好瞧着那些军军民民各有各忙,这样的望呆不解决任何问题,我最后灰溜溜地沿着街边走开。
一个人从我刚路过的店铺里被擞了出来,被人擞得快站不住了,可又灵巧地靠一条权充拐杖的树杈保持了平衡,他还要一边忙着对推擞他的人奚落。
我呆呆地瞧着那家伙的背影,一套脏污得难以形容的军装像是挂在他那副骨架上,他操着湖南腔,但是像我们所有天南海北混一堆太久的人一样。早串了味。
“月儿光,月儿亮,月儿照在我的光头上。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坨银子在发亮……”
我拔腿钻进了我刚钻出来地巷道。那个家伙的声音还在我身后传:“……摸一摸,它还发烫,结果是泡浓痰糊手上……”
我尽力地瘸着,蹦着,加速。
我是个孱孙,我一个人没种去承受这样的悲伤。
我一头扎进了门,那帮家伙转了性子。居然在帮忙修那些缺三少四的家具。张立宪拿着个扫帚,一脸警惕地冲我抬起头来。
小醉立刻放下了簸箕。兴高彩烈地迎了过来:“你回来了……”
我大吼了一声,我知道我吼得像哭,顾不得了:“不辣!!!”
我掉头就跑,老天保佑,不要让我们再弄丢了他。我跑着,就脚步声来听。我不像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人,而象长了一百条腿的人。我知道他们会一个不拉地全追在我的身后。
我们跑到了那处街角,老天开眼,不辣还在,并且他成功了,刚才轰他的人正端出一碗剩饭扣在他的钵子里,居然还有点菜。
那家伙嘻里哈啦又伸出一只讨钱的手,但人装没看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