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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的双眼,十分有神,当他望向星空,更在他的双眼之中,有一股看起来像是在不断流动的、十分难以形容的异样光采。
我一面望向天空,一面仍然在讨论刚才的那个问题︰“老先生,你说……”
我只讲了半句,孔振源陡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一样的呻吟,伸手向上,他的手在剧烈地发著抖、声音也在发颤︰“看,看,快出现了,快出现了。”
我和陈长青都手足无措,满天都是星,看来一点异样也没有,真不知他要我们看甚么。可是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语气,又像是机会稍纵即逝,一下子错过了,就再也看不到他要我们看的异象。
还是白素够镇定忙问︰“老爷子,你要我们看哪一部分?”
孔振泉剧烈地喘起气来︰“青龙。青龙,你们看,看,快看。”
他叫到后来,简直声嘶力竭,整个人都在发抖,努力要把声音自他的身体之中挤出来,孔振源过来想搓他的胸口,却被他一下子推了开去。
孔振泉这样一叫,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我一时之间,还未曾会过意来,因为平时就算我接触星象,用的也全是现代天文学上的名词,对于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名词,不是十分熟稔,看孔振泉的样子这样急促,可能是星象上的变异稍纵即逝,那使得我十分紧张,一时之间,更想不起他要我看哪一部分,向陈长青看去,看到他的神情十分专注,但是也充满了怀疑的神色。
白素在我身际用极低的声音道︰“东方七宿。”
我“啊”地一声,立时抬头向东望去。
青龙是古代天文学名词。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把能观察到的星座分为二十八宿,每七宿组成一种动物的形象,把东方的若干星,想像成一条龙,称为青龙。四象之中的另外三组星星,则是朱鸟、白虎、玄武。
青龙,就是东方七宿︰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加起来,肉眼可见的星星,有三十余颗,包括了在现代天文学上星座划分的处女座、天蝎座、天秤座、人马座中的许多星星,排列在浩瀚星空的东南方。
一经白素提醒,我的视线,立时专注在东方七宿的那些星星上,我才找到了角宿中最高的一颗星,那是象形中“青龙”的龙头部分,这颗星,古代天文学家称之为角宿一,但在近代天文学上,它属于处女座,是一颗亮度一等的一等星,编号是“一”。
(声明︰在这篇故事之中,以后,将会提到不少星的名字,中国古代的名字是没有问题,而现代天文学上,星的名字却是用希腊字母来代表的,排字房中未必排得出来,而且排出来了,也不好读,所以,一律将之改为相应的数字。希腊字母一共二十四个,第一个字母,就当作“一”,余此类推。)
处女一相当容易找到,它和牧夫座的一号星、狮子座的二号星,在天空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最南方的一颗就是处女一。
我找到了那颗星,一点也未曾发现有甚么异样,我正想再去找亢宿、氐宿的那些星星,忽然听得孔振源叫︰“医生,快来,快来。”
孔振源叫得那么急促,逼得我暂时放弃了观察天象,低下头来。
每个人都抬头专注于星空,孔振源一直在注意著他的大哥,孔老大这时的神情,可怕之极,他双手挥舞,额上青筋突起老高,双眼直盯著星空,在他的脸上,汗珠一颗一颗迸出来,汇成一股一股的汗水,向下淌。
我没有看出星空有甚么异样,我也承认孔振源这时叫医生进来,是明智之举,因为这个老人,已油枯灯尽了!
门打开,几个人拥了进来,可是,孔振泉这老头子却突然用极其凄厉的声音叫了起来︰“闲杂人等统统滚出去,卫斯理,我要你看,你快看。”
他发抖的手指向上,我刚想说甚么,白素已经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忙迭答应著︰“是,老爷子,他在看,他在看。”
我瞪了白素一眼,白素回望了我一下,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她实在也没觉察到星空上的“青龙”,有甚么异象。
孔振泉这样一叫,孔振源手足无措,进来的医生护士也不知怎么才好,孔振源叫道︰“大哥,你……”
孔振泉的声音,凄厉到了令人毛发直竖︰“你也滚出去,你根本就不懂……快看,注意箕宿四,箕宿四……”
他讲到这里,已急速地喘息起来,他的声调和神态,实在太骇人,我忙去寻找箕宿四,那是人马座的第七号星,人马座的弥漫星云M8,是肉眼可见的星云,而箕宿四就在附近,要找起来,并不困难,可是找到了和找不到,实在没有多少分别,一颗星,就是一颗星,看起来一点异样也没有,它在黑暗的天空上,和其他星星一起闪著光,除非是光度特别强的星,不然,每颗星,看起来都一样。我盯著箕宿四,有点头眩和眼花撩乱,只听得陈长青问︰“老爷,箕宿四怎么了?”
孔振泉尖声答︰“芒,你们看箕宿四的星芒,直指东方,尾宿七又有芒与之呼应……”
他讲到这里,整个人,突然一跃而起,站到了那张大床上。
他忽然之间有这样的举动,将每一个人都吓了老大一跳。床褥上并不是很容易站得稳,老人家身子摇摆著,孔振源先是吓得呆了,接著大叫了一声︰“大哥。”
他一面叫,一面扑上去,双臂还抱住了老头子的双腿,好让他站稳。孔振泉一直抬头向著上面,不住喘著气,神情怪异到极,双手伸向上,手掌向后翻著,令得掌心向上,而且,作出十分用力的神情。看他的这种情形,活脱像是上面有甚么东西压了下来,而他正尽力用双手将之顶住。
我、白素和陈长青三人,看到了这种情形,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好,而孔振源则抱住了他大哥的双腿,也吓得讲不出话,于是整间房间之中,就只有孔振泉浓重的喘息声。这种情形并没有维持了多久,我刚想有所行动之际,孔振泉已经叫了起来︰“你们看到了没有?东方七宿,每一宿之中,都有一颗星在射著星芒。”
我看到白素紧蹙著眉,陈长青则像是傻瓜一样地张大了口。他们都抬头看著天空。我也抬头向上看去。我不明白孔振泉所说的“星芒”是甚么意思。如果是指星星的闪耀不定的光芒而言,那么,每一颗星都有,除非这颗星的光度十分微弱。如果是另有所指,那么,我看不出东方七宿的那么多星星中,有甚么异样的光芒。
孔振泉却还在叫著︰“看,七股星芒,糟了,糟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七色星亡,联成一气的日子已来到,不得了,不得了,大灾大难……”
他叫到这里,声嘶力竭,孔振源被他大哥的这种怪异行为,吓得几乎哭了起来︰“大哥,你先躺下来再说,大哥,你先躺下来再说。”
孔振泉这老头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力,陡然大叫一声,一振腿,竟然把抱住他双腿的孔振源,踢得一个筋斗,向后翻了出去。
而看他的样子,双手像是更吃力地向上顶著,一面仍然在叫︰“别让他们进行,别……让他们进行……”
我大声问了一句︰“他们想干甚么?他们是谁?”
老人家的声音变得十分嘶哑︰“他们想降灾,在东方降灾……这个灾难……卫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们……一共有过三次……有史以来……一共只有过三次七宿现异色星芒,……这是第三次了,卫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们……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这时,我在用心听著,被踢开去的孔振源,重又来到床边,再度抱住了老人家的双腿。
老人家讲到这里,突然停止,刹那之间,房间之中,静得出奇。
我还想等他继续说下去,看他还有甚么怪异的话要说出来,可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这时候,我和白素两人,同时发出了“啊”的一下呼叫声来。我们同时感到,房间中太静了!即使孔振泉不叫嚷,他也应该发出浓重的喘息声,可是这时却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在“啊”了一声之后,立时向孔振泉看去,只见他仍然维持著那样的姿势,双手仍然撑向天上,双眼睁得老大,口半张著,一动也不动。
一接触到他的双眼,我就吃了一惊,以前,不论他多衰老,他的双眼有著一种异样的炯炯光采,可是这时候,他尽管睁大著眼,眼中却已没有了这样的光采,看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蜡。
我立即知道︰孔振泉死了。可是,孔振源显然还不知道,还紧抱著他的双腿,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过去拍了拍孔振源的肩头,说道︰“扶他躺下来,他已经过世了。”
孔振源一听得我这样说,陡然一震,松开了双臂,他双臂才一松开,孔振泉高举著的双臂,陡然垂下,人也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仰天躺著,双眼仍然睁得极大。
孔振源胡乱地挥著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来他对他这位兄长的感情十分深。
这时,他兄长虽然以九十余岁的高龄去世,但是对他来说,还是一个极严重的打击。
我向早已走进来的医护人员招了招手,让他们走近床,两个医生一个抓起了孔振泉的手腕,一个侧头去听孔振泉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我和白素知道这全是多余的事,这个老人已经死了。
孔振源直到这时,才哭出声来,一面哭,一面向那几个医生道︰“快救他,快救他……他昏了过去……快打针,快!”
我忍不住大声道︰“孔先生,令兄死了。”
谁知道孔振源陡然跳了起来,样子又急又凶,指著我叫了起来︰“出去,出去。谁说他死了?你根本就不该来,你……你……出去!”
我心中虽然生气,自然也不会去和一个才受了严重打击的人计较甚么,白素还怕我会有甚么行动,拉著我︰“我们该走了。”
我转身向外就走,陈长青跟在后面,到了门口,我憋了一肚子气,向白素道︰“真是岂有此理,莫名其妙,来听一个老疯子的胡言乱语,受了气,还没地方出。”
陈长青却一点也不识趣,一本正经地说道︰“大老爷说的话,是天机,他泄漏了天机,所以立时死了。”
我瞅著陈长青︰“你放甚么屁?甚么天机!”
陈长青伸手指著天空︰“孔振泉在星象的变异上,看出了东方将有大灾降临,枉他那么相信你,认为世界上只有你卫斯理一个人,才能阻挡这个灾祸,你却连他讲的话都不相信,还称他为老疯子。”
我“哈哈”大笑起来︰“对。对。我是蒙他抬举了,他应该找你去,去阻止这场大灾难。”
陈长青向我翻著眼睛,一副“我为甚么不能”的神态,我又道︰“我建议你去弄一枚强力的太空火箭,把自己绑在火箭上,射上天去,去把甚么箕宿四、心宿三、房宿二的那种异样星芒弄掉,那么,天上星象既然没有异象,灾难自然也消解了。
”
陈长青被我的话,说得满面通红,怒道︰“你根本甚么也不懂。”
我高举双手︰“是,我承认。”
白素叹了一声︰“现在说这种说,有甚么意义,上车吧。”
我们来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坐我的车子来的,白素请陈长青上车,陈长青却犯了牛脾气,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大声道︰“我不和甚么也不懂的人同车。”
我立时道︰“小心,半夜三更一个人走路,小心遇上了七个穿青衣服的人。”
陈长青呆了一呆,转过身来︰“甚么七个穿青衣服的人?”
我忍不住又大笑︰“东方七宿的代身啊,东方七宿又称青龙,当然穿青衣服,说不定,脸也是绿颜色的。”
陈长青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叫声,向前走去。我一面笑著,一面上了车,坐在驾驶位上,白素也上了车,坐在我的身边,默然不语。
我并不立即开车,白素也不催我,她知道我不开车的原因︰先让陈长青去走一段路,然后再追上去,兜他上车。
我等了没有多久,就听到警号声,一辆救护车疾驶而至,在门口停下。看来孔振源还是不死心,认为他的兄长只是昏了过去,没有死。
我发动了车子,缓缓向前驶去,白素直到这时才说了一句︰“我看陈长青不见得肯上车。”
我叹了一声︰“这个人其实十分有趣,只是太古怪了,而且,也没有幽默感。”
白素不说话,只是发出了一下轻微的闷哼声,我道︰“有反对的意见?”
白素道︰“当然,你这种幽默,若是由旁人加在你的身上,你会怎样?”
我挥了挥手︰“我根本不会给人家这样讽刺我的机会,所以不必去想会怎样。”
白素低叹了一声︰“孔老的话,未必是疯言疯语,他观察星象那么久,有独到之秘。”
我没有再说甚么,如果这时,和我说话的对象是别人而不是白素,那我一定会说︰“就算他说的全是真的,星象显示了有大灾难,我们生活在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