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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戴西特尔号是一只适宜远航的大船。虽然只能容纳三十个人,但它的体积却十分庞大。它有一对船身:像两个巨大的扣结起来的菱形。各单元的空间都尽量做到最大化。对昆特格利欧恐龙来说,身处狭地,没有自己的地盘,肯定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戴西特尔号的四层甲板为每一个乘员都提供了尽可能宽大的空间。从理智上说,每个人都知道船上还有其他同伴。但只要在生理上感到自己是独立的,自由的,那么,相互争斗的兽性本能就可以得到有效克制。
“陆地”在“大河”上漂流着,方向恒定的风不断刮来。戴西特尔号的巨大红帆和风向保持平行,使船身不至于剧烈晃动。这艘船沿着拉斯克先知走过的那条著名航线航行过,所以每面船帆中央都绘着先知的徽记。第一次朝觐之后,他们有了在船帆绘上拉斯克印记的权力;第二次得到的是绘上刻有他名字的古老雕像的权力;第三次以后,戴西特尔号有资格绘上他面对“上帝之脸”时的头部剪影;第四次得到的是朝觐队的饰章。这个朝觐队是拉斯克本人创立的,四次朝觐之后,瓦尔·克尼尔和其他船员都成了这个组织的成员。
“好漂亮的船。”迪博说。
阿夫塞点头同意,“是啊。”
港口传来戴西特尔号独特的鸣响:洪亮的五记钟声和两记鼓声,之后是低沉的五记钟声,两记鼓声。接着又是洪亮的五记钟声和两记鼓声。如此不断地重复。
“这次航行要花很长时间。”迪博说。
“做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都要花时间。”阿夫塞说。
迪博看着他,“啊,咱们现在可真的成熟多了。”他幽默地磕磕牙,“是的,我想你是对的。不过长途航行还是太麻烦了。上帝要照顾这个世界,为什么偏偏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呢?”
“她在保护我们,提防着上游的障碍物,以确保‘陆地’安全地漂浮在‘大河’上。”
“可我还是想,”迪博说,“她为什么从来不直接到‘陆地’上来照看我们?‘陆地’上也有很多危险啊。”
“嗯,也许她认为女王已经把人们照顾得够好的了。毕竟,上帝的神圣旨意是通过你母亲的统治实现的。”
迪博望着河水,“是的。确实如此。”他说。
“而且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国王。”迪博抬头眺望远处的地平线,恒风拂过他的面庞。他说出了一个字,或者至少阿夫塞认为他说出了一个字。但是风声太大,阿夫塞没听清这个字是什么。
“你害怕了,迪博?担心你以后要承担的责任?”迪博的目光转向阿夫塞。胖王子的表情显出少有的严肃,“换了你,你不会害怕吗?”
阿夫塞意识到自己勾起了朋友的烦恼,他不想这样。他轻轻行了一个让步礼,“对不起。反正你母亲的年龄才三十千日左右,还要统治很长时间。”
迪博沉默半晌,“但愿如此。”他说。
迪博是王子,因此被第一个迎上戴西特尔号。船员们砰砰叭叭敲着几块石头,表示对王子的尊敬。阿夫塞只能和其他乘客一道排队上船,但也没有耽搁很长时间。
从码头到戴西特尔号的前甲板有一条木头跳板。阿夫塞肩膀上扛着一包自己的随身衣物,刚要跨上跳板,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低沉。他转过头,吃惊地看到萨理德踉踉跄跄朝他走来。
“老师?”阿夫塞跨下跳板,惊讶地问。
萨理德站在离阿夫塞两步远的地方,身上的蓝绿色缓带一直延伸到臀部。照理说,在公开场合,两人不应该挨得这么近。他把手伸进臀部的一个小口袋里,掏出一个用软皮缠着的小东西。
“阿夫塞,我——”萨理德的模样很不自在。阿夫塞以前从未见到占星师有这种表情。烦躁,有过;愤怒,那是常事。不自在?不安?从来没有。
“阿夫塞。”萨理德终于又说话了,“我有一个,呃,一个礼物给你。”
他打开皮包的结。里面是一个呈六面体的水晶球。深红色,直径有阿夫塞最长的手指那么长,闪闪发光。
阿夫塞非常惊讶,第一次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他伸出手接过它,把它举在眼前、对着阳光。水晶球像火一般耀眼。
“太美了。”阿夫塞说,“它是什么?”
“是旅行者水晶,孩子。据说它可以为远航的人带来好运。我——它是我第一次朝觐的时候得到的。”
阿夫塞疑惑地摇摆着尾巴,说:“谢谢您。”
“路上多加小心。”萨理德说。说完,老占星师掉过尾巴,走了。
阿夫塞凝视了一会儿老师的背影,然后朝木头跳板走去。戴西特尔号随着波浪的起伏上下摇动,厚厚的跳板也随之轻轻晃动。他走上甲板。
啊,戴西特尔号!阿夫塞深深吸了口气。这艘船大名鼎鼎。克尼尔的英雄事迹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故事。甚至在遥远的内陆,他的船也是众所周知的。
阿夫塞还不习惯甲板的轻微起伏,不得不倚着尾巴平衡身体。一个戴红色皮帽的大副——很像那天克尼尔在萨理德办公室时戴的那种帽子——向阿夫塞打着手势,“过来,小伙子。别老站那儿挡道。”
阿夫塞越过肩膀向后望过去,发现有一个人正站在跳板上,很礼貌地停在半路,不想侵占阿夫塞的私人地盘。
阿夫塞对他身后的这个小伙子点点头。“对不起!”然后很快向前走了几步。
大副走近阿夫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
“阿夫塞。以前是卡罗部族的,现在在首都。”
“啊,你是萨理德的学徒。你的舱房是后甲板最高的那一间,紧挨舷窗。很容易找,门上刻有五猎手浮雕。”
阿夫塞鞠躬行了一个让步礼,“谢谢。”
“最好把你的行李收拾好,孩子。我们马上就要启航了。你会在门背后看到一张工作表,还有一张祈祷时间安排。我们是去朝觐‘上帝之脸’,祭祀活动自然会更频繁些。”
“谢谢。”阿夫塞再次表示谢意,然后向前去寻找那扇有五猎手浮雕的门。
走在甲板上感觉很不舒服。和所有昆特格利欧恐龙一样,阿夫塞也经历过几次地震。有一次,他亲眼看见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倒塌。起伏不定的甲板使他想起“陆地”剧烈的摇动。他告诫自己,不要走那些没有东西可扶的路面。
阿夫塞穿过前后船体的连接处,毫不费劲就找到了自己的舱房。门上五猎手的雕像非常精美。他能想像出当年艺术家们在这扇门上辛苦工作的情景:以前爪为工具,在木板上抓刨雕凿,弄得木屑纷飞。
每个猎人都雕刻得栩栩如生:鲁巴尔是奔跑的姿势,背部与地面平行,尾巴高高扬起;贝尔巴正跃在半空中,手爪脚爪张开;霍格露出尖利的牙齿;卡图的头埋在一具尸体中,尾巴像树干一样立起;梅克特身穿一件祭司大袍,正在张嘴吞咽,口中还露出一只又小又瘦、只有一掌来长的尾巴。阿夫塞迷惑地想,对这样一个伟大的猎人来讲,这顿饭连塞牙缝都不够。
还有,看鲁巴尔和卡图的手指,那时的狩猎手势也很奇特:第二和第三根手指的爪子张开,第四和第五根手指摊开,拇指靠在手掌上。
阿夫塞记得曾经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怪异的手势。什么地方?对了,先知毯画。那些奥格塔罗特人,那些魔鬼。
真奇怪,阿夫塞想,一艘经常沿先知路线航行的船却雕刻着猎手教派的画像。拉斯克先知早已亲自将这个教派从一个主要的宗教派别废黜为一系列仪式,这些仪式一般只有杰尔—特特克丝这样经常狩猎的人才遵守。看来,戴西特尔号并不仅仅是一艘朝觐船。
舱房很小,有一个工作台,一盏灯,一个储藏槽,一桶装得满满的水,一扇小窗,上面挂着皮窗帘。地板上有足够的睡眠空间。
阿夫塞解开背包,把大部分随身用品放进储藏槽,把星空图、祈祷用书和一些他从萨理德那儿借来阅读的书在桌上放好。最后,萨理德送给他的旅行者水晶摆放在桌子中间。门背后挂着日常时间安排。给他安排的不算什么重活,只是厨房杂活,还有清扫甲板等等。他穿过舱房,拉起舷窗上的窗帘,凝视着外面繁忙的甲板。
房门“嘎”的一声开了。阿夫塞的指尖本能地抽动了一下,做出防御的姿势。但他马上意识到不妥,只有皇室成员才能不经招呼径直走进别人的房间。他转过身来,招呼道:“嗨,迪博。”
“嗨,伙计。”
王子把手放在屁股上,审视着这个房间,“还不错。”
“你的房间肯定更大。”
迪博磕着牙,“那当然。”
“我们什么时候启航?”
“马上开船。”迪博说,“所以我来找你。走,咱们到甲板上去。”不等阿夫塞回答,迪博大步跨出房门。
阿夫塞想,有的时候,他的举动还真像个王子。阿夫塞跟了出去。
迪博虽然很胖,但块头仍然比年老的昆特格利欧恐龙小得多。因此,木甲板并没有因为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嘎吱作响。
他们走上斜坡,来到主甲板。船员们正在忙碌着,做开船前的最后准备。
瓦尔·克尼尔来回走动。仍然是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一条短了一截的尾巴,走路也仍然靠一根拐杖保持平衡。他大声喊叫着下达命令,声音浑厚粗重。“不要超过那条线!”
“收起缆绳!”
“保持那面船帆的角度!”
在阿夫塞看来,船员们做得井井有条,克尼尔只不过是在发泄自己的焦躁情绪。因为没有尾巴支撑,很多工作他不能亲自做。
最后,克尼尔终于喊出了那个船上每个人都在等待的命令:“起锚!”
五个船员利用滑轮将粗重的金属链锚拉起来。锚一松,阿夫塞便感到船开始移动。船员们继续拉扯金属链条,把一只巨大的五爪锚拉上甲板,溅了一大摊水。
昆特格利欧恐龙们收拾好索具,大船全速向前行驶。阿夫塞注意到,航行的方向不是朝东,而是朝东北。这很自然:大船必须抢风转向,在“大河”上走一段“之”字形路线,先向东北航行,然后再向东南。这样弯来拐去,一步步靠近“上帝之脸”,快了,阿夫塞想,很快,我就会知道你的秘密了。
第十章
航行第一天,阿夫塞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透过舷窗,他看见过克尼尔几次。克尼尔的拐杖拄在木地板上,碰得叮当作响。克尼尔经常去尖尖的船头,用十字形的标尺测量角度,确保戴西特尔号航线正确。有一次船长望了一眼阿夫塞,从表情上看,他或许还记得他。阿夫塞并不急于向船长提出自己的要求,这次航行会持续很久——一百三十天左右到达“上帝之脸”,在那里停留十天,用一百一十天返回。他会找到机会的。
大船向“大河”上游驶去,“陆地”逐渐变得越来越小。奇马尔火山看起来像昆特格利欧恐龙的牙齿一样参差不齐。
很快,“陆地”消失在地平线之下,首都和阿夫塞待过的所有地方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波涛翻滚的湛蓝河水。红色的船帆被恒风鼓得满满的。风势十分强劲,阿夫塞在窗前迎风而立时不得不闭上眼睛。
航行的第一个晚上是偶数晚,阿夫塞通常在这样的晚上睡觉。船上一半的人都被要求在偶数晚睡觉,目的是将船上的乘员——八名船员和二十二名朝圣者——分隔开来。开着舷窗的话,船舱里很凉快,但阿夫塞无法入睡。大船航行时发出的声音,还有持续不断地来回晃动——这一切,对于一个来自卡罗部族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陌生了。他面朝下趴在地板上,苦苦等待这漫漫长夜的结束。
上面不时传来敲击声,噼噼啪啪。逐渐变弱,然后又逐渐增强。像木头撞击地板的声音。阿夫塞听出来了:那是船长的拐杖击打着甲板。他好像在走动,一直不停地走。
早晨终于到了。即使在这儿,在大河深处,仍然能听到翼指鸟那预示黎明到来的鸣叫。但这叫声比阿夫塞在“陆地”上听到的更响、更深、更长,应该是大一些的鸟发出来的。阿夫塞舒展一下身子,低声呻吟一声,起床了。
戴西特尔号上的水足够用的。在船上,吊起一桶桶水再方便不过了。水略略有一点咸,但完全可以用来清洗盐腺。盐腺在眼睛和鼻孔之间。过量的盐分可以通过鼻口两侧张开的小孔排除掉。盐腺是身体各部分惟一需要经常清洗的地方,也是惟一有可能散发出臭味的地方。至于厚厚的、干燥的皮肤,只要清洗掉明显的污迹就行了。阿夫塞洗过盐腺,披上黄棕色的绶带——学徒只配戴这种颜色——走出舱房,穿过吱嘎作响的坡道,来到甲板。
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高高地挂上天空。戴西特尔号的红帆啪嗒啪嗒飘动着,仿佛在向黎明致意。
一些船员正忙着撕扯船上的食物。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