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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中毒……野兽袭击……司机迷路……失去通讯……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随便哪一条罪名,都足以让他丢掉饭碗。要是有人有个三长两短,他甚至还有上法庭的危险——而这想象中的全部,都是建立在他们可以重返人间的基础上。
万一,要是出不去呢?
小方立即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但愿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噩梦,明早醒来已在清莱的酒店里了。
“我睡觉了,你有什么事就叫我。”孙子楚拍了拍小方的肩膀,“哎,本想仔细看看传说中的兰那王陵,现在却走进了另一座坟墓!”
这家伙说话一向没什么忌讳,走进隔壁卧室就睡了,只扔下小方孤零零地坐着。他看着窗外难熬的夜晚,又想起今天大家看他的目光,那一张张充满怀疑的脸,似乎都想把他吞噬。
小方大学读的就是国际旅游专业,刚毕业就进了国内最大的旅行社之一。开始是带国外游客在中国旅游,那可是很令人羡慕的职业。今年旅行社突然内部调整,他被调到出国旅游部了。他的英文和法文都不错,原本想去带欧洲团。但因为旅行社的人事斗争,结果被发配去了东南亚。小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但又不敢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去泰国踩点。
当他半年前踏入兰那王陵,看到那巨大的陵墓时,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他跟着旅行社的同行们,踏入幽暗的王陵地宫,灯光照亮了兰那王的棺材,传说中的女王就躺在其中。小方偷偷地摸了摸石棺,居然还有活人般的温度。他急忙将手抽了回来,只见对面的洞窟上,雕刻着一个奇异的佛像——简直太像真人了,栩栩如生地睁大着眼睛,似乎不是雕刻在石头上的,而是一张被岁月洗涤过的黑白人像照片。
地宫里的佛像在对小方微笑。刹那间,他感到某种被征服的感觉,似乎自己的灵魂已永远留在了此地。
就在这样的回忆中,他缓缓闭上眼睛,那个神秘的微笑就在眼前……
不知隔了多久,大约已是子夜时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小方立即警戒地睁开眼睛,黑暗中摸着来到门前,大声问道:“谁?”
但外面并没有人回答,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正当他准备回屋睡觉去时,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绝对不是幻觉,外面真的有人。
他又大声问门外是谁,但那个人只知道敲门,并没有任何回答。小方恐惧地回头看看,又跑到孙子楚的房间里,却发现床是空着的!他急忙打起手电筒,去卫生间和厨房找了找,但孙子楚早就不见踪影了。
天哪,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小方一个人了,他焦虑地不安地站在门后,而那可怕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小方深呼吸了一口气,左手端着手电筒,右手拿起一把铁扳手。
颤抖了几秒钟后,他缓缓打开了房门。
然而,楼道里黑暗一片,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阴冷的风吹进走廊,潮湿的空气让人头晕。小方警觉地看着楼梯,隐隐有什么脚步在移动。他走到隔壁房间门口,忽然身后的房门竟开了。
他吓得躲到了一边,但手中的手电却暴露了自己,另一道电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小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只见门口站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胡子拉喳紫黑色的脸庞,看起来已饱经风霜。
“童建国?”小方叫出了旅行团里最长者的名字,“你怎么会出来的?”
“应该我来问你这个问题。”
童建国的名字顾名思义,出生于1949年,他紧盯着小方手里的铁扳手。
小方立即把扳手藏到背后:“这是,这是我用来防身的。”
“是吗?晚上睡不着觉?”
“对。”
童建国用手电晃了晃小方的眼睛:“我觉得你有问题。”
“什么?”
“你是我们旅行团的导游,只有你最清楚我们走过的路线,怎么可能会迷路呢?也是你带我们去了那个村子午餐,吃了该死的‘黄金肉’,结果让大猴子缠上了我们,你会不会是故意的?先把我们引到这个鬼地方来,再把我们一个个都干掉!”
小方终于忍不住了,推开童建国的手喊道:“你在说什么啊?请不要随便怀疑人!”
“哼,小子,你自己小心点吧!”
童建国随即回到门内,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楼道里又剩下小方独自一人,他用手电照射着黑暗的前方,茫然而不知所措。
突然,身后有人喊起了他的名字:“小方!”
他缓缓回过头来……
四
长夜漫漫。
旅行团在神秘城市的第一夜过去了。
凌晨五点。
我们的司机睁开眼睛,这里是住宅楼的二层,房间里更加幽暗。他艰难地爬起来,走到紧闭窗户的跟前。
雨停了。
外面的世界寂静无声,偶尔有水滴从楼上落下,他庆幸自己活到了第二天。
这泰国汉子又坐倒在床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佛像,默念起小乘佛教的经文。念完经又打开手机,依然没有任何信号——昨晚本该给妻子和儿子打电话报平安的,想来他们又过了一个忐忑不安的夜晚吧。想到这他捏紧了拳头,重重捶在自己胸口,下午怎么会开迷路了呢?这是旅行社司机最忌讳的事情,就算明天能够逃出去,公司也会把他开除的吧?
天哪,佛祖保佑自己不要被开除!1997年泰国金融危机,他原来所在的旅游公司倒闭了,他曾失业长达整整一年。那是噩梦般的一年,只能四处打零工开黑车为生,就连妻子也一度去街头拉客。最可怜的是刚满一岁的儿子,生了场大病却没钱送医院,很快就夭折了。他把死去的孩子送进寺庙,浸泡在药水里成了一名“鬼童”——灵魂永远不会转世投胎,孤独地飘荡在尘世间。后来泰国经济好转,他才又找到了这家旅行社工作,妻子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发誓不能再让妻子受累,让孩子受苦了。
但是,噩梦好像真的来了——在接到这个中国旅行团的晚上,泰国就发生了政变。然后,他开始梦到了魔鬼,骑着白马长着翅膀的魔鬼,那种在大王宫里常见的雕像。在他带旅行团离开曼谷的前夜,他去寺庙看夭折的第一个儿子。“鬼童”仍然浸泡在药水里,就像刚从家里抱出来那样。忽然,他看到死去的儿子睁开来了眼睛!那双惊异的瞳孔竟与成年人一样,里面装着一座沉睡的城市。他跪倒在死去的儿子跟前,他知道孩子的灵魂正看着他,也是对父亲的某种警告?
那晚他很犹豫要不要出车,但旅行社已无法调派其他司机了,如果不开车的话一定会被老板解雇,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大巴,带着旅行团前往了大城府。
昨天晚上,旅行团来到了清迈。那个噩梦再度降临,双翼魔鬼骑着白马来到,还驮着一个浑身黑色的小男孩——“鬼童”,那是司机的儿子,不断悲惨地呼号着,直到他从噩梦中醒来。
他整晚都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开车就无精打彩,在车子驶上危险的山路时,只能唱着小曲来排解恐惧。可是他还是开错了路,带着旅行团进入了迷宫般的峡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魔鬼已纠缠上他了,抑或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司机恐惧地回过头去,看到那个魔鬼露出獠牙,对他邪恶地微微一笑,然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你是谁?”
他狂怒地大喝了一声,然后拿起一根棍子,拼尽全力向空气中砸去仿佛这辈子所有的厄运,都拜这位魔鬼所赐。
随后司机无力地坐倒在地,只想等待天明快些到来,他可以开着大巴去加油站,带着旅行团尽早离开这鬼地方。
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司机感到有些奇怪,现在天还没有亮,会是谁来敲他的门呢?会不会是这房子的主人回来了?
他急忙小心地走到门后,贴着门缝用泰语往外喊:“谁?”
门外却响起了中国话:“是我,孙子楚!”
他当然记得这位博学多才又似是个话涝的中国大学老师,司机赶紧为他打开房门,并用手电照着孙子楚的脸。
这家伙耸拉着一张还没有睡醒的脸,却硬是要把眼睛睁大,惊惶失措地喊道:“小方……小方……他不见了!”
“不见了?”
司机也感到莫明其妙,并换用汉语问道。
这时,同屋的屠男也被他们吵醒了,揉着眼睛跑到门口:“吵什么啊?不让人睡觉了啊?”
孙子楚赶紧解释了原因:他和导游小方暂住在一套单元房里,但凌晨时孙子楚爬起来上厕所,却发现小方的床上空空如也。再打着手电找遍屋里每个角落,也不见小方的踪影,而他的行李和各种随身物品,都还好好地留在房间里。
“他有没有到你这里来?”
原来,孙子楚怀疑导游小方来找司机商量事情了。
“没,没有啊!”
司机连忙摇头,一晚上都没人敲过他的门。
“奇怪了,那他到哪里去了?”
“会不会有游客找他?”司机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完整的汉语,“把他拉到其他房间里去呢?”
“好!我去每个房间都问一下!”
孙子楚风风火火地就要去敲隔壁房门,屠男却拉住了他说:“你看看现在才几点啊,人家肯定在呼呼大睡流口水呢,你缺德不缺德啊!”
“去你妈的!”
孙子楚丝毫都不顾忌别人的面子,举起拳头便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司机和屠男都只能摇头,他们足足等待了两分钟,房门才被小心地打开,杨谋端着手电照着他们说:“你们干嘛啊?现在是几点啊?”
“导游小方有没有来过?”
“神经病!”
随后杨谋愤愤地关上了房门,碰了一鼻子灰的孙子楚继续敲着门,直到杨谋再度开门大声地说:“他没有来过!求求你们不要再折腾了好吗?”
孙子楚沉默了几秒钟,自言自语地说:“好吧,二楼排除了,我们去三楼!”
其他两人也只能跟着他,来到三楼敲响一间房门,又是等待了许久之后,门里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声:“谁啊?”
“我是孙子楚,请问导游小方有没有来过?”
“没有!”
说话的声音是玉灵,显然受到了刚才那句话的刺激——若是半夜里导游小方来过,岂非是坏了自己的清誉?自然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孙子楚又敲响了另一间房门,照例是等了两分钟,然后吃了一个闭门羹,还被门里的台湾女生痛骂了一顿。
无奈之下,他们又硬着头皮上了四楼,敲响了最大的那套单元房门。
一分钟后,房门打开了,里面闪烁着手电光,四十多岁的成立拿着根棍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
孙子楚也只能客气地提出了问题,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请你们滚吧!别吵醒我女儿。”
大门重重地关上以后,屠男拉了拉孙子楚的衣角,轻声道:“算了吧,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说不定小方很快会自己回来的。”
但孙子楚猛摇了摇头:“再去五楼!”
屠男和司机都输给他了,只能痛苦地走上了最高一层。
五楼——正当孙子楚要敲叶萧的房门时,黑暗中响起一声惨叫!
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听不清在喊什么,似乎就在楼道外面。他的心几乎被震碎了,立即用手电照射楼道,果然看到一个晃动的影子。
屠男快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那个人的手,却听到了一句极熟悉的英语:“Shit!”
他立刻也回敬了一句:“我靠!”
这时手电才照亮了对方的脸,原来是那二十多岁的美国女孩。
她慌乱地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地对着他们,嘴里已经语无伦次了。
屠男又用蹩脚的英语问了几遍,美国女孩才开始用中文回答:“楼上……楼上……”
楼上?这已是住宅楼的最高一层了,哪里有什么楼上呢?
除非——是顶楼的天台。
她却向走廊的尽头跑过去,原来还有一个小楼梯,看样子是通往楼顶天台的。
美国女孩轻轻指了指上面,司机第一个走上天台,屠男紧紧跟在后面。
雨已经停了,天色微微放明。
天台上仍积了一些水,凌晨阴冷的风从四周吹来,空气湿得要把人溶化。
三人来到空旷的天台,屠男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周围的楼房大多比这个还要矮,登高远眺可以见到城市的大半,但许多街区都被茂密的大树覆盖了,只能看到一簇簇绿叶和屋顶。他回头看着美国女孩问:“What?”
“在你后面——”
屠男和司机转过头来,才发现在身后的天台栏杆边,躺着一个男人的身体。
他们扑到了那个人身边,看到了一张恐怖到极点的脸——整个脸都溃烂了,简直是惨不忍睹。死者的手指深深抓着地面,几乎把水泥抓出了白点子。
唯一可以看清楚的是他的眼睛。
不!只是一对眼珠子,因为眼球几乎已弹出了眼眶,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