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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离之花-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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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维民看了看普克,普克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普克向前走了一步,周怡立刻拔高了声音喝道:“你想干什么?!怎么敢私自靠近我!来人哪,来人哪,给我把这些人都拖出去!”她的声音尖锐凄厉,像是从喉咙深处逼出来的,令人听了,木由汗毛直立。

普克停住了脚步,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周怡眼睛的深处。普克看到,在原来那双虽然不再年轻,但仍然美丽的眼睛里,在那种金属般的威严之下,周怡真正的目光,已经涣散成一堆灰烬。

普克脑海里出现一幅幅法国画家巴费的系列作品《小丑》,在那些画里,每一张小丑的面孔都是线条夸张、色彩鲜艳,而眼里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眼前的周怡与画中小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涣散的眼神。

普克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明白,周怡真的是疯了。

20

谁也没有料想到,事情会突如其来地发展到这种局面。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九点多钟,周怡被马维民通过局里联系请来的精神病院医生带去了医院。当精神病院医生准备将周怡带走时,周怡出现过短暂的狂躁行为,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遭到了污辱和践踏。她厉声喝斥着,躲闪着,挣扎着,哀求着,声音由高亢凄厉逐渐变得凄凉悲惨,最后,在医生强行注射的镇定药物的作用下,狂躁行为逐渐消失,目光一下子涣散开来,显得水讪、安静而顺从,任凭精神病院的医生将她带走了。

马维民和普克没有马上离开,马维民安排了局里的同志负责周怡在精神病院的安全问题。对于马维民来说,周怡坚决抵赖、周怡暴跳如雷,甚至周怡连夜潜逃,都是可以想象并预料的事,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周怡竟然会精神错乱。

周怡被带走后,项家客厅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长时间地保持沉默。马维民垂着头,手指用力捏着眉心的部位一项青坐在沙发上,怕冷似的抱着自己的双臂。项兰斜斜地传着墙,两手不安地时而捏紧时而放松。而普克,站在刚才送走周怡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凝思着。

客厅里的座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因为安静,每一下听起来都那么清晰。

过了很久,马维民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说:“项青,你把今天早上的情况详细地讲一讲吧。”

项青没有立刻说话,停了片刻后才说:“今天的情况是阿兰先发现,然后告诉我的。”她的目光投向了项兰。

项兰轻轻打了个冷额。说:“今天早上我起得早,洗过脸,觉得有些饿,便想下楼找东西吃。刚出门,就听到我妈房间那个方向有点声音,我随便回头看了一下,看到那个房间门开了条缝儿,好像有人躲在门里偷看我。

我觉得挺奇怪的,便停下来,叫了一声妈。谁知门马上关上了。“项兰说到这里,又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看了看项青。

项青站起身,走到项兰身边,伸手握住项兰紧张不安的手,安慰他捏了捏。

项兰谁也不看,又接着说:“当时,我站在那里,就隐隐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气氛,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我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对,便悄悄往我妈门前走,走到门口时,听不见里面有声音,便倒过头,想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听。突然……”

项兰抓着项青的手一紧,项青也跟着一抖:“……突然,门一下打开了,我妈就像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个样子站在门边,一张脸像鬼一样,表情又那么恐怖。她像是也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又站住了,说话声音很凄厉,喝问我是谁,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偷窥她的房间?我先是惊呆了,然后就有些失控,一步步退到姐姐的门前,刚一敲门,姐姐好像也听到声音,正准备出来,门一下子就打开了。我妈从房间里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来,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步子么?就像戏台上那些古代的人走路一样,一步一步踱着走,每一下都把腿杨得高高的……”项兰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表情显得又恐怖又空洞。

等项兰停下来,鲁克说:“项兰,你发现你妈不对的时候,是几点钟?”

项兰说:“你接到我们的电话是几点钟?”

普克说:“八点左右。”

项兰说:“那就是七点五十五左右,因为发现以后,我们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

普克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项青,在项兰之前,今天早晨你有没有见过母亲的面?”

项青摇摇头,说:“没有,早上我虽然也是不到七点就起床了,但去卫生间洗漱时,没有听到我妈房间的动静。也许那时候她还没有出来。洗过之后我回了自己房间,在房间里准备一下今天公司里需要的东西。后来听到门外有说话声,但你也知道,我们家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如果关着门,外面声音不大的话,在房间里基本听不见。所以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我有点儿奇怪,心想一大早,谁在外面那么大声地说话。准备打开门去看一看,刚开门,阿兰正好敲门,我看到她脸上那么惊慌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马维民说:“项青,昨晚你和项兰都在家吗?”

项青说:“下午你们给我打电话时,我就在家了。阿兰是十点钟左右回来的。”

项兰在旁边也点点头,证实项青说的是事实。

普克问:“你们母亲回来时,是几点钟?”

项青说:“阿兰回家时,我妈还没有回。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不清楚。”

普克的目光转向项兰,项兰说:“我也不知道。我回来后,到姐姐房间聊了一会,吃了点东西,然后便洗洗睡了。一觉睡到今天早晨。”

普克听完,有一会儿没做声。马维民也沉默着。

又过了一会儿,普克问马维民:“马局长,要不然就这样吧,让项青项兰去做她们自己的事,我们回去?”

马维民说:“好吧。”他的脸上显出应付不及的倦意,简单应了这么一句,对项青项兰点点头,转身向大门外走去。

普克也跟着走出来。临到门口,停了一下,回头对项青说:“你母亲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你外公,也不要对其他人说。”

项青点点头,没有说话。

普克走出来,他们早上来时乘的那辆车仍停在院子外,但那位开车的警察已跟着周治他们去精神病院了。

马维民便直接上了驾驶座,由他自己来开车。

车开在路上时,马维民看着前方,说:“真是没想到,周怡会疯。”

普克说:“也许她的心理压力已经超出承受极限了。”

马维民迟疑了一下,说:“会不会是昨天的谈话有些过激了?”

普克思索着说:“马局长,这里面有点问题。我们应该好好考虑考虑,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只因为我们跟她谈过话,她就疯了。”

马维民也说:“是啊,周恰能坐到副市长的位子,大大小小的风浪也算经过不少。在我想象中,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超过现在这种状况啊。昨天谈话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为自己辩护,而且最后言语里还有点威胁的意思。这种态度,不像是个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人应该具备的。”

普克说:“我跟您的想法基本一样。马局长,您现在准备怎么安排?去哪里?”

马维民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先回局里一趟。出现这种局面,已经不能再由我个人控制了,必须要摊牌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反正顺路,我先送你回宾馆,你在房间等一会儿,也安静地考虑一下问题,估计过不多久我就会给你打电话。现在你也该露面了。”

普克看到马维民的脸上有着深深的忧虑,他能够理解马维民现在的处境。对于周怡的调查,从头到尾都是马维民私下的安排。本来,如果一切顺利,能够找到充足的证据证明周怡的嫌疑,事情都好解释。可现在,在事情真相还没查清之前,周怡突然疯了,马维民该怎么化解这种僵局呢?

可普克也不想说什么劝慰马维民的话。普克觉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完成这次调查。只有弄清事实真相,才能真正给马维民以帮助。

将普克送到宾馆后,马维民开车回局里了。

普克回到了自己房间后,努力让自己有些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想起早上看到疯了的周治,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想到梦醒之时突然想起的挂在项青家客厅的两幅油画,想起其中那幅《记忆的持续》带给他的焦虑的感觉,想起了项青,想起了和项青一起去看周至儒时,普克无意中看到的周至儒对项青的注视,那注视里藏得很深的怜悯和痛惜……

普克的思绪渐渐不再那么纷乱了。一幅幅场景,一个个画面,按照时间顺序一个个排列连接起来。普克发现,几乎每一个场景,每一幅画面中,都少不了一个人的存在,那便是项青。从在这个房间里第一次见到项青以来,项青在普克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柔和、细致、聪明。

善解人意的,曾克明白这是一种不可否认的好感。然而几乎与此同时,在这层好感之下,普克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却隐约潜伏着某种另类的情绪。普克意识到这种情绪的存在,却捕捉不到这种情绪的细节和出现的缘由。然而,普克还是被这种情绪提醒着,当项青若明若暗地流露出对他的好感时,普克始终与项青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当今天清晨从梦中惊醒时,普克刹那间产生了一种明晰的感觉。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对项青始终不能真正做到心无芥蒂,除了一个刑侦工作者必不可少的警觉之外,还有另一种深藏于普克潜意识中的警惕。

那是普克作为一个男人的本能的警惕。普克从来最怕的事情,就是失去自我。这么多年来,普克最伤痛的记忆,便是初恋中那段因为不成熟的爱情而失去自我的回忆。一个人没有了自我,所谓的价值、尊严、目标等等一切,都成为一个个虚无的词汇,没有任何实在的意义。因为,这个人不再是真正的自己。

项青几乎从来不会对普克说一个“不”字,而此刻想起来,普克没有因此觉得项青温柔是因为她没有自己的思想。项青当然有自己的思想,不仅如此,项青的思想潜伏得很深,像一股暗流。但项青的思想又有很强的力量,几乎令人无法抗拒。她的思路清晰,感觉敏锐,理解力极强。项青只是用了一种温和的形式将这些内容表现出来。这种温和的另一面,其实是柔韧与坚持。

普克想,在对项青产生越来越多好感的同时,为什么自己一直感到隐隐的不安?正是因为普克的潜意识在提醒自己,项青正在用一种水一般的方式,来影响普克,控制普克,扭转普克的方向,使普克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迷失自我。项青如同水一般,看上去清澈透明,柔弱无力,但实际上,向着她设想中的方向,弯弯曲曲地,百折不回地,一直向前流淌,所经过的障碍,或者被磨平,或者被扭转,或者被绕开。总之,按照她的设计,永不停息地向前而去。

天下之至柔莫若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项青身上便蕴含着这股力量。

这才是普克不能真正靠近项青的根本原因。

项青出于一种普克尚未体察到的原因,设计了一个方向。

项伯远死了,项育项兰与母亲周怡一起将他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宣布死亡。然后便是办理后事,追悼会,遗体告别,火化。在整个过程中,项青一言不发。直到项伯远的尸体火化之后,项青才找到马维民,向马维民谈了自己的疑虑。

普克回忆起来,项责对马维民的陈述及自己来到后对自己的陈述中,从来没有一句话直接质证周怡杀害项伯远。项青只是陈述,陈述她对父亲所服药物的了解,陈述父亲房间里失踪的药瓶,陈述周怡事后又将药瓶还回,但药瓶中药的数量出现错误等等这些事实。项青总是在客观地陈述,没有加入过多个人感情的判断,而只是表现她的疑虑和事实。

而项青陈述的,真的是事实吗?

项伯远尸体已经被火化了,没有办法再对其做任何的化验和检测,无法知道项伯远的血液中是否真的含有致其死亡的药物浓度。

那个在项青对母亲产生怀疑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药瓶,也是一个不确定的线索。因为无法验证其是否真的存在,即使真的存在,也无法验证它真的便如项青所说的那样,与项伯远正在服用的不是同一瓶。

普克回想起来,自己并非从来没有怀疑过项青直到项伯远尸体火化之后才来找马维民的原因。因为项青自己也说了,她对父亲真正死因的怀疑,是从她们送父亲去医院时就开始了。但在普克当时的分析中,虽然对这一点做过假设,即认为项青是因为某种隐藏的原因,而故意将找马维民的时间拖到项伯远尸体火化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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