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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沿着106国道不快不慢地行驶着,关于那座村庄,谢惠仁记得的也就是这么多了,他只能回忆起来,奶奶去城镇的时候要路过附近的一条“大国道”。老辈人都叫国道为“大国道”,却未必知道道路的名称。车子沿着国道走,或许可以勾起一点儿时的印象。谢惠仁只能这么期盼着了。
正文 第40节:(40)
谢惠仁的眼睛盯着车外,边观察着路边的景色,边和头脑中的回忆对号。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疲劳了。路边的景致几乎一模一样,不是农田就是看起来千篇一律的小山头,如果把每一处看起来差不多的景物都在头脑中变换各种角度,寄希望于这能碰一碰回忆里的哪根神经,这可真让人耗神的。况且,路也未必是当年的那条路了。
就在谢惠仁感觉有些发困的时候,莎莉把车子停下了,说,“这么找不是办法,得问问人,你还记得不记得有什么明显的标志?”
谢惠仁闭上眼睛,把刚才头脑中乱七八糟的图像都清理出去,缓缓地说:“有座小山,山上有座庙,山下有条小溪,可这……”
“这就足够了,我去问人,那边有户人家。你等着。”说着,莎莉跳下了车。心想,多亏我停车了,要是听你的,找一天也找不到。
谢惠仁也想下车,可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号码让他心跳不已,正是那位研究八思巴文的老先生家!
谢惠仁边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边冲莎莉抱歉地笑了笑。
“是谢先生吧?”电话那边是程弼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像几小时之前那么疲惫了,仿佛有什么兴奋的事情。
“我是。”
电话那边很激动,“谢先生,我可算打通你的电话了。”
该死的信号!谢惠仁在车里一直看着手机,信号时好时坏。
程弼继续说着,“我把您的传真给老师看了,老师很高兴,他想亲自和您说。”
谢惠仁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有那么点失望,“老师是在医院看的传真,他一定要回家来。现在正在路上,让我先回来跟您联系。”
谢惠仁不得不表示一下歉意,“哦,他的身体还行吗?”
“这也正是我想和您说的,老师的病很重。”电话那边的声音又有些低沉了,谢惠仁听到轻微的哽咽声,“我本不想把您的传真给他看的,可是,这是他对学生的一贯要求,凡是关于八思巴文的东西,一定要立刻研究——我知道他的性格,这辈子是不会改的了——嗯,他今天的精神好些,但是不能说太多话,也不能太过激动。所以……”
“我明白的,我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
“那就太感谢您了。”
“可是,先生完全不必回家,他认出那些字,请您帮忙转告给我就可以了啊。”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我这老师,绝对不会那么做的,而且,他好像要回家查一下资料。谢先生,谢谢您。”
“谢我?”
“老师研究了一辈子八思巴文,可带有八思巴文的实物太少了,他知道您手里有一件,非常高兴,即使,即使……”电话那边又哽咽起来,半天才继续说,“我想他也会很高兴的。”
谢惠仁明白,老人看来真是不行了,可是,在人生的尽头,还有机会让他破解一段文字,他一定是很欣慰的。这在很多人眼里似乎是不人道的,可谢惠仁知道,一位真正的学者在这时是不可能对他钟爱的研究项目置之不理的,那样,他的内心会焦躁不安的,如果带着遗憾离开人世,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不人道。
程弼在电话那边说,“谢先生,过会儿我会给您打电话。”
“好的,我等您。”放下电话,谢惠仁祈求,千万千万,可别没有信号。
这时,莎莉笑吟吟地抱着一个大纸包,敲了敲车窗。谢惠仁帮她把车门打开,她边往车里钻,边说,“快帮我一把,我抱不住了。”
还没等谢惠仁帮手,纸包已经散了,水果在车里乱滚。
“完了,白洗了。”莎莉装作惋惜的模样,可眼里全是笑。
谢惠仁边捡着水果,边问莎莉,“路打听得怎么样?”
“不用走了,就在后面那座山上,亏得我下去问问,要不就走过了。”莎莉埋怨着谢惠仁。其实,她就是下车买了点水果,洗了洗脸。
24
谢惠仁暗暗责怪自己,中国古代的寺庙按规定是要坐北朝南的,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和藏经阁这些正殿一定要在南北中轴线上,而他们现在行驶在由西向东的道路上,如果寺庙所在的山在车子的右侧,那么他看到的只能是山,而看不到山南面的寺庙。除非这是座大寺庙,有座高高的塔。可是他要找的寺庙只是一间连“标准配置”都没有达到的小寺庙,而且是建在山南的半山腰上。
莎莉将车子开到山脚下,谢惠仁不觉皱了皱眉,看起来这座寺庙已经荒废很久了,连上山的道路都长满了杂草和灌木树枝。
莎莉看了看他穿的正装皮鞋,偷偷笑了笑。我可是换了旅游鞋的。
两人顺着依稀还可以辨认的道路爬上了山,山并不高,所谓山路也只不过是比乡下的道路稍微有点坡度罢了,不过谢惠仁走得却很慢,每走一步,他都四处看着,看着这条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他想起儿时的时光,慈祥的奶奶,和蔼的师父,寺庙里清晨的钟声,香烛的味道,还有寺后的那座塔,他经常偷偷跑到那里去玩,他还记得塔已经破损了,里面竟然有个洞,他和邻居家的小女孩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就钻到那个洞里去。
正文 第41节:(41)
莎莉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她始终低着头,很沉默地跟着他。
到了山门,莎莉好像有什么心事,低沉着声音说,“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透过山门,谢惠仁看了看破旧的寺庙,里面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已经很难辨认出道路,荒草中似乎还有小动物受到惊吓,窸窸窣窣地窜来窜去。
“我去看看就出来,你在这儿等我。”
说着,谢惠仁折下一根树枝当扫帚,将山门那块他曾经坐过的长条青石打扫了一下,说,“累了就坐会儿。”
莎莉抬头看了看他,眼睛里雾蒙蒙的。
谢惠仁走入寺庙,不觉鼻子一酸,心里难过起来。从山门到大雄宝殿的这条青石板路,是他小时候每天早上要打扫的,可现在,石缝中杂七杂八地钻出荒草来。面前的大雄宝殿,当年虽然破旧,却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残败,柱子当年便已斑驳,现在红漆早就不见了,在底部却黑黢黢的,显然经过破坏者的火烧,不知道为什么火还没烧大就熄灭了。大殿的瓦上落了层枯黄的树叶,更加显得荒凉。
谢惠仁有些伤心。
他继续往里面走去,不用走多远,大雄宝殿中虽然没有光线,但他已经能看清个大概了。他的心一沉,佛像已经毁了,显然是被人砸坏的,胳膊、手和头部,都有被击打的痕迹。他又一阵难过,仿佛看到师父在殿中,口中念着佛号,伤心地抚摸着佛像。
叹了口气,他决定不进大殿,直接往后走,去师父和他住过的那几间僧房。刚转过大雄宝殿,他已经掉下泪来。全都毁了。看来破坏者嫌烧大雄宝殿麻烦,就把建筑简单的僧房烧掉了。师父住的那间房,也就是他的方丈,已经坍塌了一半,另一半被碎砖瓦覆盖,只有半面黑乎乎的墙还立着。左边,曾经是几位小师父和他住过的房,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了。右边,当时是禅房,那是他学习和小师父们做功课的地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他竟然有些害怕,禅房中有些神像样子十分怪异,远不如大雄宝殿的佛像看起来端庄。小师父们哄他,指着其中一个说,那个三头六臂的就是哪吒,他脚上踩的就是风火轮。
“是很厉害的神仙吗?”小时候的谢惠仁有些怕这个怪家伙。
小师父抱着他,说:“嗯,很厉害呢,不过别害怕,他是个小孩子,岁数和你差不多。”
谢惠仁破涕为笑,渐渐地,喜欢上这个样子挺怪的小孩神仙。
后来,谢惠仁知道,哪吒是梵语“那罗鸠婆”的音译,他是毗沙门天王的第三个儿子,毗沙门天王就是俗称的多闻天王,是主管北方的四大天王之一。他曾经是古印度教中的天神俱毗罗,并在印度古代的史诗《玛哈帕腊达》中有记载。当时在印度,他的真实身份是财神。在唐朝的时候,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大师来中国传法,带来了关于毗沙门天王的密宗经典,佛经中说他的手中持有宝塔,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流传的,毗沙门天王竟然成了中国化的托塔天王李靖。他们竟然在玉皇大帝下称臣,一个当了天兵总司令,一个当了先锋官。尤其是在《封神演义》和《西游记》里,让很多人认为他们是道家的神。
不过,再巧妙的改编和伪装,也总要留下佛家的痕迹。比如,哪吒的莲花化身,肯定出自佛家。更主要的标志就是他的风火轮,那是南亚次大陆古代战车的神化标志,单个的车轮被称为“轮宝”。后来,南亚各国造出了“转轮王”,也就是他们的战神,传说中是可以征服世界的大王。释迦牟尼未出家前,他的父亲净饭王就希望他继承王位,成为世俗中的“转轮王”。佛成道后,这个标志便沿用了下来,并将战神的标志改为转法轮。那佛化了的车轮标志,现在也是世界佛教协会的标志。
风,火,转轮,佛家。
想到这里,谢惠仁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他总是好奇地看哪吒脚踩的风火轮,有次问老住持,他怎么能站得住?而轮子转动的时候,脚还踩在上面吗?天真的话逗得老师父哈哈大笑。
谢惠仁微微地笑了,在这个已经破毁的寺庙中,他找到了儿时的快乐。
可是,他立刻又想起见师父的最后一面。啊,那只银镯,师父说,怕他带在身边有危险,要埋起来。
可是,会有什么危险呢?是怕他一个小孩子,被贪财的坏人抢去吗?
而师父,又会把那镯子埋在哪里呢?谢惠仁隐隐觉得,一定在这间寺庙里。可是,又到哪里去找呢?
师父,你在哪里呢?是不是还活着?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25
谢惠仁庆幸这里还有通讯信号,可以接到电话。
“谢先生吗?”程弼的声音很急切,也很兴奋。
“是的,我是,老师回来了?”
正文 第42节:(42)
“是的,我现在让老师接电话,不过,谢先生,老师的身体状况很糟,现在还在吸氧,不能让他多说话。”
“您放心,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谢惠仁举着手机,听到里面一阵杂乱的声音,之后,清晰地听到有个人在剧烈地咳嗽,还有别的人在说话,片刻,一个苍老而且虚弱的声音说,“孩子,让你久等了。”
“老师您好,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我想知道,那是不是八思巴文。”
“没错,是八思巴文。”那老人又开始咳嗽上了。
谢惠仁决定抓紧时间,问,“那么,那些字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好像因为咳嗽,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平静了一会儿,他反而问起问题来了,“孩子,我问你,你在什么器物上发现的?”
“是只镯子,银镯子上刻的。”
老人沉默了,电话里静得怕人,谢惠仁只听见山风在响,不禁打了个冷战,他突然想,将银镯子的事告诉这个老人,是不是不合适?
感觉过了很长时间,那老人又问,“孩子,我想问你,镯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奶奶的。”
“她没告诉你文字的意思吗?你父母也没告诉过你?”
“老师,我是个孤儿。”
“哦……”老人又不说话了,继续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半晌,又问,“孩子,也许这么问不合适,我想问你,你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谢惠仁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老师,我不懂您的意思,我是孤儿,奶奶去世后就剩我自己了。”
“是这样啊……”老人又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在电话那边大声地咳嗽,谢惠仁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过了好一阵子,老人说,“孩子,这几个八思巴文写了个佛教的概念,可惜,你未必能懂啊。”
谢惠仁连忙接口说,“老师,我小时候被奶奶送去出家,受了沙弥戒,只是奶奶去世后,我就从寺庙出来了。寺庙已经被毁掉了,现在我就是在遗址这里。”
“哦?你是佛家的弟子?”老人似乎有些激动,声音突然提高了很多,“很好,很好,果然……”说着说着,他又大声咳嗽起来,有些声嘶力竭,之后,便是一阵嘈杂声,有的人在尖叫,有的人喊医生。
不好!
谢惠仁大声地对着电话喊,“老师!老师……”
好半天,电话那边的老人边喘着粗气边说,声音虚弱得很,谢惠仁只能把电话紧紧贴在耳朵上,仔细听辨着对方的每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