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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惠仁眼神空洞地远眺着,心中默念《妙法莲华经》中的“普门品”。这一节中说,观世音菩萨能现三十三化身,救十二种大难。遇难众生只要念诵他的名号,观世音菩萨就能听到,立刻赶去拯救解脱。
眼前虽不是大难,但对于谢惠仁来说,却是极度困扰他的难题。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诵其名号,便可解脱。与乐为慈,拔苦为悲。现在,谢惠仁不知道,慈与悲,他想要哪一个,或许,两者在此时是同样的。
正文 第74节:(74)
突然,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听到了观世音菩萨给他的暗示。
莎莉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说,“哥哥,我们得走了,别错过回深圳的班机。”
“不。”谢惠仁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还是望着大海,若有所思地吐出几个字,“观世音菩萨告诉我,让我们去广州。”
“你疯了?”莎莉看不出他是在开什么玩笑,看样子,他是严肃的,可是这念头又是那么没来由,她急切地说,“哥,你是不是出现什么幻觉了?”
谢惠仁转过身子,微笑着注视着莎莉,欣喜地说,“不!我又找了条线索,这次不会猜错。”
莎莉摇着头,轻轻地叹着气。
“我知道,我知道……”从她无奈和无助的眼睛里,谢惠仁看得懂她的心情,“莎莉,佛经中说,遇到难事的时候,念一念观世音的名号,就能解脱,你试一试。”
莎莉可不相信这个,她平静地看着谢惠仁,有些赌气地说,“我不想继续了,够了。”
谢惠仁手足无措,他跨上前一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眼神恳切,言语中竟然有了些恳求的意味,“你试一试,就试一下。”
“好吧,不过,我可不指望观世音能告诉我什么。”莎莉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辞,“观世音菩萨,南海观世音菩萨……”
她感觉肩头突然被谢惠仁抓得更紧了,不由得睁开眼睛,谢惠仁正又惊又喜地盯着她,好像就要兴奋得蹦跳起来。他说,“莎莉,你听,观世音菩萨也给了你暗示,他让我们去广州。”
莎莉生怕谢惠仁已经精神错乱了,她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什么?你胡说什么呀。拜托!”
“唉!”谢惠仁有些焦急,不过他知道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你念的是谁?”
“观世音啊,南海观世音菩萨。”
“他的名号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可你念的是南海观世音菩萨——这是民间的说法。”
“这有什么区别?大家都这么念的。”
“是啊。”谢惠仁的眼睛里有兴奋的光芒,他欣喜地说,“这不就是他让我们去广州吗?”
莎莉使劲摇着头,她现在真认为他已经不正常了。
“你们公司,就没拍卖过康有为的书法作品?”
这又是什么意思?莎莉回忆了一下,几个月前公司确实拍卖过一幅康有为书写的对联,可这又怎么了?康有为和观世音能有什么关系?
谢惠仁继续提醒着她,“广州,康有为。”
莎莉仔细想着,突然猛吸了一口气,张大了嘴巴,“哥哥,真有你的,这你也能想出来?”
“没错!康有为被人称为南海先生,康南海!”谢惠仁两手一拍,“如果我不是念错了观世音的名号,也根本想不到。广州,古代的时候就叫南海郡啊。”
这时候,莎莉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号码,对谢惠仁笑了笑,“哥哥,你运气不错,那个日本人来电话了,他肯定在广州等着我们呢。”
铃木还没等谢惠仁把电话拿稳,便急切地说,“谢先生,你和莎莉小姐还在上海吗?”
“是的,我们正要返回广东,可是不知道航班是否顺利。”
“谢先生,请您尽快与我会面,藤原先生,他……”说到这时,铃木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电话那端传来轻轻的抽泣声。
“铃木先生?藤原先生怎么了?”
“他……他已经快不行了!”
谢惠仁一惊,三天前他还好好的,精神得很,时不时大笑,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呢。谢惠仁不相信这是事实,可他知道铃木不可能拿这事情开玩笑。重要的是,藤原老人,在这件事情中是最重要的人物,如果找不到师父,只有他能说清楚事情的真相。“你快说,怎么回事?!”
“病危,很不好。”
“上周六不还好好的吗。”
“他早已经病得不轻了,为了见您,那天他撑着一下午,其实……”铃木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那天你们走后,他就被送到医院了。”
谢惠仁沉吟着,思索了片刻,问道,“是他让您来找我们?”
“是的,他说,无论先生有什么进展,明天一定去日本见他一面。”
“他还说什么了?”
“他让我来接您,不过他以为您在广州呢,没想到您在上海。先生,您能否从上海直接去日本?”铃木抽了抽鼻子,“我怕,时间来不及了。”
谢惠仁心中一惊,藤原以为他在广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藤原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到广州?他早就知道谜底,就等着谢惠仁发现!可是,谢惠仁判断错误,竟然跑到上海来了。“铃木先生,明天可以吗,我明天去广州办件小事情,之后马上就去日本。”
正文 第75节:(75)
“可是,谢先生……”
“铃木先生——”谢惠仁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打断了他的话,“我保证明天一定可以到日本,您可以预定明天下午的国际航班。”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无奈地说,“好吧,谢先生,拜托了。”
铃木刚要放下电话,又听见谢惠仁匆匆地说,“等等,铃木先生,明天我们一起去广州市的光孝寺,我想,藤原先生让您来,就是这个意思。记住,是广州市的光孝寺。”
光孝寺?莎莉在一旁听着,一头雾水。
45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卧室的时候,谢惠仁早已经醒来了,他走到莎莉的卧室门前,刚伸出手,想敲门叫她起来,可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不打搅她,等她自然醒来。
前一天晚上,当他们乘坐上最后一班从上海到深圳的飞机后,谢惠仁告诉莎莉藤原老人病危的消息。出乎他的意料,莎莉竟然无动于衷,静静地望着舷窗外,上海的夜色渐渐华丽起来,灯光将整座城市装点成一片银河。可莎莉似乎并不喜爱这景色,她喝着咖啡,沉默了一阵,淡淡地说,“哥哥,我觉得,这是个骗局。从一开始就是,根本没有什么佛家的宝藏。”
谢惠仁泄了气,靠在椅子里,他何尝不知道,所说的佛家宝藏,根本就是藤原老人诱引他的一个噱头,让他一步步往这个谜团里钻,可是,钻来钻去,他发现了另外的谜团,一个让他更感兴趣的谜团。
人类永远不是佛,所有欲望都让人执著,让人固执而又心甘情愿地困在迷阵中。
“也许吧。”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不过,我觉得,还有另一个宝藏,等我们去发现,或许,这就是藤原的心愿。”
“你真为一个日本人的心愿下这么大工夫?!”莎莉的语气有些激动,看起来,她不希望谢惠仁继续下去,“现在,他是不是病了,我们并不真的知道,也许他在捉弄我们。”
“是的,不过我不是为他——是为了你。”谢惠仁看了看莎莉,“我想知道你的身世。”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不由得又都收回了目光,尴尬地盯在别处。莎莉知道,他不会罢休的,而她,又怎么会不想知道他们的身世。
莎莉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看也没看谢惠仁,声音低得连自己也听不见,仿佛自言自语着说,“哥哥,你真打算去见藤原?”
“是的,至少在目前,我们能确定的是,他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而要去广州?”
“莎莉,我只是想——”谢惠仁动情地说,“我只是想,由我亲自破解了这个谜。你,能明白吗?”
莎莉抬起头,注视着谢惠仁,她的眼睛里慢慢酝酿了泪水,接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哥哥,我明白。谢谢你。”
谢惠仁笑了笑,他笑的有些凄然,不过他立刻掩饰了过去,说:“也许,我们在广州可以找到师父——除了藤原,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也只有我师父了。”
“嗯,可是,你怎么会想到广州?那个什么……光孝寺?”
“这一切,都和佛教有关,从这一点上看来,藤原并没有骗我们。我也是直到刚才,才从蛛丝马迹中意识到的。”谢惠仁暗自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更镇定一些,“藤原说过他家的祖先,光明皇太后,被一个中国僧人治好了病,而且,是被这个中国僧人授戒的。”
“是的,你说过,是东渡日本的鉴真大师。”
“鉴真大师东渡日本,因为是私渡,船小,而且很容易被唐朝的官府发现,所以直到第六次,在藤原家的帮忙下才成功,那时藤原家的人有遣唐使的身份,船也是日本的官船。我想,以藤原家族历史上和鉴真大师的关系,我们要找到的谜底,应该在与鉴真大师有关的地点。我又想到,鉴真大师前五次东渡中有一次,他的船漂到了南海,便在广州上岸,曾在光孝寺住了一段日子。这是藤原老人给我的线索。”
谢惠仁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神秘,“巧的是,师父也给了我另一条同样的线索,那就是观世音像,因为它是夹纻像,而日本的夹纻造像方法,正是鉴真大师带去的,日本奈良的唐招提寺中那几尊夹纻像,就是陪同鉴真大师东渡的弟子塑造的,至今还被奉为日本的国宝。两条线索都指示了鉴真大师,那么,他的住处,也就是广州光孝寺,就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谜底所在地。”
只不过……谢惠仁心中隐隐有个疑问,为什么,藤原老人的线索和师父的线索会重合呢,难道……
这念头刚在头脑中一闪现,他就听到莎莉的追问,“那为什么不会是别的寺庙呢?鉴真大师住过的地方可太多了。”
“你说的对,我曾经想过其他的地方,比如他启程的扬州等等。”谢惠仁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思路说不下去,于是转折了一下,“不过,我又想到,既然师父把观世音像留在了韶关的寺庙里,那么,他的去处,也许又要跟禅宗的六祖慧能有关。”
正文 第76节:(76)
莎莉没听懂,她觉得这个转折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我都说了,是从蛛丝马迹里想出来的,所以有点乱。”谢惠仁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我们第一天去的南华寺,就是六祖慧能在韶关的重要住所。慧能大师在广州、韶关一带行化四十余年,住过的地方当然是很多了,南华寺应该就是他住得比较久的地方吧。”
莎莉有些明白了,她渐渐有了一个想法,盯着谢惠仁的眼睛,“哥哥,你是说……”
“没错,”谢惠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思路与他不谋而合,“我也是那么想的,我们家乡的那间小寺庙,也许也曾与六祖慧能有关,虽然是个假设,但联想到中国古代寺庙的丛林制度(注释51),我们可以假设,它在历史上曾是韶关南华寺的属寺,或者是下院。”
“所以,大师父也应该落脚到慧能大师主持过的寺里?”
“嗯,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是落脚到与慧能大师有关的寺里——可以是主寺,也可以是下院——反正应该是慧能大师开创的禅宗的寺庙。”
谢惠仁见莎莉轻轻地点了点头,呷了口咖啡,继续说着,“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师父肯定不能在韶关居住了,他一定要远避他乡,如果不还俗,他还得落脚到岭南禅宗的寺庙里。”
莎莉觉得这个道理是对的,可是理由并不充分,她问道:“可是,他不能到别的地方?比如北方的禅宗寺庙呢?”
“不能。”谢惠仁缓缓地摇着头,眼神却非常坚定,“我断定不能,因为师父给我留下了观世音像,他知道我会找到的,他也知道我会继续找他,他不能去一个让我想象不到的地方。”
“你这么肯定?”
“肯定,因为广州的光孝寺,就是六祖慧能受戒出家的寺庙,恰好又是鉴真大师住过的地方。把这两点联系起来的,只有光孝寺。”谢惠仁神秘地一笑,说,“难道又是个巧' 。。'合吗?丛林制度,和慧能大师竟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因为这正是慧能的三传弟子百丈禅师怀海创立的,叫做《百丈清规》。”
“嗯,我记得你说过的,不过后来,传的有些乱了。”
“你还记得呀?”谢惠仁兴奋地看着她,“后来元朝时忽必烈让百丈山的德辉禅师重新修订了一套,依然用《百丈清规》的名字,可惜已经不是怀海禅师的那一套了。你看,这个谜多有意思,忽必烈又出现了一次。如果不是他,我们想不到八思巴文,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敢确定光孝寺这一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