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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丁老头的老矿工告诉刘朝阳,这里已经整整三年没发工资了。如果谁胆敢去讨要工资,就会有一帮打手来揍他,甚至连拉煤的司机也跑过来踢上几脚。
“不发工钱,为什么还要给他干呢?”刘朝阳问。
“就是因为老板扣着工钱,所以还要继续干下去。”丁老头回答。
一年后,丁老头成了刘朝阳的盗墓同伙。这个山西老人一生的经历可以用一个字来概述:穷。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矿工。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挖矿,他的母亲曾经收集河边的芦花给他做了一件棉袄,井下潮湿、闷热,一夜之间,他的棉袄竟然发芽了,长出了一棵小树苗。长大后,他的梦想就是自己开一个煤矿,也许一个男人的梦想从来都不会实现吧,所以,他穷了一辈子,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直接成为一个焦枯瘦弱的老头子。
丁老头是个有经验的矿工,这种经验在以后的盗墓生涯里得到了极大的应用。
有一次,他指着头顶问刘朝阳:“知道上面是什么吗?”
“是泥。”刘朝阳回答。
“泥上面呢?”
“不知道。”
“是一条河。”
他们挖矿和盗墓的间隙,还做过一件事——他们把煤矿老板给绑架了。起因很简单,因为老板不发工资。和所有绑架案一样,丁老头和刘朝阳把老板捆上,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打电话给其家人,不同的是他们索要的钱并不多,那个数目只是他们应得的工钱。尽管如此,老板的妻子还是报警了,这样做是聪明的,大多数绑架案都是相识的人干的,即使是钱财得手后也会杀害被绑架者,掩盖犯罪,毁尸灭迹。整个绑架案中,精彩之处是取钱的手法,他们要求老板的妻子把钱扔到岩镇上一个公共厕所里,警方将那周围严密布控。当天晚上,月光照着这个厕所,虽然一整夜都无人进出,但次日凌晨钱包不翼而飞了。警方分析,犯罪分子是从厕所内的下水道里翻开井盖,伸出一只手,把钱取走了。
三小时之后,在一个山洞里,刘朝阳把一个包扔到煤窑老板的面前:“看看吧,这就是你老婆送来的钱。”
包里放着一卷卫生纸。
煤窑老板说:“这个婊子。”
丁老头说:“你老婆报警了。”
刘朝阳看了看丁老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叹口气,拿着一把刀子向煤窑老板走去。
老板说:“你不会杀了我吧?”
刘朝阳说:“我放了你。”
他用刀子割断了老板身上的绳索。
日后的审讯中刘朝阳对此事只字未提,他不认为这是犯罪。老板也对警方说是有人和他开玩笑,这场绑架案最终因为煤矿老板声称自己没有被绑架而撤销了。
刘朝阳和丁老头后来去了哪里呢?
在华城郊区一带,每个稻草垛里都有一棵树,当地人喂牛的草料要储存起来,他们总是把干草堆在一棵树的周围。1997年4月3日,也就是绑架案发生的第二天,有个早晨起来喂牛的妇女看见两个人从自家草垛里钻了出来,很显然,他们在草垛里睡了一夜。其中一个中年人哈欠连天,整理着头发和衣服上的草屑,另一位老人抱着一个西瓜,有片瓜地在二十里之外。
从那以后,这两个人的足迹遍布最荒凉的地方,有些古墓是在人迹不到的荒山野岭,他们尽可以大胆地挖掘。他们为什么想到了盗墓?这种事不可能找到任何理智的理由,盗墓和挖煤,两者之间有着极其相似之处。有时,他们睡在一个静静的山冈;有时,睡在一片小树林里,夜里的露水打湿了青草和头发。刘朝阳卖菜的时候,头发还是乌黑的,盗墓之后,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那不断扩大的秃顶使别人和他都忽略了他自己的真实年龄,他就戴了一顶帽子。沉默、孤僻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他有时一连几天都不和丁老头说话,只知道埋头苦干,挥舞着铁锨。最初,他们毫无经验,只挖到了石头和一些不值钱的破烂,后来他们懂得使用一些简单的工具,例如探铲和探测仪综合勘探,确认墓地的大概位置,就满怀信心一直挖下去。有些洞证明他们费尽了心机而不是耗尽了体力,一些浅度也足以说明他们灰心失望过,但总是还有些坚硬的勇气,质问脚下的花岗石和石灰岩。正如丁老头所说,他们缺少一点好运气。
他们成功盗窃的第一座墓是在一片竹林里,他们挖得很顺利,封土层是红土,这种红土黏性很好,所以不必考虑盗洞塌方的问题。封土下面是一层青石板,撬开石板,跳下去,墓穴不大,但保存完好。刘朝阳用手电筒一照,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的竹根缠绕包围着的整座棺材。
这是一座清朝的墓,他们意外发现了一些明朝的器皿,从棺材里的铜镜梳妆盒以及几样首饰可以看出,埋葬在这里的是一个女人。这个多年前的美人,现在的一具骷髅,用手一碰,就化成了尘埃。一些珍珠玉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两人并不着急,他们盘腿坐下,喝口酒,抽支烟。
丁老头说:“我们发财了。”
刘朝阳说:“是啊,发财了。”
第二天清晨,刘朝阳戴上帽子,他的帽子上有一条陈旧的船和桅杆,他在墓碑上摔碎瓦罐,用手抓了几把米饭填到嘴里,一只鸟从他的头顶飞过,他忘记了咀嚼,那些米粒像蛆一样从嘴里掉下来。他和丁老头回头看一眼刚刚爬出来的洞口,怀里揣着那些金银珠宝,笑呵呵地就下山而去了。
几年后,当地文物部门对这座墓进行抢救性挖掘,人们发现了刘朝阳用涂抹了自己粪便的棍儿在棺木上留下的一句话:耗子到此一游!
在地面之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打起火把,从自家的马桶钻进去,便可以看到这个世界。还有一些入口,是我们每天都注意到但是被遗忘的。掀开井盖,1974年,教授马即宇从这里下去;1983年,死者陈茵从这里下去;1996年,小贩黑子还是从这里下去。
现在我们也从这里下去。
这里只有老鼠,没有苍蝇,苍蝇都在地面之上。
在这个世界里,住着两种动物,老鼠和犯罪。
瘟疫、瘴气,也是从这里分娩出来的。他们是孪生兄弟,他们共有一个母亲。
在江苏有个假币制造厂,几个农民在一个防空洞里制造一元的硬币;在湖南省娄底市也有一个假币窝点,几个下岗工人在地下室里制造百元的假钞;濮阳老汉宁运行在自家存放生姜的地窖里制造雷管,宁波人付春在猪圈下挖了一个地洞生产炸药。
犯罪是地下世界里的一朵奇葩。
在城市里有许许多多的挖掘工程,下水道和阴渠便是其中的两种。
1994年,洪安县地震,一整段下水道从地下翻出,裸露在世人面前。人们惊讶地发现阴渠下面竟然还有一道阴渠,除了那些污泥之外,我们还看到很多东西。在同一个商店卖出的烟斗和酒杯在这里重新相遇了,曾经说出过誓言的假牙又变成了假牙,引起过爱情追思的手帕又成为了手帕,一个美丽少妇睡过的床单现在裹着一只死猫在这里腐烂。
使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阴渠下面的阴渠是做什么用的呢?
这黑暗中不为人所知的分支通向哪里呢?
每到雨季来临,洪安县城便一片汪洋。
1986年上任的一位县委书记,他在位三年,只做了一件事:翻修下水道。他命令工人把下水道挖深,加固,可以容纳更多的雨水。洪水以前是在街道上流过,现在是在下水道里流过,阴渠下面的阴渠就是那时挖掘的。
这位可敬的县委书记叫作孙兆俞,他死后,就有了一条新的街道:兆俞街。在10年前,兆俞街叫作花子街,花子街一朵鲜花都没有,却有很多乞丐。在15年前,老百姓也称呼其为“臭街”。孙兆俞挪用公款,压缩每一笔经费,克扣公务员的工资,他像乞丐一样在企业门前低三下四,像哈巴狗一样在老婆面前苦苦哀求,他让老板拿出善心,让老婆拿出存折。有一点,需要特别声明,在他死后,人们发现他的存款几乎为零。我们知道,零是最小的一个数字,也是无限大的一个数字。
孙兆俞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也为犯罪分子提供了一个有利的场所。
科学家去溶洞探险,犯罪分子去下水道探险。
洪安县城有200多条大街小巷,有400多个下水孔。1999年一个深夜,一个盗窃井盖的孩子遇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听到下水道里有人在说话。小孩大着胆子掀开井盖,躲藏在旁边,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臭气的老人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
我们认出,这个老人就是丁老头,他和刘朝阳多年的盗墓生涯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少财富。在1998年,洪安县就有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下毒品窝点,这是山牙一手修建的,山牙死后,高飞将这个地下窝点扩建成一个大规模的毒品地下工厂,丁老头和刘朝阳便是当时扩建这地下工厂的人。他俩通过库班认识了高飞,发现贩毒远比盗墓要赚钱得多,所以很快就变成这个贩毒团伙的一员。
这些人的相识就像一股污水遇见另一股污水,同流合污,臭味相投。
地下工厂的设计是非常巧妙的,他们在一处地下室中又挖掘了一个地下室,这地下室和下水道相连,县城里下水道的每一个井口,既是入口,也是出口。
2000年8月10日深夜,有四个外地人来到了洪安县城东小井胡同,越朝前走,胡同便越窄,好像钻进了一个管子延长的漏斗。到了这条相当短的街的尽头,他们看到了一面墙,这是一条死胡同。
他们交头接耳,然后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继续向前走。”一个声音说道。
这声音很沉闷,但又在身边出现。
“向前走。”那声音继续说。
他们终于明白这声音来自地下,他们向前走了两步,一个人从下水道里翻开井盖,对他们招招手,他们跳了下去。
五分钟后,这四个人与另外的四个人在一个秘密的地下室会合了。
这八个人就是:高飞、丁老头、刘朝阳、库班、周兴兴、铁嘴、丘八、屠老野。
时间:2000年8月10日
地点:洪安县
人物:高飞、丁老头、刘朝阳、库班、周兴兴、丘八、铁嘴、屠老野。
周兴兴:“这是在哪儿?”
高飞:“地下室。”
周兴兴:“上面呢?”
高飞:“上面也是一间地下室。”
周兴兴:“外面是什么声音?”
高飞:“我们的邻居。”
丁老头:“是老鼠,像小猪一样大的老鼠。”
刘朝阳:“我也是老鼠,呵呵。”
高飞:“山爷呢?”
铁嘴:“我们把他埋了。”
丘八:“是山爷让我们到这里来的。”
高飞:“嗯,我看到树上系着的红布条了。”
库班:“你们怎么从监狱跑出来的?”
屠老野:“搓绳子,钻烟囱,哈哈。”
丁老头:“谁想出来的,他的脑袋比我的脑袋还聪明。”
周兴兴:“我。”
高飞:“你一个人抵二十多个人。”
库班:“早说过,硬闯不行,炮子那帮人太野蛮了。”
高飞:“正好缺人手,你们既然来了,就一起干吧。”
库班:“我们是卖白狗的。”
高飞:“给你们介绍下,这是库班,他挖过一条地道,挖到银行里,结果一分钱都没有捞着。”
库班:“哈哈,运气不好。”
高飞:“另外两位,丁大叔和耗子,挖洞高手,盗墓专家。”
刘朝阳:“那都是力气活,现在我们做商人了。”
铁嘴:“让我吸两口吧,受不了了。”
屠老野:“我的毒瘾也快要发作了。”
高飞:“好的,你杀过人没有?”
铁嘴:“没有。”
高飞:“你呢?”
周兴兴:“我也没有。”
高飞:“把那个人抬过来。”
丁老头和刘朝阳抬进来一个人,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那人好像睡着了,或者晕过去了,头上罩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看不到他的脸。
高飞:“给你刀,朝他肚子上来一下。”
周兴兴接过刀,心里非常犹豫,如果他放弃,肯定引起高飞的怀疑,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只能接受考验。地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周兴兴走过去,蹲下,仔细观察着什么。很快,他一刀捅了下去,不出他所料,这是一个死人——周兴兴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