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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得非常对,说得好。”他仍然郑重其事地赞同她的说法,“但在这方面也可能会看错。”
“在劫难逃。”她象人们在对某人的厄运无从评论时常说的那样,轻松地说道。
“对,就是对嘛,在劫难逃。”他满意地重复了她的话,“但谁能识破命运呢?突然您的命运也受人摆布呢?可能也没有患什么癌症。有些人听到什么就到处传播什么。鲍里涅维奇没有对我说得了什么癌症,他只说他准备去疗养。他曾要您给他搞个疗养证。”
普拉斯科维亚看了工友一眼,感到不好意思。接着她也把握不大地说:
“您说得对,命运也常常暗中变化。”谈起鲍里涅维奇,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己忘了,他曾经向工会申请过疗养证,想去基什洛沃德斯克。他是想过,想过,我不同您争论。”
帕霍姆站起来,同她握手告别时说患病的妻子希望她去家里看看她。
“一定去……三月八日那天去。您就对她说,我要在您家呆半天。”
第七节
七天过去了。鲍里涅维奇的尸体安葬了。科洛科洛夫教授在墓前发表了充满感情的讲话,这篇讲话在墙报上刊出。教研室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只有侦查员的电话和通知才使人们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不幸。
在安葬鲍里涅维奇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日,帕霍姆穿上最好的西服、新皮鞋,戴上呢帽。以前,这身衣服他只是过节到大皮罗戈大街上散步时才穿。今天这身打扮是要去阿尔巴特街看望教授。教授在一个旧楼房里,有三个房间。这座楼房一边对着街心花园,另一边对着一条僻静的小胡同。邻近两个房间裹住着人口众多的邻居。曾经是很宽敞的住宅现在显得很拥挤。客厅成了教授的书房。卧室里摆着贵重的日本花瓶。钢琴没有固定的地方摆,经常从一个角落移到另一个角落,最后只好摆在饭厅里。
教授的病情一直不稳定。健康状况日益恶化,身体越来越虚弱,体重减轻,并在缓慢地衰老。但他从不说自己有病,还说自己健康,只不过需要休息而己。长年患肝病并没有给他造成不便,肌体组织似乎还比较正常,但老人已是风烛残年。大夫们感到棘手,请同行协助。而被邀请的大夫又同另一些大大会诊,都耸耸肩膀,认为是内分泌腺的毛病。但他们没有询问病人夜间都在想什么,哀伤是否使他苦恼,能否及时得到友好的帮助和慰藉。两年之内教授失去了妻子和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在一次火车事故中丧生的。鲍里涅维奇之死彻底破坏了教授的精神状态。只有这个没有文凭,职务是工友的“医生”还没有失去医治好他的希望。
工友经常来看望病人,他坐在教授床前并不询问病情,只是同他进行仔细准备好的谈话。
“科洛科洛夫,您看每天的日历吗?”工友一本正经地问道,“不看?真可惜。上面写着很多的道理。”
“是吗?”教授感到奇怪,“真的,我还不知道。”
“比如说五月虫吧,”工友说出早已想好的证据,“自己就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可据说能拖动比自己体重重一百倍的重物。如果要是我们人也能拖动比自己体重重一百倍的重物的话,那就需要十吨载重卡车。”
病人不想使老朋友失望,认真听他讲。
“甲虫还算不了什么,”没有文凭的医生继续说,“您看跳蚤能跳得比身体高一百倍。我们如果要跳这么高,那得要跳过四十层高的楼房……”
教授笑了,以玩笑来回答玩笑,特别认真地猜着谜语。
“科洛科洛夫,我来出几个医学方面的谜,您来猜,好吗?”工友善意而略带粗鲁地提议道。
教授欣然同意猜谜语。
“我们身上有多少块肌肉和骨头?”医学上的数学爱好者问教授。
教授故意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说出,肌肉是七百五十决,骨头是二百二十四块。
“我们六十年呼吸多少次?”
教授又一次猜对了。
“五亿次。这是精确计算出来的。那么,心脏跳动多少次呢?”
“不知道。没有计算过。”对手只好沮丧地承认道。
“两亿五千万次……六十年以后还要跳动。”他先是安慰,接着又劝道:“您还是读读日历吧,您还不知道这一点。”
他俩就这样在一起呆了两个小时,分别了。他们都等待着下次再会。
这一次帕霍姆情绪不佳,甚至有点心慌意乱。他也开玩笑,也猜谜语,但总使人感觉到他心里好象藏着什么心事。教授坐在桌子旁,两手支撑着脑袋。面前摆着一本翻开的书,但他并没有读。眼镜放在书上。两眼虽然闭着,但他已猜出工友出了什么事,并生怕不得体的问题引起他难过,只好沉默。工友没有谈他从日历上读来的新鲜事。一开始就抱怨自己的记性不好,说有一具尸体从另外一个陈尸间运来的。他一下就知道这是阿里道夫干的,但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直到第二天才想起来。
教授听着工友的话,心中却在想,他不必把事藏在心里。如果他能坦率地讲出来,那两人都会感到轻松一些的。
“您好象不舒服,”教授小心问道,“我看您很疲倦,是不是没有睡好?”
无论是满怀同情的语调,还是深表关怀的口气都没有奏效。不,不,他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他睡得很好,身体不错。
“我的老伴儿有病,这是真的。但另外一件事我受不了。”
经过再三询问,他才说,他不愿意打扰别人,良心上觉得过意不去。
“我很想和您谈谈,又怕影响您的健康。”
教授要他不必客气,他乐意和他谈。工友犹豫了一下,摸摸下巴说道:
“我一直在想鲍里涅维奇。他根本不必去死。”
教授点点头:他自己也是这样的看法。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工友与其说在提问,倒不如说他在回答,“您把他树为榜样,象对自己的亲人一样喜欢他,派他出国,把他的姐姐和外甥女都接来了,还要怎么样。我看不出他为什么要这样。”
“帕霍姆,三十多年了,我一直觉得奇怪:“教授意味深长地笑笑,说道,“一个人吃饱饭到森林里去散步,好象是顺便给自己套上绞索的。冲动,我的朋友,这是个大谜。”
“对。”工友肯定道,“可日记总该留下吧。”
“有的人是不记日记的。没有时间。想起来就写一点”
工友不同意教授的说法。“没有想好也没有仔细考虑,”他心里在想,“那一文钱也不会给的,何况是自己的生命!”
“就照您的说,”他让了一步,“但为什么自己一个大活人要走向坟墓呢?”
教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
“什么怎么?”他接着是一个不很恰当的回答,“侦查员老在折磨涅斯捷洛夫,搞得他不得安宁。一次接一次的审问,又化验他的血,又查他的指纹。昨天又要从他头上取头发。您应该去对侦查员说说,涅斯捷洛夫和鲍里涅维奇没有吵过架也没有仇恨。”
教授感到惊奇,欠起身子。工友连忙扶他坐好。
“您冷静一些,您干什么……侦查员的幻觉还少吗?问题不只是涅斯捷洛夫受折磨,而是周围的人怎么什么也看不出。如果说鲍里涅维奇是他杀的话,那凶手也绝不是涅斯捷洛夫。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教授是鲍里涅维奇和涅斯捷洛夫亲密友谊的见证人。他从没有想到侦查员会有什么根据对涅斯捷洛夫产生怀疑。
“怎么办?”他无力地摊开两手,“要不要请求一下?……详细说明怀疑涅斯捷洛夫是愚蠢的……”
教授脸上显出痛苦的样子。工友转过身去以便掩饰自己的激动,闷声说道:
“应当对他讲清楚,这与涅斯捷洛夫没有关系,让他睁开眼睛看看,凶手就在他面前。”
教授一心在想如何帮助涅斯捷洛夫,对工友奇怪的判断没有注意,对侦查员闭目无视罪犯的表现更没有注意。
“明天我就去说。”教授下了决心,“侦查员是个明白人。他是能理解的。您也不必担心,帕霍姆,明天我就办这件事。您对涅斯捷洛夫说一下。”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季娜伊达。她在寒暄之前仔细看了教授和工友一眼,似乎心里已料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和他俩观点一致的程度。
“啊,您来得正巧,”教授对她的到来感到高兴,“我正需要见您,您就来了。您等等,好象是我叫您来的,当然是我请您来的。我想和您谈谈。”
她疑问的目光从工友脸上滑过,最后停在教授脸上。“难道要当着别人的面谈话吗?”她的目光在说。教授似乎没有明白这个无声的问题。女助教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身子。
“昨天我来不了,请原谅。您好些了吧。今天看来您气色很好。”她随便说了几句。
教授不大相信她的话,看了她一眼,充满着爱抚地说道:
“您没有说错,我好多了。但总是不好,”教授抬起沉重的眼皮说道:“唉!该进养老院啦。”
这一变化不能怪自己,也不能怪别人。教授对生活是苛求的,他一向夸耀自己的养生之道。
“生活是严酷的。”他对女助教抱怨道,“生活过早地夺去了我们的欢乐,以欢乐和享受的代价换来我们遵守秩序和劳动。我们总是不情愿离开温暖的被窝,放弃诱人的玩乐,热闹的大街,为了事业牺牲了美酒、玩乐,甚至早饭、午饭。把娱乐放到了一边,去尽自己的责任,以得到社会的承认……一到老年,人生的欢乐瞬息而逝,而痛苦永存。心灰意懒地准备与任何困难妥协,与一切应当妥协的妥协……生活是严酷的,也是艰难的……鲍里涅维奇的死一下子使我倒下了。我想两眼一闭,一切都完了。可我真为你们感到遗憾。要不,是多好的一对啊。”
季娜伊达装出哀伤,难过地低下头,用眼角看了看工友。他坐在那里,两手放在膝上,对谈话没有什么反应。
“看到您我真想能再活上十年,”教授继续说道,“可是您看我的这块怀表,定是我的同龄者耍笑我,这块表昨天坏了,表已不走了,说明我也该安息了。”
从他严肃表情来看很难理解,他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开玩笑。
“您再买一块新表好了。”女助教的口吻就象一个好心的阿姨让小朋友把旧玩具扔掉,再换一个新玩具时一样。
教授从她的眼神中感到她的同情,激动地抚摸着她的手。
“教授,您应当在家好好休息两个星期,您会恢复健康的。”
而女助教心里确信,教授再也痊愈不了啦。再说己到时候了。谁还要这么一个一拿起书就打瞌睡的老家伙?疾病和死亡是解决这类特殊病例的最好办法。
“休息已晚了。”教授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已故的伊万·米哈伊洛维奇·谢功诺夫象我这样的年纪早已穿好衣服,坐上马车,后面十几个小伙子跟着跑。他整天研究氧气吸收。应当休息。”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要不请假休息?那教研室谁来接替我?谁去讲课、视察陈尸间、出席各种会议呢?”
他甩了甩头上的白发,感到疲倦,往后靠到椅背上。谈话使他疲劳,沉重的眼皮合上了。工友打个手势要女助教不要再说话,让病人休息一下。她装出好象没有看到他的手势,仍继续说道:
“您可以请一位副手。卢茨基还不错,不妨让他来干。”
教授睁开眼,眼神代表了他的回答。
“不行,他还需再成熟一些。小鸽子,我看您来干吧。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吧。”
季娜伊达心里很明白,教授为什么叫她来。她早就期待着教授叫她。她早已想到接替鲍里涅维奇的工作已是非她莫属了。
“我劝您,教授,还是再考虑考虑。”她表现出想避开早就梦寐以求的位置,“安东·安东诺维奇不久前已通过博士论文答辩,您对他的印象不是也很好吗?”
一个又一个的人选提到学院里,他都否决了。这一切都有人告诉了女助教。
“不,季娜伊达,”教授不同意她的提名,“看来,您不是沽名钓誉的人。这是值得称赞的品德,我还是请求您让步好了。”
她知道今天的谈话教研室都会知道的。工友是会对他们说的,让大家都知道才好,省得教授再说服他们。
“您为什么不选别人单选中我呢?”她从容地同意道,“我应当了解,不对吗?在您的考虑中有没有什么误会?”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他打起精神准备回答:
“对我来说打暗牌己晚了。人们都很好,可总有缺陷。缺什么也说不出。现在不是考验的时候,急需可靠的人出来工作,这样的人不会把事情办糟。我了解您,信任您,始终支持您。”
朝朝暮暮盼望的一天终于来到了!教授不惜排除别人让她来工作,除了她没有别人。这越过了多少障碍,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