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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的眼睛离开显微镜,“化验的结果是什么东西? ”“黄色的是卵磷脂,一种所有喷雾油都有的化学物,具有分隔的作用。白色的是乳胶。”
“你是怎样看的? ”“凶手很聪明! 他用乳胶制造了一个完美的指纹,为了能够在黏湿的油漆上留下这个‘印章’,他朝油漆和乳胶喷了两重喷雾油,才把‘印’摁到油漆上。所以,我有一个不合理的想法……”
老杨有所顾虑地盯着督察。
“是什么? ”“这个人懂得鉴证技术。”
第六节
“四十五分钟之后就是傍晚新闻报告,”
警区指挥官施顺思瞧一眼腕表,说道:“不管指纹是谁,抓住这个人就可以扭转明天报章的头版新闻内容。”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凝视手中的那份复印本,上面印着一个十分完美的指纹。
“你不觉得这又是疯 子的另一个蹩脚玩意? 对不对? ”甄重鲜问道。
“只要能找到这个人,明天警察就是英雄,所有的谣言和恐慌一扫而空。”
施顺思瞥了坐在身边的石勒一眼,“不抢占主动权,没有人能揣测到明天的风浪多大。”
他们重临昨天会面地方,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对石勒找到的线索表现出反常的兴趣,他盯着这件样本已有几分钟,不知道听不听见施顺思的分析,彷佛希望目光会像x 光射线一样,在这个指纹里看到未来的答案。
石勒当然知道上司在向甄重鲜暗示什么。上司的这一步棋是信息泛滥的文明进步社会流行手法,利用群众易忘心理,制造“破案”的新闻。只要找到指纹的主人,不管青红皂白拘捕归案,逮捕过程成为新鲜热辣头条之后,就可以改变预计的交相指责困境。倘若发现抓错人,已经是另一桩比“捕获凶手”小得多的不惹人注意新闻。群众已经把注意力转去新的头条上,或者被警方如何重新缉捕凶手的内容带着走。如果还有人不识趣要求警方解释错误,背锅的只会是案件的直接指挥官石勒一个人。
良久,甄重鲜把视线移到部属脸上,“噢,你要我下令出入境事务处证件课全力协助史提芬? ”“这个指纹没有犯罪记录,所以,答案只有去证件科的计算机里找。”
“你把事情交给命运? 让计算机这样翻查、并合、寻找相似指纹,再经人手比对,你知道最快是三秒,最慢要六个月才能找到他。对不对? ”“我们可以剔去五十岁以上和十八岁以下两类人,”
施顺思回答,“如果再删去女性,就剩下约莫八十万名壮年男性。那些专家只要化二十分钟就可以把资料分拆成十个档案,用十部计算机同时并对匹配,再调配充足人手逐一比对,只要把时间压缩二十倍。如果运气好,史提芬在凌晨之前一定可以带着所有媒体出动,浩浩荡荡地去逮捕这个人。”
甄重鲜的关切目光来到石勒身上,“你觉得怎样? ”“我知道在整个过程里没有人说谎骗人。长官。”
甄重鲜同意地点点头,“对啊! 你们知道谎言是什么玩意儿? ”他连说带做地作着手势。“一个聋子听到一个哑巴说一个瞎子看到一个玩意儿在跑,一个跛子在追那玩意儿,一个赤身裸 体的人兴高彩烈地捡起那玩意儿放进口袋带回家。我们生存的世界就是这样高透明度嘛,对不对? 好! 史提芬,我批准你执行这一次高透明度任务。你应该让媒体公开监督警察,观察你们如何严守纪律程序逮捕嫌疑犯的过程。对不对? ”“找到指纹的主人,我是否应该先请求你的指示才展开行动? 长官。”
甄重鲜眯起眼睛,思想了一下,询问亲信:“保罗,你觉得怎样? ”“快刀砍乱麻,夜长就梦多,知道之后顾虑更多。我们手中有这件证物,师出有名,谁也抓不着咱们的辫子。”
施顺思说道。
甄重鲜一拳打在手掌里,说道:“督察,我现在给你权力,不管高官贵人、生张熟魏都可以动手。米高会率领反恐怖特种部队全力协助。当然,如果事件牵涉警务人员,一定要经我和保罗同意才行。明白吗? ”高级督察严肃地立正敬礼。“是的,长官。”
第七节
午夜时分,特别邀请的一百多名记者熙熙攘攘地肩托摄录机,拎着录音机,脖子挂着各色各样的专业照相机,坐上两辆空调巴士离开警察总部停车场。
在这条浩浩荡荡车队最前面的,是重案队第一队主管高级督察石勒和手下干探,两辆装载着全副武装的俗称“飞虎队”的反恐怖特种部队警车紧跟后面。许多不愿意上车的记者,驾驶着报馆和电视台的车辆在车队的前后左右穿来插去,惊险万分地拍摄雄赳赳的行军场面。
十分钟后,车队来到尖沙咀觉士道,军装警员已经封锁了整个地区等待他们。
争先恐后抢向前的记者纷纷占据最佳位置的时候,便衣探员在镜头下互相掩护,勇敢地包围了大厦出口,然后,镁光灯的‘‘咔嚓’’声音此起彼落,包扎得只露眼睛的威风凛凛特种部队队员像飞将军一样窜出警车,从电视台摄影机组的耀眼灯光下冲进大厦。
一阵难耐的时间后,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的记者刚刚在交头接耳,蓦地,特种部队指挥官罗汉国总督察回到大厦门口,带领魁梧的队员一阵风似地离开,紧接着,便衣探员把一个戴上手铐,蒙上头罩的男人从大厦里架着出来,迅速地推上准备好的警车离去,许多记者发狂般跑回自己的车子,刹时间,喇叭声、煞车声此起彼落,视交通规则如无物地追赶上去。
石勒走出大厦,就被兴奋的记者群团团围困,咪高峰毫不留情地从左右前后撞击着他的头颅。
记者们七嘴八舌,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连珠炮似地发问,彷佛以不让他回答为乐事。
“刚才被捕的是什么人? ”“这个人是不是璺塑乡碎 尸案凶手? ”“警方是怎样发现凶手的? ”“谁是一百万悬赏的得主? ”高级督察拨开放在鼻孔底下的几只麦克风,说道:“警方在今天下午得到一个珍贵的线索,并且凭这个线索成功在这栋大厦十二楼拘捕了一名四十二岁华裔男子,警方有足够理由怀疑他与璺壑乡凶杀案有关,在进一步调查后会有详细公报。”
“石长官,是不是百万悬红发挥效力? ”“案件正在调查中,暂时不能进一步透露内容。”
另一个记者问道。“凶手是怎样毁尸灭迹的? 你觉得凶手是不是开埠以来的最凶残人物? ”“对不起,依照程序,警方不对正在调查中的案件发表意见。”
“请告诉我们,凶手有没有同党? 市民是否可以解除恐慌? ”“无可奉告。”
石勒说道,“我说过,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然后,他不再多说,在部属的簇拥下离开。
第八节
在石勒看来,莫应彪应该是那些含着金匙出生的养尊处优世家子弟,反恐怖特种部队在深夜突然破门而入,不容多说地把他打翻在地,在他的亲人前面把他像粽子一样捆扎、封口后让重案组探员套上头罩,加上铁链拉出去示众。对这种人来说,除了吓得屁滚尿流,应该是莫大的耻辱。
不过,石勒知道抓错人了,这个判断,不是被捕者有一副像女人一样的细皮白肉躯壳,也不是因为搞清楚这个人是著名的“快速宽频集团”董事总经理,而是这个人气呼呼地坐在审讯室里,拒绝回答所有问题,坚持在没有律师情况下有权保持缄默。这不是一种自恃地位和金钱的骄傲,而是脸上那一种胸有成竹的不忧不惧姿态。
在这种根据反恐怖程序下,在不须告知逮捕原因的迅雷不及掩耳行动中被捕的人怎会这样镇定? 为什么? 谁的屁 股里没有粪? 通常,来到这种时候,地位越高的人越草鸡,手不颤脚颤。他到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被捕原因,可是,他一点也不害怕。
指挥官在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要吓人,只要用廉政公署信笺向所有的成功人士发出一封匿名警告信,上面只有八个大字:“东窗事发,走为上着”他相信赤猎角机场会挤满香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有钱人。
警务督察打量眼前疑犯,这个人相貌普通,似个猪崽。浑圆脸孔上是小眼睛、小鼻子和小耳朵,如果不是有一副大嘴巴,有点人生经验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会是事业成功的商人。
可是,眼前的有钱佬没有害怕的反应,对抗议、追究毫无兴趣。最让石勒怀疑的是,来到现在这个时刻,他对警察拘捕自己的罪名没有一点好奇心,一副全心全意地等待律师出现的无所谓神气。为什么? 难道他能未卜先知,知道警察会来抓他或者知道自己会吉人天相,化险为夷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石勒曾经目击他吓得唏嘘颤抖的样子,证明他并没有预料到警察的行动——不管如何,这个人懂得法律,镇定下来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加上地位和金钱——看来,这分明是另一个圈套,是疯 子送给石勒的烫手山竽,一旦搞不妥当,有可能替警察部队惹来一身蚁。
韦文忠大律师就在这时候走进来,石勒吃了一惊。请得动这位收费达——天文数字坏 胚的客户,通常是身家超过一百亿以上的富豪。莫应彪是有钱人,不过,“快速宽频集团”不是香港第一流大公司,这个人距离第一级的有钱人还差得远,舍得让韦文忠这种人任意宰割“史提芬,我有责任要求警方解释把我的当事人当作大贼五花捆绑的原因。”
韦文忠不忘伸手托一托眼镜,表示他的认真和聪明。“警方使用过份武力伤害莫应彪先生的身体,无理的拘捕对莫先生名誉做成无法估计的损失,如果你说不出一个令莫先生满意的答案,我保证会让你们品尝后悔不及的滋味。”
石勒冷冷地瞪他一眼,“我知道你是谁。坐下来吧,律师。我正式告诉你,你的当事人涉嫌谋杀,”
他微微颔首,示意警长开动摄录机。“他坚持有你在场的时候才会讲话。”
石勒曾经见识过大律师的丑恶一面,多年前,他把这个坏 胚从绑架的死亡边缘拽回之后,不但没来一个电话表示感谢,偶然在法庭走廊看见督察也是视若陌路。
也许他心里把石勒恨得要死,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个警察知道他这副笔挺西装里只是一堆龌 龊;也许他心里怕得要死,不知道这个警察在那一天会使用这个把柄威胁他。
大律师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这个警察从心里到神色都在看不起他。
韦文忠高傲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坐下来的时候故意用和蔼的表情关注当事人,说道:“怎么样,警察有没有对你无礼? 他们胆敢对你使用一点过火手法,我保证叫这些人忘记爹娘姓名。”
石勒冷冷微笑,他知道大律师越是这样越是色厉内荏。这坏胚善于利用法律赚钱来破坏法律的公正,所以他在解释法律的时候就是看不起法律的时刻。
有一段时间,法庭走廊里流传着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马田的十岁儿子在学校因说谎被罚,母亲说,“孩子,你知道自己做错吗? ”儿子哭着说,“知道了,下一次,我会学爸爸,做了也没有人知道。”
如果莫应彪需要说谎,他真的找对人了“没有,”
莫应彪说,“我想这完全是一个误会。我是一个讲理的人,知道警方只是在执行职务,不会故意跟我过不去。如果警方愿意立刻释放我,我答应……”
精明的大律师立刻制止他,“等一等,莫先生,你是受害人,不需要向他们作出任何承诺。现在,害怕的是警察,不是你。”
石勒再一次大吃一惊,姓莫的看起来是精明生意人,不是善男信女。如果警察抓错他,受到这么大的侮辱,怎会这样容易罢休? 为什么? 除非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身上有粪急于脱身,才期望警察因为占了便宜又找不到把柄而放弃追究不过,如果他打算息事宁人,他为什么又要找韦文忠“史提芬,”
韦文忠第一次正视高级督察。“警方根据什么证据才这样大张旗鼓地逮捕莫先生? ”“我们在璺塑乡碎尸案现场找到莫应彪先生的指纹,”
石勒干脆地说道:“所以,警方有足够的证据怀疑莫应彪先生涉嫌这桩谋杀案。”
“指纹? ”韦文忠只呆愣了一秒钟,轻蔑地说,“指纹能表示什么! ”石勒平静地说,“所有的陪审员、法官、律师都相信指纹是最有力的证据,它能令凶手无法狡辩,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个确证制度不容怀疑,如果一旦崩溃,所有的律师都可以用这个借口为凶手服务。”
“嘿,”
韦文忠从鼻子里哼了一下,“所有制度必须讲究素质,才能减少作弊,基础稳固。到现在为止,世界上没有一套公认的鉴定指纹标准,意大利规定要找到十六至十七点相同地方,巴西要三十点,瑞典只需七点,澳洲十二点,美国是警察说的算。何况凶案现场的指纹不会完整,用这种模糊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