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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掉到了地上,林志扬边拣钱边冲长法笑:“法哥,我没说错吧,我林志扬的兄弟没得说!”将钱重新包好,咧着大青蛙嘴笑,口水直往脖子里面淌,“大宽,你够哥们儿,你够哥们儿……得,我也不问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的了,我只说一句,只要我林志扬还活着,以后我会报答你的。”一瞅站在门口的兰斜眼,把身子一斜:“兰哥,你什么也没看见啊,知道不?”兰斜眼连声说“知道”,委琐着退到了门后。林志扬瞅着我看了半天,想要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猛一点头:“我走了。大宽,你多保重,等我在外面安稳下来我会来找你的,大恩不言谢。”
我默默抱了他一下,拉着长法,把他俩靠在一起,作轻松状笑道:“走吧,再‘黏糊’就走不了啦。”
长法搂着林志扬的脖子往外走,一句“天无绝人之路”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兰斜眼从门后出来,想出去送送,我一把揪回了他,他如释重负地唉了一声。
“你看扬扬把我给打的,”兰斜眼将自己的脸凑到灯泡下,扭着脖子看我,“你走的这一阵他一直没闲着打我,说我是个臭嘴……我知道他是怕我把这事儿说出去,我能那么干?那成什么了?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要是那么干,我还是个当叔叔的嘛。”缩回脖子,冲我诡秘地眨巴眼,“大宽,你哪来的那么多钱?”我伸出手来,轻轻贴了贴他肿胀的脸:“看来扬扬还没揍服帖了你。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你什么都没看见。”兰斜眼往后一躲:“大宽,我得提醒你一句,犯法的事情可不能干'看麻三儿?私自做了几把枪,他也没想到警察会抓他……哎哟,扬扬这个生孩子没腚眼儿的啊,哪有儿子打爹的?恶人自有恶人磨……等着吧,早晚有人收拾他∧人帮怎么样?够狂不?还不是照样叫华国锋和邓小平那帮人给撂倒了?我早就给他算到了,他将来的下场就是四人帮……妈的,现在是谁横谁占道儿,恶人还得恶人治你信不?我……”
“你是个膘子,”我勾住他的脖子,猛地将他摔到床上,“老实在家呆着吧,别吹牌。”
“大宽,”兰斜眼歪躺在床上,眼睛慢慢变成了斗眼,“以后扬扬再来找你,我不会留他了。”
“毛主席没教导过你吗?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转身就走。
第二十九章 家雀焉知老鹰之志哉
过小年的那天上午,我哥来家了,提着一袋子年货,脸色苍白,像刚被人放了几升血的样子。我妈红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我接过袋子,开玩笑说,你的脸色可真不错,跟京剧里的曹操似的。我哥笑笑,摸着后脖颈讪讪地进了厨房。我爸爸在里面用一根烧红了的火钩子烫猪头上的毛,见我哥进来,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我没有跟进去,我知道我哥想跟我爸谈他跟林宝宝的事情,我在那儿不好。我妈把我喊到她的身边,幽幽地说:“你可别学他。”
我说:“妈你别这样说他,他不就是在林宝宝这事儿上没听你的吗?”
我妈说:“我没管他这事儿,是他不孝顺。”
我说:“他不来家看你那是因为他怕惹你伤心,你一伤心就腰痛。”
我妈笑了:“腰痛关伤心什么事儿……我养了两个儿子,同样的对待,就他让我不省心。”
这话我哥也这样说过。前几天我去儿童医院看来顺,我哥站在走廊上对我说:“咱妈来看过来顺了,什么也没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就你让我不省心’。咱妈说得很对,从小到大我真的没让她省过心,上学的时候她替我去学校挨老师的批评,下乡的时候她担心我吃苦,劳教的时候她把眼睛差点儿哭瞎了……这次她又伤心了。老二,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在这个时候甩了宝宝和来顺?那成什么了,我张毅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这种事情不能做〉起来我还真的是个不孝之子,这事儿要是摊在你身上,你一定会听咱妈的。”我无语,感觉他说的这些话很伤感,不像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我哥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还是从前的意思,不结婚,凑合着跟林宝宝过。我说,这我就不理解你了,既然你不想甩了人家,又不跟人家结婚,你到底打的什么谱?我哥沉默了,脸色阴沉得像是能刮下一层霜来。我回去抱了抱来顺就走了,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气氛。
来顺的病真是奇怪得很,高烧已经退了,可是他依旧迷糊,我怀疑他是装的,这个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有时沉闷有时活泼,沉闷的时候像个城府很深的大干部,活泼的时候类似一只发情的公鸡'生病之前的他喜欢吃手指头,一吃手指头就要流口水,流到胸前的口水像胶水,阳光一照,闪着熠熠的光,阳光把他的眼睛也照得很亮,贼一样地四处张望。有人在后面拍一下巴掌,他就会转过头来,由于脖子细,他的大脑袋总得在肩膀上摇晃几下才能稳得住,然后笑得一嘴牙花子。可是现在他不吃手指头了,口水也没有了,眼睛也不亮了,笑的时候也露不出来牙花子了……我问我哥和林宝宝,他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我哥不说话,斜着眼睛看林宝宝。林宝宝说,他的脑子比谁都好使,就是耳朵不灵便了,像个聋子。我哥闷声说:“这孩子不随咱这边的人←聋?指逼糊弄吊嘛,我在后面一喊‘过年放鞭啦’,他反应得比兔子还快。”
这孩子真的有些怪异,走在回厂的路上,我有些恼怒,恨不得动员我哥把他送回去。
走到厂门口,金龙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一脸孤苦伶仃遭人遗弃的样子。
我笑道:“你刚‘撸管儿’(手Yin)了吧?蔫得像根射了精的鸡芭。”
金龙苦笑一声,拉着我往回走:“宽哥,我实在是有点儿抗不住了……这几天周五和洪武盯得我很紧,我活得都跟间谍差不多了。”我说:“你必须继续扛着,你要是一走,事情就明了,他们早晚得抓你,一旦他们抓到你就不是现在这个样了。”“哥们儿,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金龙的脸色过云彩似的一阵黑一阵黄,“这些天我遭的是什么罪你知道吗?那天你们一走我就被周五砸成了‘酱鸡屎’……算了,这些我都对你说过了。后来洪武来了,说要报警,我知道他这是在‘化验’我,我说那就赶紧报警吧,让警察抓这两个东北劫匪。洪武让我擦干净脸上的血,让我脱光了衣服站在窗口迎风的地方,我冻得死去活来,不是身体好,早就冻成冰棍,把什么事儿都‘秃鲁’出来了……后来他们就灌我喝酒,又是一个死去活来。妈的,老子什么战阵没经过?一顿天花乱坠把这俩膘子糊弄得云山雾罩……唉,我还是别表功了吧。宽哥,别上班了,喝点儿,我好好跟你聊聊。”我回厂找了福根,让他帮我跟主任请一天假,我侄子病了,然后出来拉金龙上了回下街的公交车。
那天我从兰斜眼家出来,站在王东家的胡同口等他回来,刀子一般硬的风把我的心吹得更硬,我下定了决心,万一这事儿“炸”了,我就彻底走黑道这条路。很久以前我就对这条路感兴趣,因为我看见过孙朝阳的气势,听说过“街里”那些大哥和那些正朝大哥路上奔的人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让我热血沸腾,我想,我的智力不比他们差,我的魄力和身体条件也不输给任何人,我有混这条路的资质……我断定洪武不敢报案,我知道他的钱来路不正,开饭店是不会赚那么多钱的。只要警察不找我,我就有时间跟他斗,我要彻底砸沉了他,然后走出下街,占领武胜街,进而一步一步地往外面走。尽管会走得很艰难,但我必须这样,我不愿意一辈子就这么无所事事,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大哥,大哥的身边有亮丽的风景。
“宽哥,你也别想得太多,”下车的时候金龙拽了拽我的衣袖,“我金龙没有那么‘逼裂’。”
“我知道,”我回头一笑,“我想听听你的意思,顺便安慰安慰你。”
“不需要,不就抢了几个脏钱嘛,算个屁!”金龙像是突然打了一针强心剂,声音像从枪膛里爆出来似的。
“对,有钱不找,大逆不道。”我捅了他一拳。
“钱小,心应该大,”金龙瞪着天空,说了句让我干呕不止的话,“家雀焉知老鹰之志哉?”
这句话好象不是这样说的,上学的时候我学过这篇课文,我记得这话是陈胜说的,陈胜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陈胜还说,咱们到达目的地是死,造反了也是死,不如反了吧。联想到眼前的事情,我跟那位陈老大也差不到哪儿去,万一事情“炸”了,我乖乖地受洪武的折腾是个事儿,进了监狱是个事儿,跟他拼了也是个事儿,说不定跟他拼了还能把自己拼成一个准大哥呢。我舒一口气,把手往前一指,卯足力气唱了一句戏词:“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党给我智慧给我胆,千难万险只等闲……”金龙接了一句,卡壳了,用胳膊肘一捅我,“后面呢?”
“为剿匪,先把土匪扮,似尖刀插进威虎山,誓把……”
“誓把那反动派一扫光!”金龙一下子唱破了嗓子,一个“光”字二踢脚似的在半空爆裂。
“你这不是挺精神的嘛,”我歪头扫了他一眼,“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呢。”
“狗舔鸡芭哄自己开心啊哥们儿,”金龙咳嗽一声,脸又黄了,“以后我还是少跟你联络的好。”
“没什么,”我说,“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应该跟我联系,而且还应该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联系,突然不联系了反而不好,明白我说的意思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金龙蛇一样地吐了一下信子,“可是咱们也别小瞧了洪武的智力,他能从一个社会‘污烂’发展到现在,也不是‘一个眼的逛鱼’。那天他曾经提到过你,问你在哪里上班,是不是也挺能‘作’的?我说,我跟张宽的关系不错,他比他哥哥强,他哥‘横立’,他不,他很实在也很老实。洪武说,我听说过他,也是个横立霸道的人,不过还真没听说他做过不场面的事情。后来他突然不说了,直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汗都出来了。”
“那就让他先怀疑着,”我淡然一笑,“他很快就要死了,我哥一直在惦记着他。”
“先不提他了,”金龙甩了一下手,“一提他我就腰疼……哎,你跟杨波发展到哪一站了?”
“你什么意思?”
“亲嘴是一站,摸奶子是一站,攮进去又是一站。”
“攮进去了。”话一出口,我立时就变成了雕塑!不远处,杨波正直直地看着这里。
“真的?”金龙的双眼刷地亮了,水汪汪地放光,“宽哥你牛啊!这么快就给她攮进去了?快说快说,她是不是个Chu女?”“处……除了上班,我一直在家,要过年了嘛,”我偏过脑袋装做没看见杨波,继续胡扯,“你知道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吗?他说,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以我现在也在燃烧,我要燃烧……”“你神经了没好吧?”金龙诧异地别着脑袋看我。我捏了捏他的胳膊:“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随随便便就腐朽,我们只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应该燃烧起来,就能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死了没埋的人,”金龙摔开我的手,忿忿地嚷了一声,“一提那个杨波你就打岔儿,刚才还说把人家操了,这就开始胡说八道,燃什么烧?燃个鸡芭烧?这年头,剜到自己篮子里的就是自己的菜,先操为敬,不操留给别人?你以为你是雷锋?你不操,早晚我去操……”猛地打住,脸色焦黄地望着正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杨波,两条胳膊扎煞得像在上吊,“杨……咳,我没看见你来了。你瞧这事儿闹的。”
杨波瞪着清澈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金龙:“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事儿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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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如释重负地啊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嘿嘿起来:“刚才我在念叨你呢,说你好,说你漂亮……”
杨波用眼角扫我一下,貌似无意地说:“有人就像个瞎子。”
我打个激灵,目光一下子跟杨波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个人的眼睛都成了受惊的老鼠,毫无原由地跳开了。
金龙的眼睛探照灯似的上下扫瞄着杨波,嘴角翘着一丝淫亵,嘴巴发出啧啧的声音:“宽哥啊,你可真有个小福气,这下子你好好燃烧去吧。”杨波甩一下头发,背过脸去笑。我的心一下子恍惚起来,竟然带了一丝痴呆的症状。是啊,我有福气,糊里糊涂地就让她自觉自愿地接近了我。我要燃烧了……燃烧个屁,一朵红花向阳开,我要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