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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在说话-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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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瑞钱伯先生在沙发上清出空位,示意要我坐下。他自己则坐在另一张躺椅上。

“莫瑞钱伯先生,”我开始说:“我是法医研究所的布兰纳博士。”

我不敢说太多,也怕他追问我的职务。说穿了,这件案子其实没有我调查的份。

“你们有什么新发现吗?我……那么久以来,我一直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件事,”他垂着头,看着地板说:“法兰丝死了一年半了,你们也一年没消息。”

我心想他一定不知道我不包括在“你们”里面。

“我已经回答太多问题了,被一堆人问过,警察、邻居、记者。我甚至于出钱雇用私家侦探,只想逮住那个王八蛋,结果一事无成,什么线索都没有。我们只确定凶手作案到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法医说她尸体被发现时依然温热。这个变态狂怎么可能在杀完人后不留痕迹地离去?”他悲伤地猛摇着头。“你们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他充满忧伤的眼神露出一丝希望,使我产生一股惭愧之情。

“没有,”我略去可能还有四名女子死在这名变态狂手里的推测。“我只是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我们疏漏的细节。”

期盼的神情顿时从他脸上消失。他往后倒向椅背,等我问话。

“你太太是营养学家?”

他点点头。

“她在哪里做事呢?”

“她受雇于社工局,但实际上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任何有需要的地方她都得去。”

“社工局?”

“就是社会工作局啦。”

“她时常改变工作地点吗?”

“她的工作是营养顾问,尤其针对一些移民团体的中央厨房,教导他们如何采买,如何兼顾美食和健康,如何大量取得农产品及肉类等原料。她总是在这些中央厨房之间跑来跑去,帮他们顺利运作。”

“这些厨房大都在那儿呢?”

“到处都有,像新生地、雪角、亨利街、小勃艮地……”

“她在社工局工作多久了?”

“六七年吧!之前她在蒙特娄市政府工作,工时较长。”

“她喜欢自己的工作吗?”

“噢,当然。她热爱工作。”他声音有点干涩。

“她工作的时间是不是很不正常?”

“不,非常规律。她一天24小时都在工作,从早到晚,总是有些地方永远有问题,而她就是那个解决问题的人。”

“你赞成她这样工作?”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要她多陪我,因此一直希望她能回医院去工作。”

“你从事什么工作?”

“我是工程师,我建造东西,只是现在没有什么人想建造工程了。”他阴郁地笑了一下,把头别向一旁。“我也成了没用的人。”

“很抱歉。”我说,然后又问:“你知道你太太遇害那天准备要去哪里吗?”

“那个星期我们很少碰面,她负责的一个厨房失火,必须日夜守在那里。所以那天她或许正准备要过去,不过也有可能是去另外一个厨房。她没有留言给我或记事的习惯,因此不管在办公室或家里,我们都找不到相关线索。她似乎有提过想去剪头发,该死!她应该是要去美容院。”

他看着我,一脸痛苦的表情。

“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我居然不知道自己妻子死的那天想做什么事。”

鱼缸里的水循环流动着,发出路潺潺声响。

“她那天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有没有接到奇怪的电话?看到门口有陌生人徘徊?”我想起戈碧的情形。“还是在街上被跟踪?”

他摇摇头。

“她有吗?”

“可能吧,只可惜那几天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我换一个新的方向问。

“那时是一月,天气正冷,所有门窗应该都紧闭。你太太平常会上锁吗?”

“没错。她并不喜欢住在这里,她喜欢有警卫驻守及安全系统的大型公寓,是我说服她买下这里的。这附近住了些收入较差的人。她总是对他们充满戒心。她一直喜欢有个小后院、空间宽敞的房子,可惜她的工作让她无法享受这里的环境,她工作的地点大多在贫民区,所以她回家后唯一希望享受的就是安全感——不受侵犯——这是她的说法。你能了解吗?”

当然。完全了解。

“莫瑞钱伯先生,你最后看到你太太是什么时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遇害那天是星期四,前晚她一直处理火灾到深夜,回家时我已入睡。”

他又盯着地板,两颊开始逐渐充血胀红。“她上床时有想要告诉我她今天在忙些什么,但是我根本不想听。”

我看见他的胸部正剧烈起伏着。

“隔天我一早起床就出门,连再见都没对她说。”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是故意的,我嫉妒她有工作而我没有,”他抬起头,凝视着水族箱。“我故意漠视她的存在,现在她真的不在了。”

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莫瑞钱伯先生又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去找我姐夫,他要替我介绍一些工作。我一个上午都待在那里,然后我……然后我大概快中午回来,她已经死了。屋里到处都是警察。”

“莫瑞钱伯先生,我并不是怀疑……”

“我不认为今天的对话有任何价值,只不过是重复再重复。”

他站起来,意思是下达逐客令。

“很抱歉让你再次触及痛苦回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领我往大门走。

“谢谢你,莫瑞钱伯先生,”我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你想起什么事,请打这个电话给我。”

他点点头,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受尽折磨后的麻木。他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在爱妻死前的言行,他竞连一句好好的再见都不愿意对她说。

我转身离去时,感觉他在背后直盯着我。尽管外面天气很热,而我的心却很寒。我快步跑向停车的地方。

莫瑞钱伯先生的话令人惊心。我开着车,一路不停想着,问了自己上千个问题。

我有什么权利去揭人伤痛?

我脑海出现了莫瑞钱伯的眼睛。

充满悲伤。是我唤起他不幸的回忆?

不,不是因为我造成的。莫瑞钱伯活在自己建筑起来的悔恨里。

悔恨什么呢?悔恨他妻子所受到的伤害?

不像,这不是他的个性。

悔恨他蓄意漠视她。为了让她觉得自己不重要,在事发前一夜,他不理她自顾自地睡去,起床后连句再见都吝于开口。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开车向北转向马克街,脑子里继续想着:这样的追查,除了强迫被害者家属重新回忆过去的惨剧外,究竟还会不会有其他效果?

我真能发现警察遗漏的线索吗?或者我只是想在克劳得尔面前逞强?

“不!”

我重重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不!妈的,我心里想。这不是我的目的。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相信是连续杀人案,而且凶手有可能继续犯案。如果我要阻止下一个命案发生,我就得把真相挖出来。

我脱离大楼的阴影,开进阳光下。我没有向东转回家,而是越过圣凯萨琳街,上了20号州道,往城外开。现在是下午3点半,往市郊的交通开始有些拥挤。真是不巧。

45分钟后,我在一幢绿色小屋后的花园里,看到正在除草的托提尔太太。这是她与女儿以前共同生活的家。当我把车子开近时,她站在草地上。抬起头看着我。她比我想像中要年轻许多,穿着一件宽大的黄色露背装,头发散布在脸上,满身大汗地向我亲切的招呼。

在我说明来意后,她收起友善的笑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与莫瑞钱伯一样,她问也没问我的身分,只说:“我们最好进屋谈。”

她领我进入一间阳光充足的厨房,内部的瓷砖和木头表面都保养得非常好,窗户上还装饰着花草图案,四周的窗帘与柜子、抽屉上的把手都是黄色。

她边做边说:“我给你弄点柠檬汁喝。”

“太好了,谢谢。”

我坐在木头桌旁看着她弄冰块调果汁,从把饮料端到我面前,到安静地在我对面坐下,她始终回避我的眼光。

她看着自己那杯柠檬汁终于开口说话:“要我谈茜儿的事,是很痛苦的。”

“我能了解你痛失爱女的心情。你近来好些了吗?”

“时好时坏。”

她的手紧紧地捏着,在背心下露出的是削瘦的肩膀。

“你来是要通知我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托提尔太太,我只是来问问看,看看还有什么线索可找。”

她的眼光停留在杯子上没吭声,狗在门外不停地叫着。

“你与警方谈过后有没有又发生什么事?茜儿失踪那天还有没有什么细节你那时没想到?”

她一言不发,空气里只有柠檬的香气和湿热的温度。

“我知道回忆是件残酷的事,但你的合作是我们找出凶手的希望。有什么是你觉得可疑或是印象深刻的事?”

“那天我们大吵一架。”

又是相同的自责,希望时光能再倒流,弥补曾经的过失。

“她认为自己太胖,什么也不肯吃。”

我在调查报告上看过这一段。

“她一点也不胖,如果你看过她,就知道她真的很美,只有16岁。”她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她美得像首诗。”

“请节哀。”窗外飘进阳光与花草的香气,我尽可能表达对她的同情。“还有什么事情让她觉得不开心呢?”

她手指紧紧捏住杯子,“很难,她是个乐观的孩子,总是开开心心的。她的生活充满了各种计划,就连我离婚也没打击她。她习惯往前看。”

真是这样吗?我知道在茜儿9岁时,托提尔太太就离婚了。之后她的父亲还是和她们住在同一个城市里。

“在她死的前几个星期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她是否改变上下学的路线,或是接到什么怪异的电话,交了什么新朋友?”

她缓缓地摇头。没有。

“她在人际关系上有什么困扰吗?”

“没有。”

“你反对她交某些朋友吗?”

“没有。”

“她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她在学校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

发问者说的话比被问者还多,我真是个愚蠢的提问者。

“茜儿失踪那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托提尔太太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沉重地拿起杯子,吸了一口柠檬汁,双手紧紧握着玻璃杯。“我们6点起床,吃完早餐后茜儿就出门上学。她和同学一起搭火车到位于市中心的学校,学校说她整天都没有缺课。放学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那天有没有什么特别计划?”

“没有。”

“她习惯在放学后直接回家吗?”

“一般是这样。”

“你想她那天放学后也是直接回家吗?”

“不,她准备先去看她父亲。”

“她常去看他吗?”

“没错。为什么我要不断地回答你们这些问题?我之前已经跟警方说过这些事,结果一点用也没有!为什么我要一遍遍回忆这些过去?我不想再谈这些事了!”

她的眼神充满悲伤,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过去以来我一直不停填写各种表格,回答各种问题,但是都没有任何帮助。茜儿人都已经死了,躺在坟墓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低下头低声啜泣着。没错,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位忙于种蕃茄的母亲正学习去埋葬痛苦的记忆,勇敢地活下去,而我却突然出现,强迫她揭开锥心的伤口。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该走了。

我递给她我的名片,“没关系,托提尔太太。如果你实在想不起什么,也许真的就是不重要的事。”

我留下名片,公式化地把再联络的宣言讲了一遍。有事情再打电话给我。

我猜她永远也不会打这通电话。

我回家时发现戈碧把房门关上,房里非常安静。我忍住没进去看她,想她现在可能会排斥别人进入她私人的空间。我回房躺上床,努力想看点书,脑袋里却回荡着托提尔太太的话——人已经死了——莫瑞钱伯也说过同样的话。没错,人已经死了,五个。这是残酷的事实。和莫瑞钱伯及托提尔太太一样,这些事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不肯退去。

二十七

我一早就被收音机播出的晨间新闻吵醒,猛然发现今天已是7月5日,我竟忽略了昨天是美国国庆。人在异乡,吃不到苹果派、看不到烟火、更听不到美国国歌,我成为家乡庆典的局外人,为了弥补这种遗憾,我决定下次有美国球队来此比赛时,一定要去加油。

漱洗完毕后,我弄了点咖啡吐司,坐下来将报纸很快地浏览一遍,内容尽是谈论分离主义、经济危机、原住民问题、语言纷争;分类广告更加显现出这个社会的不安气氛——只卖不买。我待在这里能做什么?或许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大概是因为今天要送车检验,所以心情特别低落。我痛恨近几年这里对外国人居留的各种要求:护照、工作证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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