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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丘克已经进了新的内阁。新内阁尚未经过批准,但已由总理正式提名。杜马十有八九会赞同他入阁。总统身体一复原就会签字批准。巴尔丘克虽不是第一副总理,但却是副总理之一,既然他邀请,那就是说应该去,不能拒绝。上将本人一只脚虽然仍在办公室,另一只脚已经踩上别墅的菜地了。任何一个金融机构都不需要有几颗星的退位将军。
“见见面喝一盅我总是高兴的,”阿格耶夫答道,“我一定来。我想,你的凉台上不会有人开枪射击吧?”
“瞧你这记性!”巴尔丘克竭力掩饰自己的不满。“那事儿早过去了,作为一位俄罗斯将军,可不好意思为这种小事担心。你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多一粒或少一粒子弹……”
“好啦,好啦,”将军马上省悟过来,意识到枪击事件提得完全不合时宜。“几点钟来?”
“八点左右吧。馅儿饼用白菜还是肉馅?”
“主要的是伏特加得喝凉的,”将军说着放下听筒,开始猜测,他这个上将行将就木了,对这位骑着白马驰入新内阁的副总理能有什么用呢?
上将打发走了公家的车,亲自驾车,没过多久就在约定的地点停下来,按当官的规矩坐到后座上。在驾驶室里就座的则是格奥尔吉·图林。将军马上看出自己的教子穿着新衣,发式也很漂亮。
原来,当年阿格耶夫还是少将时在阿富汗度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他在图林上尉和两个中士的陪同下,沿着苏军牢牢控制的公路乘车前往装甲兵预备队,没想到那条路上埋了地雷。车上的两个士兵炸死了,图林受了伤。将军不会打仗,为人也十分鄙俗,但胆子却很大。他没有扔下受伤的人,而是把他拖出汽车,一起藏在石堆里。不久救援人员赶来,图林被送进医院,而将军的领章上则添了一颗星,两人开始了男人之间的正常交往。不久图林复员,部队也撤离了阿富汗。退役的上尉失了业,走投无路之际找到了阿格耶夫,请求帮助。
此时一部分前克格勃分子开始策划阴谋,积极参与其事的有现已去世的福金,而阿格耶夫将军则担任了观礼贵宾的角色,他感到他的官也当不长了。当福金需要一名能够干掉民警上校古罗夫的杀手时,将军把自己的教子借给了这些搞阴谋的人,跟他们有言在先;我介绍你们互相认识,我对这小伙子有救命之恩,至于你们能不能谈妥,则跟我不相干。
总的说来,上将的为人是忠于职守、小心谨慎,尽量做到两面讨好,自己则不作出过激的举动。他知道图林没有完成任务,因为他已被捕,而福金则在试图干掉总统时送了命。详细情况将军不了解,他躲入“地下”,他跟搞阴谋那伙人的联系也自行中断,因为中间人福金上了西天。
“往德米特罗夫公路开,”将军拍了拍图林壮实的肩膀。“你是我的私人司机,咱们俩以前的关系尽人皆知,谁也不会感到惊讶。前线的伙伴,年长的帮助年轻的,就这么回事。现在讲讲看,你是怎么被抓的,为什么放出来?”
“很正常,将军,”图林懒洋洋地答道。“我是在汽车检查站被抓的,纯属偶然。逮捕我是因为私藏武器。手枪是我从阿富汗带回的,那倒也罢了,可还有一支带光学瞄准器的步枪,而且是单件制造的,这一下民警就紧张了。我声明我对武器很内行,那枪是碰巧买的,想卖了挣几个钱。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但刑侦局的人可不是平民百姓,对我一再刁难,反复折腾,还要我按了指纹,千方百计对我进行审查。”
“第一个拐弯口向右,”将军说。
“这路我太熟了,我当时就打算在这附近对那个警察下手。”
“忘掉这事儿吧。指示你干这事的那个人自作聪明,被他自己的手雷炸死了。”
“这种事儿是有的,炸药可不会区别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
“为什么把你放出来呢?”阿格耶夫问道。
“把我关押下去有什么意思呢?监狱里人满为患,我的案子审下去又不会有什么结果。枪没有用过,人在阿富汗受过伤,想做点投机买卖,谁会给这种人判罪呢?眼下又在进行新的屠杀,哪能平白无故地把一个国际主义战士关进监狱呢?法院和侦缉人员要是这么干,摇笔杆子的人会把他们批得体无完肤。于是他们把我放出来,让我签字具结不离开本地,说是以后要开庭。可是我想,这案子不会再审了。小事一桩嘛,再说法院对我这人没什么兴趣。我跟您认识这件事我没跟警方说。我要是说了,他们会认为有大人物作掩护,那就有东西可以隐瞒,他们会抓住不放,越缠越紧。”
“好样儿的。当然啰,我是个大名鼎鼎的将军,但我也不愿进检察机关,”阿格耶夫答道。“有一位政府要员今天请我去进晚餐,看来他是有事情找我。咱们去听听,也许能给你找一份工作。”
“我很乐意,鲍里斯·彼得罗维奇,不过形势变了,得估计一番。克格勃人员和警察那儿以前从来没有我的什么材料,可现在却有一大堆:指纹啦,照片啦等等。我住在朋友那儿,得去一趟分局,给管段民警报个姓名。”
“伏尔加”车在一道铁门前停下来,从岗亭里走出一名特警队员,看了看将军,敬了个礼,把手一挥,铁门打开了。
几幢供出类拔萃之辈居住的别墅围着高高的围墙,安置了警卫。高级职员和受到特别宠爱的人民代表们喜欢住在不受熙熙攘攘的老百姓干扰的地方,因为那些人经常会有种种需求。
图林把汽车停在台阶前,跳出驾驶室,给将军拉开车门。主人夫妇俩已经沿着宽阔的台阶走下来。巴尔丘克还是平常的样子,甚至在别墅里也穿着雪白的衬衣、系着领带,只是把西装上衣换成了坠着沉甸甸的穗边的、织腰的丝绒夹克衫。他的妻子近一年来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涂脂抹粉了,依稀可见的几根白发并未使这个体态匀称的女人显得苍老,只是映衬出天然的黝黑和鲜嫩的肤色。说来也怪,这个女人虽已习惯于权力,但并未变坏,相反,对人更温和、举止更文雅了,变成了一位上流社会的贵妇人。
一年多以前古罗夫曾经观察过这一对夫妇,他感到很惊讶。这两个人性格文静,善意待人,既不自吹自夸,也不有意炫耀自己诸事如意,他们的别墅不再像“肥皂剧”①里的布景,而是变成一幢舒适的、甚至温暖的住房。
①以家事为题材、以室内为场景的电视或广播连续剧,西方肥皂商经常利用这种戏剧做广告,故名“肥皂剧”。
别墅拐角处走出一个机敏的小伙子,把“伏尔加”车带到旁边的专用停车场。一个仪态优雅、系着围裙的姑娘随着男主人来到凉台上,向将军鞠了一躬,跟图林问了好,并牵着他的手,娇媚地使了个眼色,说道:
“请跟我来,军官先生,”随即转身,不是来到厨房,而是一个专门的房间,里面摆好了供两人进餐的餐桌。姑娘打开电视,说道:“您休息一会儿,我马上把主人的饭菜摆好,然后咱们俩一块儿吃饭。或者,您是不是愿意独自一人进餐?”
图林生得面容刚毅,只是轮廓略显粗糙,这时出乎他自己的意外,突然窘住了。
“我叫格里戈里,这么叫听起来太庄重了,‘若拉’这个小名我又不喜欢。您就叫我‘格罗伊’②得了,我妈妈就是这么叫我的。”
②意思是“英雄”。
“我叫达莎。”姑娘点点头走了。
这个别墅从前是一栋砖房,像个巨大的城堡,现在墙面砌上鲜亮的淡黄色瓷砖,旧貌换新颜,加上主人的殷勤周到和彬彬有礼,令将军又惊又喜;他以前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心里自然有个比较。主人夫妇俩略显清瘦,穿着更加淡雅。鲍里斯·彼得罗维奇并没有特别的鉴赏力,但他不止一次出国,见过真正的百万富翁。当然,巴尔丘克无疑是个百万富翁,但他从前看上去像是穿的化装服,现在这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身上一切都显得自然而和谐。他的夫人变得极为文雅,既没有不停地挥动双手,说话也不提高嗓音,跟丈夫说话时也不把他当成一个傻乎乎的中小学超龄生;她尊重他,用名字称呼他,间或还加上父名①,或尊称他为主人。看得出来,经常出国访问及跟丈夫的商业伙伴的交往改变了这个女人的举止。
①按俄罗斯人的习俗是表示尊敬。
“你穿制服很合适,”巴尔丘克说着把客人带到酒吧间,给他倒了一杯味道香浓的加冰威士忌。“但我相信,你穿西服看上去会更加文雅。”
“习惯了,再说这会儿我是直接从办公室来的,我们那儿通常不穿便服,”阿格耶夫说着端起酒杯,想对女主人说几句话,但她不知上哪儿去了。
“明白了,明白了,”巴尔丘克举起高脚杯,“祝你健康,朋友。”他看着将军,目光显得很亲热,但同时又在仔细探索。
他们早就认识,但决非十分友好,“朋友”这个称呼使将军有点戒备了。将军心里迅速盘算起来。这位大官干吗需要他,何况眼下军队没人理睬,而上将本人又远非受人尊敬。
“夫人马上摆好晚餐,咱们先喝两杯,”巴尔丘克说着斟上第二杯酒。“我一辈子都以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俄国的伏特加更好,喝惯了威士忌,才明白全世界的男人都不傻,吃的喝的都没错。主要的是第二天早上头不疼。委员会开得怎么样?”
“情况一般,”阿格耶夫等着他问这个问题。“又解除了三名将军的职务,但什么决定都没有作出。只是进行了讨论,逐一列举了军队里还缺些什么。委员会是个协商机构,不该由它作出决定,作决定的有部长,现在又加上安全委员会秘书。”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俄罗斯军队什么都缺,而黑道上的人却什么都有?”巴尔丘克天真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阿格耶夫的脸一下子苍白了。他不是一个热忱的爱国主义者,但从苏沃洛夫军校开始,他把毕生精力都献给了军队,他真心实意地为军队感到担心。
“你并不那么傻,别装了!”他尖刻地答道。“车臣人有很多很多钱,偷窃之风则可以说没有,一切都归集体,都为每个人服务。他们的武器装备是现代化的,假如碰上旧装备,那就是从我们手上夺去的。凭他们的服饰和武器没法区分谁是巴萨耶夫或别的军事首长,谁是普通士兵。”将军自己也感到惊讶,不知这股气要发泄到什么程度,但他无法住口。“要是哪个车臣人给自己修这样一座城堡的话,”他用皮鞋捅了捅镶花壁炉,“人家会砍掉他的脑袋。可是在我们这里却围上围墙,还派自动枪手警卫。”
巴尔丘克泰然自若,连眉毛都没有皱一皱,问道:
“你是憎恨还是单纯的嫉妒?俄罗斯自古以来就偷窃成风,我不是畸形人,不是吸血鬼,我跟所有的人一样。国防部的人都穿军服,你也就穿军服,不管你愿不愿意,谁也别想标新立异。”
“你睡得安稳,不提心吊胆么?万一一切都翻个个儿,人家就会问你:宫殿是哪儿来的钱修的呀?你就得进监狱。”
“那边隔一栋房子住的是政府首脑,再往前住的是杜马的二号人物,”巴尔丘克笑了一笑,又分别斟上一杯。“要把所有人的房子都予以没收、重新安排,除非地球翻个个儿。我们这些人永远不会受到触动,撤掉职务是可能的,但谁也不能动真格儿的。哪个统治者要想这样做,他就得首先把自己关进牢房。比如说你,让当兵的修了个顶楼,也只能打发你退休。”
“可是安全委员会秘书呢?”将军小声问道,“他拒绝接受豪华别墅,他似乎一无所有。”
“说得对,他一无所有,而首先是他没有人,没有一帮人。他跟车臣人进行谈判,可是大炮仍在射击。每个将军都知道:射击一旦停止,和平一旦实现,他就会变成穷光蛋。他撤换了国防部长,可是要换人得从团级指挥员开始。战争意味着巨大的财富,可是这些财富谁都无法估算,因为它们就像源源喷出的石油一样烧掉。你搔一搔你那头发灰白的脑勺想一想,再跟将军中的精英们聊一聊就知道了。炮兵连队和飞机听命于将军,而不是部长,更不用说安全委员会秘书。”
“你是想邀我参与一项阴谋?”阿格耶夫的怒气消了,他突然感到疲惫不堪。
“针对谁呢?不论怎么掩盖,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总统的病是嗜酒过度。真是怪事,嗜酒过度是人类众多疾病中的一种。结核病——这是灾祸,劫数,不幸。艾滋病是一种可怕的灾难,而嗜酒过度则是一种耻辱。我要说,只有我们国家持这种态度。俄罗斯在上帝面前有什么过错呢?”巴尔丘克慷慨陈词,但却言不由衷。“一把手没有能力领导,他只准备苟且一时,掌一阵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