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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会碰上这种事,”斯坦尼斯拉夫开玩笑说。“我走了,我想你们可以到家,再不会有什么奇遇了。”他朝大门口点点头,随后快步向汽车走去。
“咱们走一走吧?”玛丽亚挽起密探的手。“你什么都知道,你说说看,是生活变得不正常了还是我们渐渐老啦?”
“都有一点儿,”古罗夫达观地答道。
“就在不久前这种场面还只会令我觉得好笑。可是今天我感到害怕。我得承认我怕的不是那些喝醉了酒的娃娃,而是你。你的平静和沉默令人感到不安。”
“用法律语言来说,这叫‘危险增大的根源’。”
“你应当爱我,保护和爱护我,而不应当老是让我感到精神紧张。”
“亲爱的,要保护就得把手枪装上子弹。”
“行了!咱们回家吧,我想吃东西,累死了。”
奥尔洛夫将军办公室的陈设最为寻常。主人坐在安乐椅里,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克里亚奇科面朝椅背骑在椅子上,不知为什么在发笑。聂斯捷伦科的坐姿则像坐在教室里第一张课桌上的优等生。古罗夫站在窗前抽烟,把烟雾吐向通风的小窗口。
“格里戈利的身体怎么样?”奥尔洛夫离开椅背坐起来,靠在桌子上问道。
“还好,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正在慢慢恢复,”斯坦尼斯拉夫答道。
“这很好,”将军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你们不能弄到有效的材料交给检查机关,这可不好。”
“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马雅可夫斯基在诗里早就写过了,”斯坦尼斯拉夫无意中冒出一句。
“什么?”奥尔洛夫对这句即兴答话一下子未能反应过来,他甚至摇晃了一下脑袋,随后生气地说:“你这家伙挺放肆,斯坦尼斯拉夫。”
“有个很简单的想法,”古罗夫插进来,熄灭了香烟,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说道。“对那些先生们得轻轻地推一把。”
斯坦尼斯拉夫和聂斯捷伦科望着他等他开口,奥尔洛夫则说:
“说吧,说吧,这不是演节目,用不着演一个停一下。”
“他们急于要跳,可是又选不准合适的时刻,得帮他们一把。”
“那就帮吧,不要只发议论!”奥尔洛夫生气了。
可是古罗夫不喜欢别人用这种腔调跟他说话。
“是,将军先生。”古罗夫对两位同事点头指了指门。“我其实就是想得到您的批准。咱们跳吧,伙计们,这里不深!”他把门敞开,让斯坦尼斯拉夫和聂斯捷伦科先出去,然后自己向门口跨了一步,听见奥尔洛夫说道:
“等你完全无事可干时给我报告一下你的想法。”
“是,将军先生!”古罗夫鞋后跟啪地一声立正,随即走了出去。
奥尔洛夫扮了个不满的脸神,说道: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这家伙天生就是这种个性!”
第十五章
办公室的主人是个五十左右的男人,看上去实在是其貌不扬。干巴巴的面孔,稀疏的头发,左右额角明显地已经光秃,两边鬓角斑白,眉毛依稀可见,颜色暗淡,两只眼睛也是小而暗淡,看样子小时候是褐色的。身上是一套官员们常穿的西服,衬衣上系着领带,看外表要么像个会计,要么也许是哪个小企业的经理。可是写字台却有台球台那么大,上面一排五颜六色的电话,一台传真机更显示出官员位高权重。办公室就更不用说了,这么宽敞的办公室只有电影上才能见到,但那不过是导演脑子里自由驰骋的幻想,因为平头百姓中未必有人见过那么大的办公室。
维尔丁中校的个子比中等还高,体态也匀称,可是此刻挺直身子站在巨大的写字台前却像个锡制的玩具小兵①。
①按安徒生童话《坚定的锡兵》中的形象制作的玩具。
“不可理解,一个人在医院里躺下睡觉,第二天早晨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主人的话音那么轻,维尔丁竭力不漏掉一个字,却又不敢走近一些,只好使劲伸长颈子。
“是我的错,可是我们不敢派人去守卫,担心引起注意……”维尔丁开始辩解,但办公室的主人打断了他的话:
“别嘟嘟囔囔,讲话要清楚。”
“医院是民警系统的,经常住着一些侦探,那些人眼尖心细,什么事都爱弄个清楚明白,”维尔丁一边说一边按捺住对主人的憎恨。有这么一类人,他们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什么责任都不负,只会发号施令。
其实反间谍官员想错了,这样一类人是不存在的。办公室的主人一生过得像奴隶一样。爬得越高、办公室越大,身上的枷锁就越重。
“我们在医院里找了个可靠的人,”主人默不作声使维尔丁受到鼓舞,说话也更有把握了。“目标一走我们就知道了。我派了几个人去,可是他的车里有武装警卫。”
维尔丁隐瞒了一件事:总局那位上校夜里去找过奥加尔科夫,他们曾企图在路上拦截他,却扑了个空。
“无谓的忙碌,”主人说道。“把这个执拗的老家伙除掉,我不愿意听到他的名字。我们什么都批评,可是我们的前人却没有碰到这种障碍。不久前我签了报销单,那么多钱可以买一支军队。您向我保证说建立了一支专业队伍,可是您却拦不住一辆只有两个人警卫的汽车。”
“请原谅,我们不能在离莫斯科仅十公里的地方开仗。这里不是车臣。”
“车臣稍微靠南边一点,仅此而已。我已经说了,把那个人除掉。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说过:只要人在,问题就存在……后面的话您想必知道②。就这样吧。”
②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即斯大林。那句话后面一句是:人不在了,问题也就没有了。这两句话在俄罗斯广为流传,据说是斯大林讲的。
索尼亚带着豺狼把奥加尔科夫上校送到栅栏门口,一直等到他坐进“伏尔加”车,消失在树林后面。
“伏尔加”左右摆动,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这时有个人站在灌木丛中,用望远镜观察汽车。
“当然,这里下手最方便,”他放下望远镜说道。
他的搭档“咔嚓”按了一下马表,答道:
“怎么离开这里?一上公路就会遭到封锁。难道你想死后再拿美元?”
乌特金中校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浏览报纸,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一个人被免了职,另一个人受到任命……免职……免职。乌特金读到一些人被免职、另一些人获得绣金肩章的报道时感到一种快意,尽管空出来的职位跟他毫不相干。一个瘸子总不会对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独舞演员位置空缺这样的消息感兴趣吧。
乌特金不喜欢自己的长官,尽管上校对人并不苛求,而且言语不多,他们两个人之间几乎从不交谈。乌特金因无事可做而苦闷不堪,他嫉妒奥加尔科夫总是忙忙碌碌,有时虽然对下属提高嗓门,但他们喜欢他。对乌特金他们说不上不喜欢,只是把他当成外人,只有当工作需要、无法避开中校时才跟他打交道。他按照铃声上班下班,诅咒自己的生活,却又下不了决心退休。后来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女人,打破了因循守旧、毫无出路的现状,随后又闪现出神话般的一线希望。白发苍苍的老上校只消在医院里再躺上两天,让他们对已经判刑的犯人执行枪决,便万事大吉了。
他费奥多尔·瓦西里耶维奇·乌特金本来可以当上上校,成为受人尊敬、出人头地的人,往后退休金也会相应跟上来。没想到这个白头侏儒仿佛离了监狱就活不下去似的,竟然从医院里跑了出来!于是前功尽弃。乌特金对那些大人物的密谋、对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一无所知,当然根本就没有料到,万一商定的计划全部实现,他的性命就会一文不值,称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九克①。尽管乌特金跟副总理是在铮亮的高级轿车不透光的车厢里会面的,但副总理在目光短浅的中校面前已经暴露,凭这件事实已经足以对乌特金作出判决了。
①一颗子弹的重量。
乌特金要是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会祈祷自己的长官身体健康,但愿他长命百岁,然而此刻乌特金却扯着那张看得烂熟的报纸,用最粗野的话诅咒上校。
有人敲了敲门,助理值日军官走进办公室。
“中校同志,收到一份加急电话通知,”中尉说着递给乌特金一张很窄的纸条。
乌特金看了一眼打印的文字,不禁大发雷霆:
“中尉,您怎么啦,难道不识字不成?这上面白纸黑字,明明写的是‘致奥加尔科夫上校’。”
“我识字,中校同志,因此我才认得‘加急’这两个字。因为上校同志外出一个小时,我才决定向您报告。”
“监狱里能有什么急事?”乌特金不满地说,但他看见电话通知是由将军签署的,便不再做声,低头去看通知。
“致典狱长……十八点以前来向我报到,参加为期三天的外出视察。”
乌特金喜得头都摇晃起来,他不相信自己会如此走运,把通知又看了一遍,随后填上日期和时间,并签了字。
“对不起,中尉,我没有一下子问清楚,说话不冷静,您做得完全正确。等上校一回来就立即向他报告。”
“是,”中尉拿着电话通知走了出来,心想:这头山羊要当三天的家,也就是说刷墙的事不用去管,可以打打牌了,可是老爹不在又会令人烦闷,而这里的工作本来就没有多少乐趣。
不一会奥加尔科夫回到办公室,在电话里不知跟谁吵了半天,然后把乌特金叫来,说道:
“您已经知道了,我要外出三天。要是我回来的时候内院的墙还没有刷好,您就得拿起刷子自己动手。我们的工作挺枯燥,可也不是残废疗养院。别忘了克雷萨洛夫在单人牢房关禁闭明天十二点到期。”
奥加尔科夫出差是古罗夫安排的。首先,他认为老上校处境危险,其次,几位侦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决定对敌人稍稍推一把。对维尔丁应当安排户外监视。古罗夫并无重要依据,准确些说,根本就没有依据。即使是召来一批“户外监视人员”,那么这些人也得过三四天、说不定要过一个星期才能开始工作。民警机关缺少交通工具、汽油和现代通讯工具,唯一不缺的是将军。
可是对维尔丁应当进行监视,因此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在桌上摊开莫斯科地图,标出已知的维尔丁常去的那些地址。假如他去一个已知的地方,监视的人就可以在某个地址“扔下”或“拾起”目标,而不用一路上都挂在他的尾巴上招人注意。古罗夫这边的汽车总共只有三辆。其中有两辆外国车,不宜用来执行重要任务。而且,让“户外监视人员”乘坐对方认识的汽车,由对方认识的司机开车,这不过是一厢情愿,根本行不通。因此古罗夫决定给反间谍人员的汽车安个“信号”,监视他在远距离移动的路线。
古罗夫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处理与奥加尔科夫上校和监狱有关的事情,他必须考虑保护铁木尔·扬季耶夫的性命,因此这一天一夜他把囚室里那个眼线报告的消息暂时放在一边。吸引他们注意的那个人关押在临时隔离室,这是个厉害人物,加上又有外面的人支持,从隔离室逃跑对他来说易于反掌。他关押时用的姓名是伊万·特罗菲莫维奇·库斯托夫,对他尚未仔细进行核查,因为这得花时问。应该偷偷给他照个相,然后把照片拿给铁木尔·扬季耶夫看看。
古罗夫感到时间紧迫,事不宜迟。核查,照相——这都得花时问。可是假如临时隔离室里关押的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那么他根本就不值得从他藏身的地方逃跑。准确些说,把他带走的就是把他送来的那些人,“金鱼”可以直接从他们手上溜走。应该利用自己的名望和关系采取一点紧急措施,眼下在俄罗斯谁不靠这些办事?古罗夫对别人是否相信他编造的故事并不十分在意,借口临时隔离室供水管道出了故障,有两间囚室急需抢修,终于让人把囚室腾空,把伊万·库斯托夫“临时”转移到另一间隔离室,这间隔离室就在所有莫斯科人再熟悉不过的那幢漂亮的黄色大楼的院子里,它的地址是:彼得罗夫卡38号。
在转移伊万·库斯托夫时随行的文件“搞乱了”,维尔丁一时找不到被他监护的那个人。中校的处境也不算很轻松。当然,反间谍机关要找到一个关押在莫斯科某个临时隔离室的人,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只消按一下按钮就行了。麻烦在于该按的是官方的按钮。可是,反间谍机关一支特工分队的中校队长跟一个扒手有什么相干呢?这个麻烦也比较容易解决,但也得花时问。
维尔丁给民警局管伊万扒窃案件的侦查员挂了电话。中校跟这个为日常琐事忙得焦头烂额的中尉并未见过面,只在电话里交谈过两次。侦查员自然不知道来电话的人的军衔和职务,还以为跟他通话的是个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