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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房那边又传来枪声。
“这是我手下的人。”维尔丁说话时竭力保持平静,但他无法弄清年轻人口袋里是什么,要掏出武器又必须松开商人的手。
那人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估量了一下维尔丁的体格,见他比自己矮一个头,体重大约少二十公斤。
“你的部下在进行枪战,可你却想开溜。”年轻人冷笑了一下。“我不想猜测是谁在追赶谁,我也不想惹麻烦,你把证件给我看看我就送你走。”
没过多久维尔丁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电话铃声急促得似乎要爆炸了。
“我听着!”维尔丁一把抓起听筒,喊了一声。
“你早就该听着,乳臭小儿!古罗夫抓走了你的人。我来设法制止他……你他妈的……”接下来是一句举世闻名的俄罗斯人骂娘的话。“别装傻了,给我把图林找来。古罗夫相信他,他能把伊万干掉。我们做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那么钱呢?”
“要是我的肩章上有那么多星,我就不去想钱,只考虑心神安宁。”
维尔丁靠在安乐椅背上,良久默然不语,最后说道:
“对这个人不是应该进行斗争,而是必须把他干掉。早该如此。”
玛丽亚从大门内跑出来,停在人行道边的一辆“伏尔加”车的车门已预先打开,女演员在前座上坐了下来。
“你们好,朋友们!你们这是一辆新车……你们二位我也根本不认识。要是我误了试戏,那责任可全在你们……不过导演……”
“伏尔加”开动起来。坐在后座的男人用左手扼住玛丽亚的喉咙,右手把一卷纱布接在她的嘴唇上。
“你哪儿也不用急着去,咱们有的是时问。”
“你最好把她拖到后座上去,”司机说,“你脑子里可别胡思乱想,咱们是军官。”
“妓院的鸨母居然记起她曾经是个黄花闺女,”后座那人把女演员软绵绵的身子夹在腋下,费了好大的劲才拖过来。“看样子很苗条,可实际上不瘦。你说咱们是军官,这话最好别说了,别捅了伤口。我每天晚上借酒消愁,总拿一句话来安慰自己:既然咱们的统治者都这样为非作歹,那么上帝就不会计较我们的罪过。”
“我根本不把统治者放在眼里,”司机答道。“我的爷爷还活着,他名副其实地得过乔治十字勋章。我就怕跟他坐在一张桌上,因为总觉得忐忑不安,仿佛我准备在圣洁的教堂里撒尿似的。”
古罗夫在大门口把车停住,一眼就认出了前面是沙尔瓦的车:美国制造,车身极长,牌子却叫不出来。密探本想一到家就给公爵打电话,奇怪的是,在家门口碰上了格鲁吉亚人反而不想见他。主要的是古罗夫什么都不愿讲、不愿解释,哪怕是赞扬的话他今天都感到厌恶。
他要的是寂静和安宁,他想坐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抱着玛丽亚,看看关掉声音的电视。
古罗夫想象着沙尔瓦会跟他紧紧拥抱,欣喜若狂,没完没了地表示祝贺,而且免不了请他赴宴。此刻他不想听别人祝酒,不想听那些闹哄哄而又听不懂的谈话。他只需要见一见铁木尔·扬季耶夫的爷爷,见一见他那被阳光和岁月磨得僵硬的面孔,告诉他一切顺利,让他明白俄罗斯人根本就不坏。
他下了汽车,就在这时停在前面的高级轿车车门也打开了,从车里出来的是身材魁梧的公爵。两人面对面走过来,古罗夫伸出手来.但沙尔瓦抱住他的肩膀,说道:
“任何一个勇士都可能遭到失败。你像狮子一样进行了拼搏……”
“沙尔瓦,你的这些言语总有一天会把我淹死,”古罗夫恼怒地打断他的话,随即突然明白:公爵一无所知,还以为他许下的诺言未能兑现,所以试图宽慰他一番。
“行了,公爵!我并没有许下诺言,只说试一试。”古罗夫抬起头来,看见地道里一辆汽车飞驰而来。
密探不喜欢汽车开得太快而又紧挨着人行道。他猛地把公爵的腿一踢,抱着他倒在柏油人行道上。飞驰而过的“尼桑”车车窗微开,但里面不是射出一梭子自动步枪子弹,而是扔出一封信。古罗夫轻捷地跳起来,又扶起沙尔瓦,只见他晃动着大脑袋,两只眼珠傻愣愣地乱转。古罗夫也不开口解释,捡起结实的信封,上面既无地址也无说明。他取出一张有水印的雪白的纸,只见上面写着:“拿我们的人换你的女人,然后咱们各走各的路。”后面附了电话号码。
“你几乎要了我的命。”公爵把自己身上摸了一摸,看看所有的器官是否都在原位。“是什么信?”
“没什么。”古罗夫把信封装进口袋,用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就像盲人想跟别人结识时一样。“咱们去找扬季耶夫的爷爷,你先上汽车,我马上来。”
他上了自己那层楼,察看了门锁,在整个住宅里走了一圈。玛丽亚是决不会让外人进来的。从各方面判断,她是在街上被抓走的。
古罗夫在沙发上坐下来,按纸条上写的号码拨了电话,接通了对方的应答器:
“现在家里没有人。假如您愿意……”
等应答器讲完,笛声响过以后,他说:
“我收到了你们的信。明白了,我同意。交换的方法十六点再讨论。”
扬季耶夫的爷爷住在一幢别墅里,但那不是像个石棺似的宫殿式楼房,而是有顶楼的普通木房,四周围着歪斜的板条栅栏。栅栏门上面一片合页挂在小柱子上,不知怎么不掉下来。
当沙尔瓦和古罗夫下了汽车,跨过并不存在的门槛时,别墅里活跃起来。两个年轻的车臣人出来迎接客人。古罗夫敢发誓,两个小伙子的自动步枪虽然放在门背后了,但他们身上还有武器。密探纯粹出于职业习惯,无意中看出一个人带着手枪,另一个人则带着手榴弹。古罗夫开口说:
“你们好。主人应该首先问好,尤其是年轻人。”
“客人也不该上门来教训别人,”年纪显然大一点的小伙子答道。“你们来有什么事?”
“我想见穆哈迪·扬季耶夫,”古罗夫说。他很清楚自己的言行一点也不礼貌,但玛丽亚被抓走这个消息对他打击太大,他一直未能恢复常态。
公爵没让古罗夫说下去,自己迅速讲起来,密探虽然既不懂车臣语也不懂任何别的语言,却听出沙尔瓦说话用的是两种,也可能是三种语言。
“我跟族长谈过话,我想找他谈谈,”古罗夫粗暴地打断他们的话。
别墅的大门打开了,门口站着扬季耶夫老爹。古罗夫推开两个慌了神的保镖,走过去鞠了一躬,用呆板冷冰的声音说道:
“我答应过帮帮忙。您的孙子还活着,他的案子将重新开庭审判。”老人炯炯的目光使他迟疑了一下,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调已经恢复正常,又补了一句:“我确信铁木尔将会宣判无罪。”
接下来是短暂的停顿,随后所有的人七嘴八舌都开口了,唯独老爷子默不作声,但他瘦削的肩膀靠在了门框上。
“你干吗不早说?”沙尔瓦试图抓住古罗夫的肩膀,但古罗夫躲开了他,向门槛那儿跨出一步,抱住老爷子的肩膀,把他搀进屋里,扶他在安乐椅上坐下。
“报纸上说……”
“我们通过自己人打听到……”
随后他们谈话的语言古罗夫已经听不懂了。他在老爷子坐的安乐椅旁边的一张摇摇晃晃的凳子上坐下来,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答。那些人的谈话不时夹杂着几个俄语词语,他听不懂,也没有听见,他心里在想:恐怖分子只好交给人家,铁木尔的无罪辩护就困难了。可是他古罗夫才不管那些车臣娃娃呢,他需要的是玛丽亚。为了她他会不惜任何代价。他喝下一杯气味难闻的烈酒,看见床头柜上的电话机,便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拨了号码。
“我是奥加尔科夫上校,”典狱长回答道。
“我是古罗夫。你好,伊戈尔·谢苗诺维奇,请原谅,可是我需要铁木尔·扬季耶夫接电话。”
“你精神失常了?犯人在囚室里,你管得太多了,列夫·伊凡诺维奇。”
“是太多了,”古罗夫表示同意。“可是假如我少管一点,你又要为一个无辜被枪杀的人感到问心有愧了。我证明了小伙子无罪。”
“证明无罪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事。”
“我要是不管,你就得在你有生之年向别人证明小伙子是在你出差时被人枪毙的了。你叫他来接电话,他爷爷想跟这娃娃说几句。”
“可是我办不到,他关押在……”
“我才不管他关押在哪儿。伊戈尔·谢苗诺维奇,你是典狱长,什么都能办到。”
“把你的号码告诉我,待会儿我再打电话来,”奥加尔科夫让步了。
“有人看见铁木尔是被押送队带走的,后来又装进了运尸车,”一个保镖小声说道。
“他只是转到了另一栋楼房里,”古罗夫答道,随即靠在暖炕上打起盹来。
古罗夫善于在他一生中最不适于入睡的时刻入睡,这使周围的人异常惊讶。有一次例行体检时他对医生讲到这一点。医生仔细听完他的话,回答道:
“别认为您自己是个大自然之谜,朋友。您只不过体内有一种很好的保险装置,当神经处于极限时,保险装置会切断它的活动。可惜的是这种装置并非人人都有,但这样的人我碰到过。您上教堂去点支蜡烛感谢上帝吧!”
沉重的脚步和大声叫喊使古罗夫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只见图林站在房间中央,一边讪笑一边甩开抓住他的手的一名年轻保镖。他们的脚边躺着维尔丁。
老人说了句什么话,小伙子放开图林,退到角落里。
“图林,我还以为你不在莫斯科了,”古罗夫说。
“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恨你?”图林用问话来回答他。“可是我更恨这个家伙。”他踹了试图站起来的维尔丁一脚。“居然想让我格奥尔吉·图林当奸细!这些混蛋!”
对图林的争取并不顺利,古罗夫对此有所猜测,直到斯坦尼斯拉夫报告说,格奥尔吉曾经目送副总理的车把乌特金中校送到家里,他这才完全明白。但古罗夫并不害怕跟双重间谍打交道,主要的是这个人所知有限。古罗夫没有把最新消息告诉图林,他知道图林这人已完全迷失方向,无法驾驭。不知为什么,纯粹是直觉吧,古罗夫一直认为格奥尔吉不会对他开枪。这样的机会格奥尔吉曾经有过,但他并未利用,而一个人要是头一次没有开枪,第二次也就不会开枪。古罗夫认为图林只会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他却在这里露面,而且还带来了维尔丁,这完全出乎意外,而密探是不喜欢这种意外的。
“你来干什么?”古罗夫问道。
“来清账,我不喜欢欠账。”图林站在房间中央,两腿张开,右手插在皮茄克口袋里。“我本想让你们一对一!你们自己较量吧!你白白抓了那个女人,你的性命一下子就不值钱了。”他俯身抓住维尔丁的衣领,轻易地让他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背,说道:“这个给你,上校,现在咱们两清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电视摄像带放在桌上。
“你以为我身上沾的臭狗屎还不够么?”古罗夫仍然未能猜透图林的意思。
“你用他换你的女人,”图林的话音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没有料到古罗夫会作出这样的反应。
古罗夫身子摇晃了一下,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直冒金星。他用手指紧紧抓住窗沿,免得倒下去。
完全出乎意料,维尔丁笑了起来。
“上校先生不会杀死一个被俘的军官,”他边笑边说。“因此不可能进行什么交换。”
“小子!”扬季耶夫老爹的嗓音并不低沉,听起来十分清晰。“你过来,跪下来,好好看着我的眼睛。”
两个年轻的保镖一下子就把维尔丁按下来跪在扬季耶夫的安乐椅前面。两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维尔丁把头低下来,老爷子问道:
“你看见什么啦?”
“您会杀人的,”维尔丁勉强说道。
“你并没有好好看。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会扒在地上舔屎舔尿,但求别人赐你一死。”
古罗夫的视力恢复了,他头一次看见一个人的脸真的会白得像纸一样。
“把他带走,”老爷子说。
两个保镖在维尔丁头上套了一只绳圈,把他带出房问。
“别了,上校,”图林往门口跨了一步。
“等等,格奥尔吉,”古罗夫吃力地挺直身子。“你生活在一个黑白颠倒的环境里。假如你能站稳脚跟、手不沾血,你就来找我。”
图林默默走了出去。扬季耶夫老爷问道:
“他们把你的妻子偷偷抓走了?”他不等回答又继续说:“那是因为你保护了一个车臣人。”
“保护了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古罗夫说。
电话响了起来。古罗夫拿起听筒。
“喂。”
“我是前典狱长,”奥加尔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