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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电话铃响过两声后公爵答话了。
“你好,沙尔瓦,得见见面。不过从今天起咱们不能互相到对方家里做客。你在你的‘梅尔谢杰斯’车里等我,别在我家门口,要往下一点,在十号附近。把司机打发走,今后别让他再见到我。过一个小时行吗?”
“什么行不行?我没出家门,一直等你的电话。”
“一言为定。”古罗夫向斯坦尼斯拉夫伸出手来。“咱们得潜入水中,才能试出深浅。”
古罗夫在“梅尔谢杰斯”的后座上坐了下来,沙尔瓦坐在司机座旁边,司机不在车上。
“你好,公爵。”古罗夫半坐半躺,点燃一支香烟。
“您好,列夫·伊凡诺维奇,”格鲁吉亚人恭敬地答道,他转过身来,座位靠背被他压得岌岌可危。
“你是个聪明人,你明白既然我跟你见面,那就是说我正在着手办案子,”古罗夫不慌不忙地说。“不过只有上帝知道我是多么不愿意管这件事。假如那小伙子真的没罪,那么这个案子的案情就会叫人厌恶,甚至今人作呕。得花费很多钱,我召集了三个人,他们有家,得办保险,我自己不需要保险。”
“您这话是多余的,列夫·伊凡诺维奇,”沙尔瓦非常激动,改用“您”称呼古罗夫,“我马上付一百万都行。”
“我不会拿你那么多钱,”古罗夫递给沙尔瓦一个信封。“这是我那几个人的材料,假如有人死了,给他们每人家里付十万。担保嘛,就凭你一句话。”
沙尔瓦接过信封,给自己画了个十字。
“我给你的这些字条你全都记住,把信封毁掉。”
“你像是要上前线似的,”沙尔瓦喃喃说道。“我今天就办到。”
“不是今天,而是现在,我躺着等你全都记下来。”
“你不相信我?”
“我要是不相信你就不上这儿来了。你也是人,也可能出错。注意,我们不是雇佣,但也不是红十字会。我从你这儿拿钱是因为面临一些开销:工资,交通费,不能全都预见到。我们关心你这个案子另有原因,否则我也不会参与。”
“我明白,列夫·伊凡诺维奇,人们不会忘记……”
“别打断我,”古罗夫语气冷淡、话语简单,他对自己、对整个现状都感到不满。“你什么都不明白,人们也不会不忘记。有个里纳特,绰号叫谢卡的,还活着,你能见到他吗?”
“只要活着就能找到。”
“梅利克·优素福和拉菲兹·勒扎呢?”古罗夫问道。
“两人都在莫斯科,我可以给他们打电话。”
“把他们三人找到一块儿,得谈一谈。找个私人小咖啡馆,可以去上次你们让我险遭切柳斯季暗算的那一家。眼下我还没有开始工作,不会引起注意,但很快就会引起注意,到时就得停止一切联系。我自己去找你,建立联系渠道。假如有人来找你并代我问候你,那就表示是我的人。”
沙尔瓦看着古罗夫那轮廓分明的侧面,那无拘无束躺在汽车后座上的强壮的身体,心想:这个民警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他跟别的民警不同,一个车臣青年的生命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绰号‘公爵’的‘老大’,认识这位民警二十多年了,然而实际上对他却一无所知。
“我现在给你三十万,你认为需要怎么花就怎么花,”沙尔瓦说着从脚边拿起一个公文包。
“这是什么钱,公爵?”
“我的钱,这钱我纳了税的。”沙尔瓦咔嚓一声把锁打开。
“只拿五万。万一被人打死钱就丢了,我可不能冒险。”“打死”两个字从古罗夫口里说出来十分平淡,听起来像是说惯了,无关紧要。“你最好今天晚上把那几个人召到一起,六点以后我在家。”
古罗夫把美元分别塞进几个口袋,拍了拍沙尔瓦的肩膀,轻捷地跳下汽车。
克里亚奇科和古罗夫于八点整驱车来到小咖啡馆门前。斯坦尼斯拉夫停放好“梅尔谢杰斯”,环视了一下昏暗的小巷,不满地嘟囔道:
“见他妈的鬼,车子可别偷走了。”
古罗夫心存疑虑,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并排停放的“沃尔沃”汽车里钻出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他从啤酒罐里呷了一口啤酒,满有把握地说:
“尽管放心,先生们,祝二位胃口好。”
“谢谢。”古罗夫朝镶着镜子的门走去,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门上没挂“打烊”的牌子。古罗夫进了门,认出一个动作敏捷的男人,这人是看门人,兼管存放衣物,必要时则出面对付酗酒闹事的人。
“晚上好,先生们想用晚餐?”这人认出了古罗夫,但他不露声色,接过两人的外套,掀开门帘。
沙尔瓦跟几个朋友占了靠近厨房门口一角的一张桌子。咖啡馆里坐着两对男女,另一张桌子边有两个年轻人在懒洋洋地吃东西,他们的面孔和耳轮说明他们过去是搞体育的,毫无醉意而又冷漠的眼神则准确无误地表明他们现在的身份。
“我去跟他们谈谈,你在这儿喝喝咖啡,想一想人生几何吧,”古罗夫说着向公爵那张桌子走去,此时公爵已起身迎上前来。
“你们好,你们好,”古罗夫跟两个阿塞拜疆人和一个车巨人握了握手,“很高兴见到你们身体健康,想来你们家里都一切正常。”
几位黑道头面人物动了动椅子跟他握手答礼,随即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说起话来。
“看得出诸位换了装,名牌衬衣,还有领带。”古罗夫举起为他斟的一杯白兰地,点点头呷了一口,把高脚杯放回桌上,“先生们,你们的外表彬彬有礼,仿佛是在阿尔巴特街①出生的,只不过毛色和鼻子露了馅儿。可见巴库虽好,格罗兹尼也很好,可是在莫斯科生活更好。”
①莫斯科市中心一条以文化艺术著称的大街。
“您这话叫人觉得委屈,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们早就是莫斯科人了,我们尊重你们的政府,”阿塞拜疆人梅利克·优素福一奥格雷说。
“汽车检查站和特警队没找你们的麻烦吗?眼下还没等你掏出证件来,脖子上就可能挨一枪托。”古罗夫往扁形面包里夹了一串羊肉和一小卷青菜。
“他们也拦车。这种事是有的,但很少。”绰号谢卡的车臣人里纳特说,“我们奉公守法,既没有武器也没有毒品。汽车检查站认识我们的车,他们的长官跟我们在一个桌上吃喝。”
“我懂了。”古罗夫把面包吃了下去,又呷了一口酒。“这就是说,你们收买了莫斯科的警察?”
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开口了,公爵的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餐具丁当作响。
“别往下说了,列夫·伊凡诺维奇,”他用强硬的语气说,“谁出卖自己,我们就收买谁;谁有人格,我们就跟他交朋友。咱们别捅伤口。列夫·伊凡诺维奇,您知道,年轻人尊敬我们,他们按自己的规矩行事,有时老子替儿子也不能负责。”
“这可不好,”古罗夫叹了口气,“你们生活中有许多东西我不喜欢,但尊敬长者和听话这两点我一直是赞成的。”
“他们在家里像羊羔一样温顺,可是一来到俄罗斯就慢慢变成豺狼。并非所有的人,但许多人是这样,”车巨人说,“在我们那里金钱从来都不主宰生活,声誉和人格高于一切。领头的人有钱,但车臣人既不出卖自己,也不收买别人。总之我们从来都不谈钱的事。”
“又是莫斯科错啦?那么为什么它像磁铁一样吸引你们?”古罗夫擦了擦手,点燃香烟。“铁木尔·扬季耶夫家里有很多人吗?”侦查员像往常一样突然中断了话题。
几个高加索人默不作声,困惑地望着他,随后车臣人里纳特问道:
“您是问他自己家里还是所有的亲属?”
“我问的是铁木尔心爱的所有亲属。”古罗夫站起来朝斯坦尼斯拉夫那张桌子走去。
几个高加索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议论起来,各自讲不同的语言,有时也夹杂几句俄语。
“嗯,怎么样?”当古罗夫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点饮料时,斯坦尼斯拉夫问道。
“一些人撒谎竟到了信口雌黄的程度,真令人惊讶。”古罗夫说。
“只有你惊讶,大多数人都习惯了。”
“俄罗斯人也撒谎,指着老娘发誓,可他们至少不会每时每刻侈谈什么人格。这些人的言行就好像不是他们来找我帮忙,而是我有什么事恳求他们。他们试图让我相信,控制市场、供货站和大多数售货亭的不是他们,而是被莫斯科惯坏了的高加索青年。”
“既然是这样,咱们别理他们,”斯坦尼斯拉夫很想得开,“判处死刑的小伙子可是他们的人。”
“不错,但作出判决的是俄罗斯的法院。再说呢,斯坦尼斯拉夫,我给你许诺过前面的路只会像地毯一样平坦吗?主要的是我们为车臣的屠杀感到内疚。”古罗夫看了沙尔瓦一眼,站起身来。“我马上去让他们把思想端正过来。”
密探在桌边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冷冷地嚼着又酸又涩的高加索香菜,一言不发。
“我们不明白,列夫·伊凡诺维奇,您干嘛需要铁木尔近亲的名单,”里纳特用手按住一张纸片,说道,“他们全都是受人尊敬的人,不可能有任何——”
“你真叫我心烦,谢卡!”古罗夫打断他的话。“全都受人尊敬?请问,住在车臣的人不受人尊敬吗?你们总是说得那么漂亮。你们叫我来,你们需要我,可你们老是跟我谈什么人格,而且老是撒谎。”
两个阿塞拜疆人从桌边站了起来。他们相貌相似,好像孪生兄弟一样,两个人都个子不高,身体健壮,乌黑油亮的头发已有几丝斑白,两眼充满了怒火。
“走吧,判了死刑的小伙子反正不是你们一族,干嘛要受这个蛮不讲礼的俄罗斯人的气?”古罗夫冷笑道。
沙尔瓦把手掌按在古罗夫的手上,小声说:
“列夫·伊凡诺维奇,别平白无故地叫人受委屈。”
“你们也太容易受委屈了,”古罗夫推开沙尔瓦的手,“梅利克,你说完了再走,请问,有两个咱们都熟悉的市场,难道不是由你控制的吗?难道是那些从老巢里飞出来,在莫斯科痛饮伏特加,玩俄罗斯姑娘,不听头脑聪明、品行端正的父辈的话的轻佻放荡的毛孩子吗?你坐下,拉菲兹,”密探向另一个阿塞拜疆人挥了挥手,“待会儿我对你也要说两句。那么,你们是受人尊敬的莫斯科商人,跟年轻人的放纵行为无关?要是我古罗夫上校不理睬铁木尔,让他被人枪毙,而我则一心一意管管你们的事呢?要是我带上你们无法收买的我自己的人,来证明谁是这些年轻人的头目呢?你们知不知道,受人尊敬的先生们,你们很快就会蹲监狱?我注销你们在莫斯科的户口,法院没收你们的全部财产,等你们服满刑期、一贫如洗回到家乡时,你们就决不会受人尊敬了。”
所有的人都齐声嚷了起来,古罗夫自然一句也没有听懂,他抬高嗓音说:
“行了,我们是来解决另一个问题的。我这么说只不过是叫你们少吹嘘什么人格。里纳特,你不明白我干嘛需要铁木尔近亲的名单。那么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需要,这全是你们需要的,当然啰,假如你们想作点努力救这小伙子的话。至于我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干,这跟你们毫不相干。假如你里纳特了解我所了解的情况,你就不会去求公爵,沙尔瓦也不会急匆匆地赶到我那儿去,好像有人用开水烫了他的肥屁股似的。”
“您这话太不礼貌了,列夫·伊凡诺维奇。”公爵责备地说。
“忍着点儿。我不是也忍着你们么?而且要去冒险的是我和别的俄罗斯人。你们记住,要是我们的谈话泄露出去,一些受人尊敬的人就会割断另一些受人尊敬的人的喉咙。请仔细听我说,照我的话去做,就像听从真主的意愿一样。”
古罗夫住了嘴,把唯一的一杯酒喝完,点燃了香烟。
“那么,好吧。”他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他正在迈出万里长征第一步。“我对你们的名单不感兴趣。你们分头去找找这些人。沙尔瓦竭力要激起我的怜悯之心,他说这些人在格罗兹尼。这是撒谎。眼下有钱的人不会住在格罗兹尼。你们去他们住的地方把他们找到,用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把他们带到莫斯科来。你们分头干,也分头把他们带来,必要时雇几个人。到了这里给他们照个相,也是分头照,只跟我和你们中间的一个人一起。照相用“拍立得”①照相机,只要一张。沙尔瓦,你严格注意,只要一张。照片交给我,你们自己把自己的产业整顿一下。把二道贩子、敲诈勒索的匪徒和流氓无赖通通赶走。就这些。感谢殷勤款待。我走了。”
①一种可以立即取出照片的快速照相机,—译“宝丽来”。
古罗夫起身离开时,在座的几个人都默默站起来,但古罗夫看都不看一眼。两个密探在更衣室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