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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说,到目前为止,阴王共经历八劫,尚余一劫?」
「不,此世一劫已将要发生,抑或可说正在发生。至於那漏缺了的一劫,却才算是九劫中最为关键的一劫,只因……」
日游停住话,眼神复杂地看著邢春,犹豫再三,终是一声轻叹。
「其实有关此事,我与众阴帅一直有所保留,不知是否应当让你去做。毕竟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将阴王从人界带回来。
「至於那最後一劫,如此仓促的时限之内,要想完成,实在有所难为。但若是你能……就一并完成了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鬼断情殇02
邢春从井中爬出来後,看到的,是一间房屋的後门。
四下环顾,确定周围无人,邢春将红绳套上手腕,这才向前迈步而去。他一边走,一边用另一根绳子将长至膝下的长发束起。此时的邢春,除了头发已是寻常黑色,基本上并无其它变化。
绕出一个拐角,迎面走来一位妇人。妇人怀里捧著一口锅,锅底已见发黑,不知已用了多久。
看到邢春,妇人一愣,迟疑问道:「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十分面生,是新进城的麽?」
「是。」邢春停下脚步,回道。
「这时候还能进得城?真不简单。」
妇人脸上露出疑惑,又和蔼一笑。
「不论如何,进城也好过留在外头……正好,广场那儿,少城主正带人分发食物,你也去领一份吧,莫要饿著了。现今这时候,愁什麽也没用了,能填饱肚子就是好的……」
「多谢告知。」
为免妇人再絮叨下去没个完,邢春利落地一拱手,迅速离去。
来到妇人所说的广场,邢春看到的,是排成长队的人群,每个人手里拎著锅碗,脖子伸得老高,就盼著早些轮到自己。
队伍那头,是数十名穿著兵服的男子,正从大锅里取食分发给平民。
邢春将视线穿过这些人身後,在一棵树下,找到几个衣著与一般军士不同的男子。
其中一人,有著墨般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绑了个辫子,绕过肩头。与额际那一缕细碎长发相映,煞显洒脱不羁。
身上披的轻便鳞甲,已磨损不轻,可见曾经历多少战斗。与此极不相应的是,他的皮肤却很白皙,不是很少见阳光的那种苍白,而是十分自然的,清爽而神气的白,彷佛会发光一般。
除此之外,那人有著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眉眼。眉骨正直,眼眸清亮,挺直的鼻梁之下,是两片线条分明的薄唇。此时那双唇正一开一合著,不知在说些什麽。
邢春迈入人群,却又巧妙地在人群中藏匿,最後,悄然来到那谈话的几人树後。
在这里,邢春听见那几人在谈论的,是关於如何才能突破眼前的困境。
雨露城遭到围困,已长达数十天。期间,城内数千勇士,与城外上万蛮族,交战不下三次,皆未能分出上下。
由於雨露是营商之城,粮食多是在外采购回来。如今被围困多日,出不了城,直至今日,多数平民家中已无可下炊之米。
为此,雨露城城主便开启了自家粮仓,但这终归只是一时之计。
若长此下去,食物不够,败阵将是必然。所以势必得想法子突围。而唯一的办法只有请求外援。
朝廷的援助自不必想。为抵抗侵袭南边关戍的蛮族大军,朝廷已使出浑身解数,无暇旁顾。
而邻近的静水城,雨露城主曾派人前去请静水城主发兵,以解雨露城当前之困,然而被静水城主否决。
外援求不来,现况突不破,雨露城主虞钦忧劳成疾,终於病倒。
现如今城内一切大小事,皆由虞钦之子打点,也就是先前妇人对邢春提及的少城主。
在雨露百姓心目中,这少城主的地位,并不逊於老城主。他自小便被视为「金鳞」,智勇双全,能文能武,甚至连音律也有所精通。然而,即便是那人中金鳞的少城主,对此刻的困境,也是无计可施。
听见少城主说及现今唯一的办法仍是请求静水城主韦东寒相助,只是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动韦东寒,藏身树後的邢春终於开口:「唇亡齿寒。」
正交谈中的几人一听,当即向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邢春走出树後,抱拳道:「抱歉,打搅了诸位。只是方才听诸位谈论之事,一时有感而发,还望勿怪。」
那几人并不表态,而是将目光齐齐投向雨露少城主。
虞子痕上下打量邢春,觉得面生。尤其此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坦然的眼眸晶亮,若曾见过,应当不会不留下印象。不过这城中许多人,他也不可能每一个都有记忆。
「唇亡齿寒?」虞子痕上前来到邢春近处,直视著面前这双毫不退让的眼眸。
「你说的不错。」他颔首,眼中掠过一抹凛冽,「唇亡齿寒,我们都明白,相信那韦东寒也不是不明白,只是,还不够明白。」
「所以唯今之计||」
邢春接过话来,「就是要想办法,让他彻底明白。」
「的确如此。只是这办法……」
「要说办法,我这边倒是有一个,不知少城主可愿一听。」
「哦?」
虽觉得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就说有办法,实在有些无稽,不过虞子痕还是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愿闻其详。」
「那韦东寒,作为一城之主,想来也是个有头脑之人。」
邢春微微一笑,「他不肯发兵,多半是想好了,若雨露被破,待蛮族杀到静水时,他至少还有投降余地。而他若是发兵前来援助雨露(奇*书*网。整*理*提*供),那便丝毫投降余地也没有了。
「既然他抱著这样的希望,我们不如派一人出城去往静水,告诉韦东寒,蛮族已攻入雨露城中,城主与少城主不得已而向蛮族投降。
「但蛮族并未就此收手,而是在城中烧杀抢掠,连老城主也遭杀害。而後少城主大怒举兵,再次将蛮族赶出城外,现正被困於城内,急需静水出兵相助。」
听完这席话,虞子痕神色深沈地默然良久。
这一计策,针对的就是韦东寒的侥幸心理。若此计成功,有极大把握,韦东寒会带兵前来。因为连投降也是死,那还不如拼死一战。
的确是好计,却也是难上加难之计。
「城外不远就是蛮族大军,说要出城,谈何容易。」
虞子痕扶著下颚,皱眉道,「若想突破,不下千人之兵力断然办不到。然而经过此前那几战,城中兵力已被削弱……」
「不,不要太多人,反而打草惊蛇。只要让我一人前去,即可。」
「你一人?」
虞子痕讶然地放下了扶著下颚的手。其它几人也不由得露出诧异神色。
「不错。」邢春颔首,「我一人足矣。要绕过旁人视线,人少才比较好办。」
「但是万一被发现……」那就连九死一生也不要想,而是必死无疑了。
「不会。少城主尽管放心。我若没有把握,当然不会自己跳出去送死,你说是不是?」
「你……」虞子痕几乎不知该说些什麽,「你究竟是何人?」
邢春嘴角微挑,泰然道:「邢春。开耳邢,春意的春。」
「邢、春……」
虞子痕盯著面前人,眼神益发深邃,「邢春,你可曾在军中当值?功夫如何?」
「不曾。要说拳脚功夫,马马虎虎,逃遁功夫倒是一流。因为我以前||是个小偷。」邢春眼也不眨地说。
「……」除了虞子痕之外的几人,同时露出被噎了一下的神情。
虞子痕轻咳一声:「哦,所以你说自己善於躲人视线。」
「正是。」邢春依旧一派坦然。
「那麽你是当真,决定独自一人前去?」
「是。」
「……」
虞子痕不再言语,在那锐利的目光快要将邢春的脸上戳出洞来之前,终於别开视线:「好,你随我来。」
虞子痕将邢春带往之处,是虞家府邸。
作为城主之宅,比起寻常百姓家,自然壮观不少。
邢春并无意欣赏,跟在虞子痕身後,一路穿过厅厅落落,又绕过亭台长廊,最终来到虞家後院。
虞子痕安排邢春在石桌边坐下,留下一句「稍等片刻」,便离开了。
虞子痕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邢春闲著无事,便将四周环顾一番。人间之建筑,自从他进了鬼界之後,便再也不曾见到。
鬼界也有房屋建筑,但与人间是不同的。具体不同之处是什麽,很难清楚说明,最根本的是一种氛围。
就比如在神界,即便人不知道这是神界,但周遭散发出的气息,就能让人清楚知道这绝非人界。其它各界亦然。
过了一阵子,虞子痕回来,身後跟著的几位婢女,各自手捧著酒菜。婢女们将酒菜放上石桌,随即告退。
虞子痕在石桌对面坐下来,拎起酒壶倒满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邢春。
「这一杯,当是初交之酒也好,当是饯别之酒也罢,就此,我虞子痕敬你。」说罢,虞子痕便一口饮尽杯中酒,利落爽快。
邢春也不好不爽快,仰头一口喝下这已阔别千年的滋味,一时之间,竟尝不出苦辣。
虞子痕又敬了邢春两杯,邢春也都一一奉陪。再然後虞子痕便叫邢春吃东西,不要客气。邢春听了,心中了然。
虽然虞子痕本人也多半不愿这样想,但这顿饭,他却还是作为最後一顿来安排的。
竟连这个也安排妥当,邢春不知该说虞子痕是细腻,还是豪爽。总之,他的好意,邢春暂且就收下了。
酒过中旬时,虞子痕站起身,往这边走来。
「嗯?」
邢春想回头看走到自己身後的虞子痕,却听见:
「你就坐著,别动。」
既然他这样说了,邢春也就应言,坐著不动。接下来他感觉到,头顶之上,高高束起的马尾根部,有什麽东西插了进来。
很快虞子痕便自他身後退开,回到方才的座位里,轻轻一笑:「好了。」
邢春这才抬手,往头顶上一摸,发现多出一根簪子。
那是一支玉簪,形如羽翼。
「这支发簪,原本是子先……我弟弟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虞子痕脸上浮现出几丝怀念,几许叹息,「他从小就说著,想要一双翅膀,让他能像鸟儿一般在天上飞翔。然而,他终究没能等到我将簪子送给他的那一天。」
「怎麽了?」邢春歪过头问道。
「他两岁时患过一场重病,自此落下顽疾。父亲虽找来众多良医,想著哪怕只能让他活过十六岁……却终究无力回天。」
「哦……节哀。」
「他已离开三年,再哀,也早已习惯。如今我将这簪子送你,只愿你能自重围中安然脱困,正如子先从前所期望,如鸟儿一般,谁也捉不住。」
终於明白了虞子痕将玉簪送给自己的缘由何在,一瞬间,邢春唇边那游刃有余的笑微微一顿,然後,他笑得更深,像是要将什麽盖过般。
「那,多谢了。」
「不必客气。你为雨露城所做的,我才要深深谢你。」
当虞子痕这句话说罢,又有一位婢女过来,怀中抱著一具古筝。虞子痕示意婢女将古筝放在桌上,手指抚上了弦。
这一次,邢春是真的讶异地挑高了眉。
他并非不懂音律之人,也因此他更知道,虞子痕所奏之音律著实美妙。说委婉也悠扬,说慷慨也激昂,畅快淋漓之後,便是回味无穷。
所以在一曲落尽後,邢春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掌声,真心赞道:「好曲,好曲。」站起身走到虞子痕旁边,「如此好曲,不知叫什麽名字?」
「尚未取名。」
「哦?」
这麽说,那曲岂不就是虞子痕本人所作?
果然不愧被称为人中金鳞,外在英气之下,更有如此灵气。那些说古筝只是女儿家玩物的大老爷们,可以去撞墙了。
「为何不取名?是刚作好的曲麽?」邢春问道。
「不是,已有三年了。原本是打算在子先诞辰那天,让他来取名。」
「……」邢春无言半晌,低语,「你这人,怕是有恋弟情结。」
「你说什麽?」虞子痕并未听清,抬起头来问道。
「没什麽。」
邢春笑笑,在逐渐暗沈的夜色下,目光却如星辰般亮起来,直直看进虞子痕的双眼。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替你给这曲取个名字,如何?」
「由你来取?」
虞子痕不禁愕然,稍一考虑,点头,「好,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弹出此曲。由此人来命名,再合适不过。」
「嗯,那便交给我了。」
「那麽,你打算取什麽名?」
「这个麽……」
邢春嘴角划出一抹深邃的笑,「就等我从静水回来之後,再告诉你。」
虞子痕再次一愕,随即,也微微笑了。
「好,我会等你回来,告诉我答案。」
「呵呵,你且耐心等著。」
「好。」
虞子痕站起身来,盯著邢春看了片刻,想说些什麽似的,却只是别过了头。
这个人,总觉得与别人很不一样,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是不一样在什麽地方……
「子痕……」邢春头一撇,忽然低唤。
虞子痕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