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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叔绯的视线后撤了。朱丽的手重新出现在她视野范围里,她手里抓着——一个塑料打火机,还在冒着火苗。
朱丽!你在干什么?
朱昔按着自己被烧疼的地方,从火苗上方看着朱丽那张小小的脸。他简直不敢想象,这种表情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才四岁的孩子脸上。一种不加掩饰的强烈仇恨,近乎疯狂。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朱丽、墙壁、还有家具的颜色都在互相溶汇,逐渐成为一体。太叔绯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这一片混沌中:“朱昔,你妹妹真是个不一般的孩子,她懂得很多。我原来以为她是怕我,现在才知道她恨我。你没看到刚才她的表情,简直不像一个孩子能有的。”
“阿绯,她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她根本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除非你是你自己看人的方法有问题。”
“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你心态不正常,所以才会把一切都丑化。连一个四岁的孩子在你看来都这么可怕。”
“……在你看来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难道不是吗?”
“你……”
眼前的一切汇成一片黑色。朱昔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与太叔绯争吵的声音也逐渐减弱,终于听不见了。
八月十三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阿琴?阿琴?你怎么了?”
门已经打开,司空琴紧握着门把手,身体随着悬空的门向前倒下来,正好撞在欧阳操的肩膀上。他抱住她,叫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开口回答。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之内,司空琴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坏了,该不是突发心脏病了吧?是不是刚才话说得太重了?还是突然知道事实真相,打击太大了?真是的……我真糊涂,本来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欧阳操烦躁地在心里骂着,也不知道是抱怨自己,还是暗暗有些厌恶司空琴。他顺着司空琴倒下的方向把她轻轻放在地板上,打开她脖子上的药瓶,倒出六粒药丸塞进司空琴嘴里。司空琴的表情倒是很平静,没有痛苦,仅仅象是睡着了。她这种样子反而让欧阳操感觉更不放心,生怕她会不会就这样从此长眠不醒。
现在应该叫救护了……等等,这个小旅馆没有房间电话。该死!
欧阳操放下司空琴,站起来朝朱昔的房间奔去。
我也许应该觉得庆幸,她这次轻易地就放过了我。没有让我看到更多我不知道,也不相信的事情。
等等,这是暗示吗?朱昔下意识地开始皱眉头。
朱丽真的用打火机烧过她。她当时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我却坚持朱丽不可能做。
现在她告诉我,是我错了。
但这更证明了一件事。或许正是因为我当时的态度激怒了她,她就把一腔怒火转向朱丽……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激怒她,如果我不让朱丽接触她,朱丽就不会去招惹她,她也就不会要朱丽出车祸了。我的母亲也不会死了。
欧阳操冲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朱昔!快跟我来!阿琴不行了!”
司空琴的房门毫无遮拦地开着。而司空琴自己则正靠在门框上,一手扶着头,一手抓着门,虚弱地看着他们。
他们两个同时停下来,望着司空琴发愣。“你刚才不是心脏病……”
“这次好像不是心脏病,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晕过去了。”司空琴解释,“跟我在机场的时候一样,现在没事了。”
“真的吗?”欧阳操半信半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终于点点头。
“没事就好。”朱昔把双手放进口袋里,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我要回去睡觉了。如果你们没意见,我明天就要回家。”
“等等!”欧阳操豁然转身,盯住他的后背,“你说什么?”
“我明天就要回家。”朱昔停下脚步,背朝着他的两个同伴,“我妹妹失踪了。我要回去帮忙找她。”
第二十章 又见你的笑容
八月十三日,凌晨四点十五分。
旅馆,司空琴的房间。
“就这么回事了。什么事情都偏偏赶上现在这个时候,看来命中注定我们要完蛋。”朱昔坐在靠窗的地方,凝视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天色已经开始有点微微发亮了,雨丝从深蓝色的天空中坠落,划出一道一道白色的断线。
“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了?”司空琴坐在床上,正对着窗户。“就这么等着她来找你吗?”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朱昔讽刺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讽刺司空琴,还是在讽刺他自己。“太叔绯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谁知道她是被挖走还是复活了?我们上哪儿去找她,又怎么能平息她的愤怒啊?”
“朱昔,”正在走来走去的欧阳操忽然停下来,“你的下巴是怎么回事?”
朱昔摸摸自己的下颌。一阵刺痛在他的手之下蔓延开来。从玻璃的反光上,朱昔看到自己的脸。被朱丽的打火机烧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块红红的圆斑。
“没什么,太叔绯送我的礼物。”朱昔的声音平静的让他自己都感觉惊讶,“刚才我被卷进她的回忆里去了。你来推我的门的时候,我刚刚才回来。”
“是怎样的回忆?”司空琴探寻地望着他。她似乎在怀疑,朱昔现在的平静态度是否是因为他在回忆中看到了什么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东西。
“还能看到什么?”朱昔放下抚摸下巴的手,“全都是我不想看见的东西。”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你杀死太叔绯时的情形吗?还是别的什么?
司空琴低下目光,紧紧抓着自己裙子的一角。她忽然有点想讽刺朱昔两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弄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也弄不明白他们两个。我觉得他们变得可怕了,一举一动都变得可怕。他们是杀过人的,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不舒服。我不能,也不想再依靠他们,可是……我也不能依靠自己。我没有这种勇气和魄力,我不敢独自一个人去对抗太叔绯。
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个方法”说出来?也许他们愿意帮我也说不定。
没有人察觉到司空琴的内心变化。欧阳操站在房间中间,试着整理自己杂乱的思绪。他很不满朱昔的决定和态度,但他不打算跟他争论什么了。他已经没有那个耐心去化解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矛盾,也不想听他们到底为何不肯互相合作的理由。朱昔下巴上的灼伤和司空琴软弱的姿态在他脑袋里像萤火一样,隐隐约约地照亮了什么。似乎是一个启示,但他怎么也抓不住。
三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朱昔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用打火机点燃。
说吧,如果明天朱昔走了,就没机会了。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司空琴慢慢说。
“哦,”他们两个茫然看着她,等她说下去,显然还没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
“只要我们能找到太叔绯本人,当面问问她,一切就明白了,对吗?”司空琴的声音伴随着烟雾,在房间中轻柔弥漫开来,“那我倒有办法找到她。”
朱昔和欧阳操同时惊醒过来,近乎震惊地看着司空琴。
“我们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就是忘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招灵。”
“可这里不能上网,”欧阳操不解地说。“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如何通过网络降灵。那种凭空在网络上开辟一块领域的做法……”
司空琴慢慢抬起目光,“我会。不用通过网络。”
“你……你会降灵?”朱昔嘴里的烟差点要掉到地上去。
“只是从书上看到的,还没有实际做过。”司空琴站起来,抚平自己裙子上的皱褶,“我们来准备一下,就我们三个人。”
司空琴把客房的茶几搬到房间中间,拉上窗帘,熄灭了大部分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照射出昏暗柔和的光。他们按照司空琴的吩咐,围着茶几坐下来。茶几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张从旅馆便鉴簿上撕下来的白纸,和一支随处可见的普通圆珠笔。
“这是要干什么?”朱昔熄灭了烟头,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道具,“不是说要降灵吗?拿笔纸出来干什么?”
“我们弄不了太正规的降灵,所以只能选择一个简便一点的,请笔仙。”司空琴两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所谓的笔仙其实就是鬼。我觉得……如果太叔绯现在真的是个灵魂,只要我们发出邀请,她就会主动来见我们的。”
不知道是气氛太诡秘了,还是因为周围太安静了,朱昔忽然感觉自己的头皮有点发麻。
司空琴慢慢伸出手,拾起笔递给欧阳操:“来,我教你。”
“这样?”欧阳操在司空琴的指示下伸出右手,虎口朝上,拇指翘起。手指弯曲,用指腹夹住笔。他始终皱着眉头,司空琴明白他心里是不愿做这件事情的。他根本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朱昔,你也伸出右手,跟欧阳一样。”司空琴抓着朱昔的手腕,引导他的手指跟欧阳操扣在一起,紧紧夹住那支笔,笔尖虚虚点在白纸中央。“好,这样就行了。”司空琴面无表情,伸出右手食指,按在笔朝上的那一端上。“现在我开始降灵了。”
“阿琴,这到底行不行啊?”朱昔越看越觉得不舒服,“我怎么觉得象是小孩子在做游戏一样。”
“随便你怎么感觉。反正待会儿你最好别说话,也绝对不许中途放弃。”司空琴垂下眼睑,声音也跟着微弱下去,“来吧,太叔绯。昔日的好友在呼唤你的名字。请到我们面前来,让我们看到你的样子。来吧,太叔绯……”
太荒唐了。就这么喊她的名字,就能让太叔绯的灵魂到我们面前来?我根本不相信。
欧阳操盯着那微微颤抖的笔尖。他感觉自己的手不像刚才那样稳定了,开始有点摇晃。总是这么举着,他的手已经有点累了。
或许我们本来就不应该相信,我们所面对的会是一个鬼。我现在只想知道太叔绯的尸体到哪儿去了?是谁把她挖走了?是无意中发现的,还是故意去挖的?
四周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有司空琴的声音不断呢喃着。像一个坏了的录音机,只会重复同一个句子。朱昔空着的左手在自己腿上不耐烦地敲敲打打,好几次准备要打哈欠,最后都憋了回去。
大风在窗外肆虐,松动的玻璃哐哐做响。从窗缝吹进来的风微微掀起窗帘,又让它轻轻落下。窗外一些不知名的鸟扯着破嗓子,凄厉地鸣叫。盥洗室的抽水马桶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开始抽水。机械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黑夜里听起来分外响亮。
“阿琴,我看这个方法恐怕不太行。”欧阳操终于忍不住了,“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看……”
“阿绯!”司空琴突然改变原本低柔的声音,大声叫起来,“阿绯,我知道你已经来了!我知道你听得到!我们要跟你谈谈,请让我们看到你!”
窗外的狂风在她吼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陡然停歇。所有噪音消失无形,他们就像突然放进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里,除了各自的呼吸声之外什么都听不到。
他们三个人手中的笔开始晃动,在纸上毫无规则地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又突然稳定下来,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字:“我来了。”
“这……这什么!”朱昔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几乎无法呼吸。纸上的字每个字都如此瘦长,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这是太叔绯独有的字体。“真的是太叔……绯?”
“你们都疯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欧阳操开始朝自己这边用力,试图把手抽出来。但不知道是朱昔握得太紧,还是他惊恐之中没了力气,一时竟然抽不出来。
“别动,你们两个都别松手!”司空琴大吼一声,她纤细的指尖已经在颤抖,显然内心跟他们两个一样害怕。“阿绯,七月二十六日,是那个降灵会把你召唤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吗?”
笔在纸上留下一句话:“是的,我想念你们。”
“那个Reviver是谁?”
没有回答。
“阿绯。”司空琴吸了一下鼻子。“你恨我们,对吗?所以你想让我们都死掉?”
“不。”
“不是?你不想让我们死,那你做那些事情是什么意思?”朱昔丝毫不顾司空琴的劝阻,用他那种粗鲁的方式一问到底,“你到底想干什么?阿绯?”
“哭泣的不再是我。”
房间里的灯突然变暗了。交错的阴影中,他们看到一只苍白的手,就放在他们的手上面,轻轻捏着那管劣质的圆珠笔。灯光渐渐暗淡,那只手却渐渐变得清晰。手指,手腕,手肘,一直到肩头和脸,她的整个身体都这样一点点在黑暗中显现出来。她在发光,一种柔和的白光。她象是在微笑,温和地,快乐地对他们笑着。她身上的气味开始弥漫,酸酸甜甜的柠檬香。
“我很快乐,所以我不再哭泣。”
“快乐?你有什么好快乐的?”朱昔嚷嚷起来。他眼睛死盯着纸上的几行字迹,却用余光观察到了房间里所有的变化。他开始觉得手足无措,他觉得自己的脊背开始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