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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机不解,不耻下问:“你既然爱太太,为什么还想着罗娜?”
忘机的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干咳一声,插话:“道长,你别问了,我已经知道原因。唉,我自己跟他说吧。”
陈樨抬头,看到一个长得象小时候偶像林青霞的女人进来,他心中明明记得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人,如果见过,这么美的人,寻常怎能忘记。可为什么又是彻心彻肺的熟悉呢?他紧紧盯着女子,移不开眼睛。没想到,这女子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又惊住陈樨。“我曾经历三段人生,其中一段,叫苏果。”这话轻轻吐出那女子的樱唇,宛如在陈樨面前炸开一只响雷,陈樨目瞪口呆,无法理解。
“我曾经叫洛洛,叫玮月,叫苏果,但我的真名,应该是北极狐,而不是我跟你说的外星人。不错,我是妖,妖精的妖,你现在也是妖,天不留地不收的妖。在你之前,我经历两段婚姻,一个是赌徒,一个是君文,因为阿乐是赌徒的转世,所以我那么爱她。而肖邦,是赌徒的最爱。我对不起你,陈樨,我耽误你一辈子,我原以为跟你过得快快乐乐,我也爱你,而其实,被你刚才提醒,我其实心里装着的一直只是赌徒,我从来都没好好了解过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更别说回报你对我的深爱。我现在已经理解,你不是爱罗娜,你爱的是你的爱情,在我这儿得不到回应的你的爱情。不过往事不提,我们说说你的现在……”
陈樨挥手止住前面不知该叫洛洛还是玮月还是苏果的女子,心乱如麻地呻吟一声:“让我安静一下,我的事等下再告诉我。”
“你以后有大把时间,可以想到你不愿想。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说你的事。”苏果不搭理陈樨的阻止,她自己也在为新的认知心乱如麻,只想速战速决,早早解决陈樨的事,找僻静处好好想想。“首先得从墨鸦说起,墨鸦因为吃了成仙的丹药,可是机缘不巧,埋在地下千年,仙气化作戾气,成了妖。那些丹药的成份流淌在墨鸦的血液里。二十年前,你被墨鸦强行换血,丹药进入你的血管。本来,我们都以为你会因此成妖,没想到,变化却在你死后。你别担心你的现状,你现在是一束超强的能量场,你如果想立刻拥有肉体,很简单,你可以找一具你满意的肉身钻进去,驱逐岀肉身原有的灵魂,也就是人类很弱的能量场。但这么做很违背道义,等于取人性命,是谋杀,久而久之,上天不容。我们建议你学习墙上画的符咒,人间一年之后,你可以拥有随意变幻你形态的法力。你的罗娜,和你的遗腹子,我会帮你照料一年。一年之后,你自己接手。就这些,道长,我们走吧。”
“你这就走?”陈樨被忘机不知拿什么固住了不能动,只好眼巴巴地问一句,他的脑子被苏果的一番话搞得乱如泥浆,可总还是知道他的救命稻草就是苏果。可是苏果却不管不顾的走了,犹如那天听他说出有外遇时候一样,走得非常干脆。
忘机不得不按住陈樨,对着已经出去的苏果道:“你等等我,我把妖精守则跟陈樨说明一下,我们一起走。”但随即就“嗤”了一声,“走得忒快,这家伙法术长进忒快。”见陈樨愣愣地看着门外,就拍拍他的肩提醒他:“抓紧时间听我的话,你以前的墨鸦就是因为违反天条被天庭不容的。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找到,只怕你看久了心烦。”
饶是陈樨平日千伶百俐,这会儿也被接踵而至的匪夷所思打得晕头转向,何况自己正处于无色无形无味无嗅状态,巨大的生理变异导致心理的巨大震撼,他的脑袋一时失去功用,只是机械的听着忘机颠三倒四地宣读妖精守则,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他现在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他需要思考的空间。
忘机见陈樨神不守舍,乐得偷工减料,去头掐尾地宣读了半拉子妖精守则,便落后地时髦着说了声“GOODBY”,溜了。
陈樨轰然倒回床上,什么都不想,只觉得自己说不出的累,脑子累,身体累,索性睡觉。
忘机一阵风似的追上苏果,很关切地左看右看她的脸色,小心地问:“苏果,你准备与陈樨回复关系吗?”
“以后不要叫我苏果,我换个名字,叫什么好呢?连城吧,聊斋里的那个连城。可惜她在聊斋里不是狐狸精。”连城容色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是我对不起陈樨,我把他的心慢慢地磨蚀,把他的人慢慢地往外推。否则,我怎么会在阿乐家里一住就是半年?连二十年都处不了,这以后还见什么面,天长地久,还不把我逼疯。唉,活那么长什么意思啊,死又死不了,活着没趣味,看着心爱的一个个老死,我却无能为力。道长,我的心一次次结痂,都已经麻木了。”
老好忘机看着郁郁寡欢的连城一筹莫展,两人一起坐在山头看夕阳西下,百鸟归巢,绚烂的晚霞终于黯淡,而夜风渐渐地冷起来,急起来,吹乱左右的茅草野花。
忘机终于耐不住,有些不满地道:“小狐狸,你才活一百多岁,我呢?我都记不得活几千年了,我刚下凡时候人还钻山洞呢。我都还没活腻,你嚷嚷个什么?我看你是太闲,闲得每天只想着男人来哄你。”
连城撇了撇嘴,道:“你忙,你当然忙,一件事我用半个小时,你得半年,你还能不忙?”
忘机也不屑地道:“有本事你也拖拖看?拖拉那叫本事,就跟打太极拳就是要慢,这是我做事的章法。小狐狸,我看你找点事做做,不要总花里胡梢地勾引凡人男人,他们活不了多久。你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干什么?”
连城啐了一口,什么花里胡梢什么勾引,这么难听,她需要勾引人吗?但她还真是对世事倦了,厌了。一颗心犹如一块炭,与赌徒燃烧一次,便成灰了,以前君文,后来陈樨的燃烧,最多只能把她的灰捂热而已,可是一颗体味过燃烧的心,怎可能享受温吞的捂热?君文去世得早,她还不觉得,而随着陈樨的年老,相处时的鲜活激情消失,当时陈樨说出他有外遇时候,她心中更多的是解脱,终于不用怕不辞而别对不起陈樨的解脱。但是,往后做什么呢?凡人需挣钱养家,她不需要;学海无涯,对她而言却是有涯,她想学什么而不会?凡人探幽寻密,对她而言却是举手之劳,还有什么神秘感?除了被禁止的飞向外太空,她还有什么事可做?
忘机嘀咕一声:“怎么会没事可做呢?”
连城一听跳了起来:“神仙不能这么无耻,有话好说,不许偷看我想什么。”
忘机笑着滚滚逃走,见连城背后追来,大声道:“你看,你还会激动,谁说活得没劲了?连我和城隍遇见你个小妖后也活得开心不少。走,跟我去我刚出道实习时候管的片区,你到那儿才会觉得了无生趣呢。”
连城没吱声,知道自己想什么忘机都知道,那就正好偷懒不张嘴。忘机气得在空中晕飞,这太不公平了,这简直就是人间所说的能者多劳。他说什么都得教会这小狐狸读心秘诀,否则他永远吃亏。忘机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
连城闻言淡淡一笑,心想,人之所以可恋,还在其复杂多变不可掌握的大脑活动。若是会了读心术,人便从立体打回平面,相处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当然,当年的篮狐精曾经教授类似口诀于她,但是她一直不想开启这扇读心之门。忘机读出连城所想,若有所思,不错,连香水都要分个前味中味后味,若是对方最隐秘的思考都在他掌握之中,相处期间还有什么挑战可言?忘机忍不住想有没有办法关闭自己的读心之门。
也就一念之间,两人便到了一处荒凉所在。举目望去,一马平川,上面是碧蓝青天柳眉月,下面是满地石头跑,周围不见一丝生命,连风都没有,寂静得像死。这是公元一千年的戈壁滩。连城这回总算脸上带了点惊讶,看着忘机迷惑地道:“你带我来这儿干吗?要我在此清修?那也不难,我可以变岀一所结实的小屋,一点不怕环境恶劣。”
忘机摆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告诉你我在这儿实习的境况。那时我胆小,不敢离开,可是这里方圆八百里,没一丝生命。有时好不容易看见一只鸟儿飞来,我都高兴地眼巴巴地在后面跟着飞。可是,飞鸟都是飞不出这块死地,它们飞到一半时候,肯定饿死渴死,可我宥于天规,无法施救。可是我看到,这块死地在万年以前,还是葱绿一片,后来一场战争,很多人迁移来此,砍掉木头种起庄稼,渐渐地,水源断流,这块土地荒芜下来。冬天没有遮挡的风将这块土地最后的希望——泥土也刮走,从此这儿成了死地。小狐狸,你与我不同,你是妖,可以扰乱人类社会,变钱变物出来改造这块土地。唯有自然的变化不是你念一句咒语可以实现的,你既然没事做,来为这块土地添加生机如何?”
连城意外,默默看了忘机好一会儿,但回答却是斩钉截铁:“我今晚就开始行动,你给我这儿的气候地理条件,我明天与当地政府接触。”
忘机看着连城开心地笑道:“太好了,你的眼睛已经二十多年没那么明亮了,这二十多年,你虽然长得美长得年轻,眼睛却一直象个老太。”
连城微笑,据说明亮的眼睛闪烁会儿,张开手臂想拥抱一下那么关心她的老好忘机,没想到忘机早猜知她的意图,害羞地胖腰一扭,又滚滚而逃,沁凉夜色中传来他的大声回答:“小狐狸你太腻人,我怕你,怕你行不?明天准备传真,我传资料给你。”
“这年头谁用传真,给我电邮。”
“不会,不学。”
三
陈樨再次醒来,已是黑夜,只觉神清气爽,浑身是劲,“嘿”地一声,如年轻人似的一跃而起。没想到,这一跃,却直直地飞向屋顶,穿墙而出,流星赶月般飞向太空,怎么也刹不住那飞快速度。陈樨又给吓得脑袋空白,好容易清醒,正好见远远一架时空穿梭器轰轰而过,可以看到圆圆窗户里面有人走动。陈樨悲从中来,欲哭无泪,若干时间之前,他也是正常不过的一个人,现在呢,现在变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他自怨自艾了好一阵子,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停止上行。他不知道该怎么下去,小心探出一只脚似是下楼梯似的迈出一小步,果然,呼地一下,
下去好大一段距离,似是他目前全无重力,这会儿的行事,举止行为就跟太空人在失重的外太空一般,不能太用力,否则不知道飞到哪儿去。
越走越顺,陈樨渐渐把握行止的诀窍。轻飘飘回到地面,正想大喘气宣告大功告成,忽然发现大事不妙,他迷路了,他迷失了那间墙壁写满口诀的竹篱茅舍。他没想到会一飞冲到穿梭器飞行的六千米高空,如此高远之下,只要稍稍一个小角度偏移,下来便失来处,这么简单道理稍微学过数学的人都能知道。但是,来处有救命口诀啊。无奈,陈樨只能将方圆几里之内的房子一间间地毯式地排查过去。可登高看去都是高高低低豆腐块火柴盒似的公房,哪间都不像竹篱茅舍,陈樨直找了三天三夜,依然无果。他这么眼看着到手的恢复常态的机会从眼前溜过,再抓不回来。在原来的惊骇之外,又添了沮丧。这还是他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挫折,也是低潮中的低潮。
短短几天之内,陈樨丢命,不,似乎应该是丢皮囊,丢老婆,丢法术,甚至因为苏果的承认,一并否定了他以前自以为的与苏果的美好爱恋,猛回头,原来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连臭皮囊都无法抓住,他一无所有了。难道老天是将墨鸦的报应降到他身上来了?
可是,他还有庞大的资产帝国,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即将出生的儿子,还有世上享不尽的尊崇荣耀,以后,难道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用自己实体的手掌抚摸掌握吗?如此,那些东西岂不是对他都失去了意义?所以说,身外物,身外物,没了身子,什么都是虚妄了。陈樨昏昏沉沉枯坐许久,心说,还是回去先看看家,看看
苏果在不在吧。或许有救都难说。
回家,千里江陵一瞬间,几乎是抬脚就到。陈樨不由想起以前的墨鸦,当年他杀人就是以此非人速度制造不在现场证据。这等来去如风,算不算有失之后的有得?
正是中午,家里静悄悄的,上班去的上班去,睡午觉的睡午觉,只除了到处摆满黄白菊花黑纱白布,其余都平静得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事。陈樨上上下下地转了个遍,没看出有苏果回来过的痕迹。看到自己柔软宽大的床,他感到自己很累,想好好睡一觉,可
躺下去却钻进床底一直掉下楼去,他都不能稍微用一些些的力气。这才知道,那间竹篱茅舍的床是特制。难道他以后就无处睡觉了吗?
陈樨已经无望到了极点,想到无处睡觉,也最多喉咙“嗬嗬”岀两声,非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