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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市里吃了个中饭,再回到学校,田尉他们倒也放了。今天军训是第一天,事情不多,只去参观了下教官们的临时宿舍,观摩了一下他们的生活用具拜访的模样——那些叠得豆腐干一样的被子,没有一丝尘污的面盆和水瓶,都是接下来半个月里新生们的宿舍标准了。
田尉对谢开花自然是羡慕不已。其实谢开花的胳膊实在是没什么问题了,但凭着张医生的条子,还能休息个一个礼拜,委实叫人嫉妒到心里都在流血。恨不得胳膊断的是自己。
尤其是第二天清早,五点半就急行军的号角声吹起,所有人都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翻下去的时候。
估计就算清冷绵软如沈丛,都对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谢开花恨到牙痒痒吧。
等到谢开花下午来探班,这种恨更是能冲破天际。
建师女生多,不好惹,分过去的教官都是性格好。留下来几个训练男生的,就严得不得了。
管着荆山这一班的,更是格外的严。个子只到荆山的人中,人却狠极了,按道理这是头一次正式的军训,不过就大家互相认识认识,稍个息、立个正,这一位教官却硬是要二十几个男生在大太阳底下站了整整两个钟头。
两个钟头、动也不能动一下!谢开花刚含着棒棒糖溜到操场上边,就见到底下的那一排男生个个面色苍白,双腿发颤,更有几个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风一吹,差不多就能倒了。
一旁的几个男生排早就歇息了,正围在旁边看荆山这班的笑话。
但其中也有几个让人赞叹的。荆山自不消说,站了两个钟头,是真的纹丝不动,连袖口和裤脚管,都因为被紧紧系牢,不起半点涟漪。而向来柔柔弱弱、一副深闺娇娇公子做派的沈丛,却也站得端庄笔直,脸上甚至不见许多汗水。
谢开花就吐出棒棒糖,冲着沈丛吹了记口哨。
他的肺活量应该很大,口哨吹得是又急又响,简直就像是一道闪电横贯长空,把很多苦逼的新生都惊醒了。
荆山那个班的人更是不由地一起抬头看。谢开花一眼就看见荆山,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里轻轻交汇,仿佛有温柔火焰在顶端燃烧。
正在荆山跟前走动的教官跟着众人一起看上去,瞧见了吊儿郎当的谢开花,立时就火了。
“这是哪个新生!在这边扰乱纪律!还不快点回到班级方阵!”
——谢开花为了体现军训精神,特地换了一身迷彩服过来探班的。
教官淫|威赫赫,一时半会儿没有人敢跟他搭话,好半天田尉才道:“报告教官,他是我们班的,请的病假……”
“病假?我没看出他有什么病!人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教官怒火更甚,大约是看不得谢开花那一脸的悠闲自在,几步跨上台阶,就冲到了谢开花的跟前。谢开花也有点吓到,歪歪扭扭的身子忙也站直了,只是嘴里还含着那一根棒棒糖,多少显得不大尊重。
“你叫什么名字!”教官怒喝。
谢开花忙道:“我叫谢开花。”只是发出的声音嘟嘟囔囔,是被糖果堵住了。
“哼!”教官是越看谢开花越不喜欢,抬手一指底下方阵:“下去站着!”
谢开花只好从裤兜里掏出来那张医院开的条子:“教官,我有假条,下个礼拜再来军训的……”
他刚刚递过去,却被那教官把纸头啪的一下打掉了。一阵风吹过来,把薄薄的一张纸片吹得如风中柳絮,摇摆不定。
谢开花一直微笑着的脸,不禁也渐渐变了色。
“下去站着!”教官又高声喊了一遍。
旁边有老师看不过眼,想过来打个圆场。还有一个在休息的教官也是过来劝道:“人家学生有假条的……”
“什么假条,谁知道真的假的!”那教官却是丝毫不假辞色:“做我张春的学生,就要有严格训练的觉悟!如果不想下去站着,那好,罚!”
旁边来劝的教官神色就也有点不好看,但竟是不再劝了。这个张春不是和他一个班的,听说后台很硬,人又倔,许多人都不肯和他交往。
谢开花心里很郁闷。都说了有假条,这个教官还一副这样的做派。真不知道是杀鸡儆猴给谁看!他心底很有些恼火。
正压抑心火,要再多说两句,他忽然一怔。
就见教官身后,荆山正大踏步走来。
荆山穿了一身迷彩服,腰带紧紧系着,愈发显得他蜂腰猿背,英气逼人。
“教官。”他在那张春背后站定,沉沉叫了一声。
张春身体一顿,片刻才转回身,见到荆山夺人的身形,眉毛又是一皱:“还没叫稍息!”
荆山却懒得和他去争辩,只道:“谢开花手昨晚断了,刚接好的骨头,医生说要休息一个礼拜。”
张春哪里肯听,怒道:“没让你多话!”
荆山冷冷道:“我可以替谢开花受罚。”
这话一出,不止张春,就连谢开花都愣住了。
谢开花早知道自己天性亲善,能诱人,荆山又不解俗务,才被他乘虚而入,做了荆山的朋友。只是越和荆山来往,他心里挣扎越重,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步虚伪作假的棋,到底是对是错。
就算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已经算是纯净无暇,人人一心向善,但像荆山这样朴实的性格,也实在不多见。
如今见到荆山义无反顾的样子,他更是心海翻腾,几乎就要把心中的秘密和盘托出——他其实本来也不算是能骗人的人。
但最后一刻还是咬住了嘴唇。
张春早已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只要他脸上确实长了胡子。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等下解散,你留下来,给我绕着操场跑十圈!”
操场并不算很大,但也绝不算小,一圈也有四百多米。十圈就是四千米——这不是要跑死人么!
谢开花挑高了眉毛立时就叫出口:“教官,你这是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张春呵呵冷笑,笑得谢开花后背汗毛直耸,知道自己用错了词,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改口。就听张春道:“好,那就改——给我跑二十圈!”
谢开花张大了嘴巴,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了。他只觉得生气、非常生气、从小到大就没有这样气过。他决不允许荆山为了自己要受到这样重的处罚——
荆山却毫不在意地一点头:“好,二十圈。”
他答应得轻松如意,好像他不是要跑八千米,而只是去食堂吃碗饭一样。
9、第九章
荆山跑得很快。
很快、很稳、很轻松。他身姿灵动矫健得仿佛林中漫步的云豹,跑过谢开花面前时,可以清楚看到他一丝不苟的脸庞,还有极其平稳的呼吸。在跑第五圈时,因为见到谢开花紧张又担心的神色,还冲着谢开花微微笑了一笑。
谢开花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只能说:“跑完以后我请你吃糖。”荆山滞留两步,顿了顿,轻声说:“好。”
谢开花登时觉得鼻子有点酸。
是荆山替他扛了麻烦。虽说起先是那个叫张春的教官无理取闹,但后来搬出来“不服规矩、不利校训”之类的大帽子套话,却谁也不能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荆山一个人孤零零的,围着偌大的操场来回地跑。
一开始田尉和沈丛还等着,之后也渐渐走了。
只剩下谢开花一个蹲在树荫底下,眉眼寂落地望着荆山奔跑的背影。
——他不知道现在心里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师父在就好了。
他很黯然地想,师父一定明白。
刚刚想到师父,谢开花脚边的一丛青青草叶,却忽然蓬的一下,点燃了顶端叶片。
淡淡的橘红色的火焰,在有些暗沉的天色里,显得妖美又奇异。
谢开花吓了一跳。
说是被吓到,其实准确来说还是有点犯愣。他把叶尖那点自顾自蓬勃燃烧、却丝毫不往下蔓延的星火看了好一会儿,才拍拍膝盖,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一站起身,那点火苗就又陡地熄灭了。
荆山正好跑过他的身前。见谢开花站着,就问:“你要走了?”
真是个怪人。已经跑了第六圈,却还是面不红气不喘,只有额头微微滑落的汗滴,晶莹剔透,竟有种异样的惊艳。
谢开花摇摇头:“腿麻了,我去旁边走一圈。等下还回来。”
荆山道:“好。”看了谢开花一眼,又展开身形,往前边跑去了。
谢开花挠挠头。原本就失落的表情,这会儿显得更加气闷。他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地迈过台阶,一抬头见到笔直站在旁边绿树底下的张春,心里就更加烦躁。
但他懒得和这种人争执,一转头走向了前边的音乐厅。
操场前的音乐厅向来都是空空落落、没什么人。只有学校或者什么院系举办大型活动,这里才会有些生气。换做平常,好大的一座建筑,除了几个来练钢琴的老师或学生,却是都再难见到一道鬼影子。
谢开花推开音乐厅的大门。果然见里面的厅堂一片空荡,天花板上只开了一盏灯,模糊的灯光把底下的椅子和过道映得愈发黑沉。舞台上挂了厚厚的红布帘子,一遮到底,冗余繁沓,让人望不见里边的景致。
但谢开花知道里边也没有什么景致。只有两架破破烂烂的钢琴,一把不知道谁落在这里的椅子,还有几个没有来得及扫走的大字。学校新生报到,对别的年级的人来说其实根本还没有开学,比如王鹏、熊八锦、胡绵绵那些人,其实都是被老师捉过来当壮丁、做些新生入学工作事情的。因此这些教学楼、活动室,都还寂寞的很。
谢开花环顾一圈,半晌吹了记口哨。他的口哨调子低靡,没什么韵味,但他身后虚虚掩上的门却好像接到命令,猛的合拢上,还自动地落了锁。
他又呆站了好一会,才缓缓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指尖,也绽放出了一朵和方才草叶上一样的、橘红色的、星星点点的细小火苗。
“干嘛叫我?”
他冲着火苗问道。一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靠着椅背,姿态懒洋洋的。
火苗里陡然露出一张脸来。很漂亮的一张脸,细长的丹凤眼,吊起的眼角十分妩媚。抹了淡淡胭脂的嘴唇,更是鲜嫩得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单看这张脸,绝难想到这居然是一个男人。
可这偏偏就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非常讨厌的男人。
男人开了口:“命玉呢?”
九天之上最绝妙的黄莺也难发出这样动听的嗓音。可落到谢开花耳朵里,却还不如大街上的车子发动引擎时候的嘈杂巨响。他挑了挑眉毛,很不耐烦地说:“才几天?就命玉命玉的。这么想要,你自己来拿啊。”
那男人微微皱眉。那种烦乱的表情,仿佛细白花瓣里添上了一点皱褶,真是让人一看就心疼。“你明知道我不能破开屏障。你境界低微,才能勉强通过——”
“行行行,我境界低微,最低微,好吧?但你们现在也只能靠我了。所以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谢开花颇有些赖皮——他知道他现在有赖皮的资格。
那男人果然不再多话。顿了一顿,方道:“总之你加紧时间……荆山他,没有带着命玉么?”
这个美丽得不似是真的的男人,居然知道荆山的名字。但谢开花也一点都不奇怪。那些人“境界高深”,能掐会算的,还真没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他淡淡道:“你们算不出?”
“荆山命格紊乱繁杂如乱绪,又有灵宝守候,堪比深渊幻境,我等轻易不能窥探。”
那人放柔了声调,轻声道:“开花,你知道这一切事关重大。即使是你师父——”
“我知道!”谢开花愈发不耐,挥挥手打断了男人的话:“我知道师父也很看重这个!如果不是师父,我还懒得下来。”
“那你一定要十分确定,命玉此刻不在荆山的身上——”
“我知道,我试探过了。”
谢开花又毫不客气地插了嘴。但话出口,他又有些恍惚。想到荆山真诚的眼睛,他低沉的、仿佛能让人灵魂陷落的嗓音,还有那些呆呆的、却又可爱极了的表情……
他忽然发觉他为什么一开始就觉得荆山亲切了。荆山真的很像师父仙宫里养着的那条大黑狗。毛茸茸的好似很凶,其实又乖又傻。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开花?”
谢开花猛的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
“我见到了他胸口的那处印记,确实是命玉的模样。”他想起荆山胸口的那个小鼎的印子:“荆山体质特殊,不能炼化命玉,因此命玉只能是被他戴着……但他现在身上没有。他不知道命玉对我之特殊,更没有理由骗我。但我担心他念着财不露白的道理,说不定命玉被他藏在身边哪处,因此扭断了手臂关、装作受伤——命